南唐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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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丈夫何不建功立业

    柴克宏其貌不扬,但要说有什么特点,除了武夫共同的魁梧之外,当要属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了,这一双锐利的眼睛,常常使他在博弈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这不,他又赢了。

    “来来来,给钱!”柴克宏接过各位军官递过来的银钱,又发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声。

    “柴兄。”一位带着点文人气息的武将神色有些为难,“平日也就算了,可昨天统军亲自来找你,说今日南昌王要来挑军士,让我们好好表现,如此状态,不太好吧。”

    各个军主闻言,竟也有些犹豫了起来。

    唯独柴克宏面色不改,反而揶揄道:“季兄难道是怕了不成,往常在我府上饮酒时十分霸气,怎的现在开始怂了?”

    待到他说完,才发现面前的各位将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哄堂大笑,有的面色古怪地望着他的后方,有的则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无规律地磨动。

    柴克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往后一瞅,只见一位看上去就很年轻的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那年轻人看到他回头,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柴克宏斜着眼上下打量这年轻人,却见这后生穿着靛蓝色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最关键的还是衣服上绣着的五爪金蟒,象征这位年轻人尊贵的身份。

    再结合南昌王今日要来军中挑选亲军的消息,面前这位站在自己后面偷听了不知多久的年轻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弘冀感觉到柴克宏打量自己的视线,一点也没生气,而是温笑着摸了摸鼻头:“阁下可是龙武军都虞侯柴克宏柴将军?”

    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柴克宏倒也豁达,豪爽地一抱拳:“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柴克宏,正是在下也。不知王爷是如何知道我的?”

    “我在宫中,常与神武军将士交谈。”李弘冀除了在李昪面前调皮,在其他人面前都展现的是一种淡淡的、素雅的、运筹帷幄的贵公子形象,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他一直挂在脸上自然的笑容,“神武军将士多说,龙武军有一人姓柴名克宏,不通军事,以父功荫补至都虞侯,整日在军中,不思进取,以博弈饮酒为乐,故知君也。”

    “说得倒是没错。”柴克宏也笑着,不过与李弘冀不同,他的笑是那种爽朗的,洒脱的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是王爷想惩处我,我绝对无话可说。”

    这下子,刚才被称为季兄的儒将急了,当即开口说道:“王爷明鉴,柴将军虽然最初是因父荫补而得官的,但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郎将而已,他之后任宣州巡检使,营缮城墙,又任泗州刺史,颇有政绩,这才得授龙武军都虞侯一职,绝非像外间所言,是靠父亲才至此!”

    “似这位将军所说,柴君似乎颇有与政将兵之能,为何却颓废于此,整日饮酒度日?若真为大丈夫,何不为国征战,建功立业?”

    “王……”

    季将军刚想说话就被柴克宏直接打断了,只见他一摆手,朗声道:“国家自有贤才,吾不过龙武军寻常一军士,又无壮士志,所想唯生活安逸,侍奉老母而已,南昌王请回吧。”

    刘通本想开口,但比了比自己和柴克宏的手臂,又乖乖地把嘴闭上了。

    “柴将军有大才,不如到我麾下,我保证,一定委你重任!”李弘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神色也庄重了许多,以示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柴克宏弯腰抱拳道:“承蒙王爷厚爱,然我志不在此,王爷还是另寻贤才吧。”

    李弘冀也没想过一次就能劝服柴克宏,见他此刻意志坚定,知道想让他答应,恐怕还得另寻他法,于是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去了,安澜在后面狠狠地瞟了众将——特别是柴克宏——一眼,这才跟上李弘冀的步伐。

    李弘冀一走,众将仿若一壶烧开了的热水,忽地沸腾起来。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观点,

    “我看那南昌王似乎很看中柴兄,为何不答应南昌王?”

    “哼~倒也没看出多看重来,连我这个粗鄙的武夫都知道邀请贤才要三顾茅庐,这南昌王只来了一次,问了一句就走,岂有资格让我大哥为他效力?”

    “……”

    “好了。”柴克宏大笑着打断了大家的话,他声音洪亮地说道:“别去管那些事,来来来,博弈!”

    柴克宏的技术好像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平常连战连捷的他如今却是屡战屡败起来。

    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李弘冀对他说的话,不可否认,当时他的确是心动了,他能看得出李弘冀的气度,知道他日后一定是个非同凡响之人,至少跟随着他,仗是肯定不会少打,可他父亲再用已经逝世,两老膝下又只有他这一个孩儿,他母亲年纪已大,如若他出去建功立业,他母亲又怎么办呢?

    摇了摇头,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柴克宏加快了几分回家的步伐,他已经明确地拒绝了南昌王,事已至此,想再多都没用。

    柴家的房子并不大,因为柴克宏豪爽大方,好施予,又不事产业,只靠着禁军那一点俸禄生活,所以家里贫穷,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柴母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也没有责怪过他。

    甫一踏进院门,柴克宏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坐在院子里桌子上和自家母亲攀谈的年轻人,不正是上午在军营见过的南昌王吗?再看一眼,那旁边瘦弱的小厮也没错,果真就是南昌王!他怎么寻到我家里来了?

    柴母眼尖,瞥到柴克宏进门,赶忙把他拉到李弘冀面前,朝着他介绍道:“这是犬子柴克宏,王爷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和他父亲一样,心思可细腻地很,有统兵为帅的才能!”

    “哦?”李弘冀故作惊讶地看向柴克宏,“竟不知乡野还有这等遗才?”

    柴母瞧见李弘冀对柴克宏很感兴趣,顿时眼睛一亮,急忙说道:“若王爷不弃,可让犬子归于王爷麾下,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当真?”李弘冀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嘴角都险些压不住。

    “母亲!”柴克宏听到这话,顿时忍不住了,人家南昌王上午刚被他拒绝,中午他就上赶着去为他效“犬马之劳”,这他柴克宏是个什么人了?

    “怎的?”柴母冷冷地瞅了一眼柴克宏,反问道:“你有意见?”

    她不知辛辛苦苦在多少达官贵人面前推销过柴克宏,可那些达官贵人要不就是听说柴克宏名声不好,不愿重用,要不就是根本没有军队这方面的需求。

    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符合两个条件的南昌王,柴母欣喜无比,当即就决定怎么也不能把他给放走了。

    柴克宏闻言,神色戚戚,诺诺不敢言。

    “好!”李弘冀快刀斩乱麻,直接把这事定了下来,“我现在就任命克宏为我亲军的营主,大娘,我向您保证,今后只要有我李弘冀一口饭吃,您儿子就不会饿着!”

    别看现在这个承诺好像不值一提,在五代那个乱世,这可是对一个人来说非常庄重的承诺,换种说法来说,就是我答应要养你的孩子一生。

    柴母听了李弘冀这番话,顿时兴高采烈,要留他下来用膳。

    李弘冀从善如流,面对那些粗米糙饭,一点也不嫌弃,反而大块朵颖,吃得不亦乐乎,一时间宾主尽欢,席间唯有柴克宏和刘通两人闷闷不乐。

    吃完饭后,李弘冀向柴母告辞:“大娘,我今天还有要事,就不在此久留了,多谢款待!”

    “好!好!好!”柴母对自己给儿子选的这位主君无比满意,连说了三声好,又瞅了瞅自家孩子那木讷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平时和那群狐朋狗友一同饮酒的时候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怎么老是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眼见李弘冀已经起身,她一巴掌拍在柴克宏的背上,说道:“还不去送送王爷?”

    柴克宏不敢反驳,起身跟着李弘冀和刘通一起出去了,刚一出门,他就无奈地说道:“南昌王真是好手段。”

    这就是答应了,李弘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能怎么办?不管是专门去往龙武军里找他,还是打听到他家的位置不辞辛劳地跑过来,甚至对于那些粗糙的饭菜不仅没有嫌弃……种种的种种无一不在表明——这位王爷相信他有统军的才能,而且是极大的才能!

    俗话说得好,士为知己者死,李弘冀如此作态,柴克宏又怎么能不归心呢?

    只是他尚还有一事放不下心,他正待开口,就听见李弘冀温声说道:“我在中华路靠近天津桥的地方有一处宅子,就赠予君,我帮你向安统军告个假,今日你先带大娘搬过去,里面仆从侍女不下十数,肯定能照顾好大娘,如何?”

    中华路?柴克宏虽然是个武夫,常年不预世事,却也在建康久居多年,自然是听闻过这条路的名声,传闻这条路上居住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皇亲国戚,房屋也是昂贵无比,一套至少需要上千两白银,可南昌王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赠送给他,他明明还寸功未立。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柴克宏心中激荡,他霍然间大笑起来,郑重地朝着李弘冀弯腰、鞠躬,

    “柴克宏拜见殿下!”

    ……

    ……

    李弘冀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大将柴克宏回到了后军校场,加上秦宝的那一营五百人,成功地组成了自己的第一支近卫队。

    任命柴克宏为营主,秦宝为副营主,并以二十五人为一旗,设一旗主,以十旗为一队,设一队主。

    近卫队有了,总要取个名字吧?

    李弘冀左思右想,大笔一挥,说那就叫金鳞吧,顺带着还题了一句诗“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把脑海中记起的那一套零星的现代军事训练法一股脑地灌输给柴克宏,又告诉他金鳞军训练方法是上午练兵,下午识字,晚上的时间就由柴克宏教金鳞军的士兵们一些兵法。

    李弘冀不求他们个个都能成为领兵的大将,但求他们有点文化知识,在以后能逐渐成为中下级军官,这样如果以后扩兵,只要把这五百人打散充入队伍中,就很容易能拉出一支可战之兵。

    交代完自己的要求之后,李弘冀很是放心地把金鳞军上下五百人全部交给了柴克宏,让他尽力整饬队伍,以应对不久之后的东巡。

    柴克宏既惊奇于李弘冀天马行空的练军方法,又感动于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于是练兵愈发地勤奋刻苦,使出了全力。

    在足额军饷和顿顿吃肉的双重诱惑下,金鳞军成功地坚持了半个月的魔鬼训练,已然脱胎换骨。

    而在这半个月内,李弘冀一边修身养性,努力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一边时不时地就往李昪跟前凑,死皮赖脸地学习了很多关于为政的技巧。

    李昪当然知道柴克宏,毕竟是当时跟随杨行密打天下的吴三十六功臣之一柴再用的儿子,在听说李弘冀找了个名声狼藉的人来当自己近卫队的统帅之后,他还好心地和李弘冀说:“不要说朕小气,朕给机会你换一个。”

    没想到那小子当即十分警惕地说道:“皇爷爷想抢我大将?”

    这把李昪气个半死,晚上回瑶光殿之后直和宋皇后抱怨,说自己一番好心喂了狗。

    答应金陵百姓的祭祀礼也在城外不远处的祭坛处完成了,不过李昪没有亲自去,而是把这个刷人望的机会送给了李弘冀,让他出了一波大大的风头。

    初次来到五代十国的李弘冀,正在努力一点一点融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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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克宏,吴功臣再用之子。疏爽任义,不拘小行。以父荫为郎将,累迁龙武军都虞侯。常与宾客博弈,以声酒为务,虽职当偏将,而未尝言兵,时皆以为非才,故久不迁,亦不屑意。会帝得赏组亲军,偶闻宏名,见之。宏孔武有力、条理俱清,与传闻不符,遂爱之,请以为将,不受,帝叹息而走。

    后宏归家,见帝与母于院中相谈甚欢。柴母期帝纳之,帝嘉然许,又赠屋宅、仆从助养柴母,宏感帝恩,于是归心也。未几,授金鳞军营主,日夜操练,皆所以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