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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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无耻公函

    这封西安府发来的公文,书写的极其漂亮工整,但是很遗憾通篇都是拗口的文言文,我压根就看不懂,只能让武大山翻译给我听。

    原文大致意思如下,西安府知府大人,接到了朝廷的红头文件,令西安府给平叛的军队凑军饷、粮草,所有西安府管辖内的商户,都要再捐一笔银子。在这之前已经捐过两次了。

    因为我除了西安城内的百货商场,另外还有山谷内的产业,所以这次捐银要交两份。除此之外,我们在这里开垦的土地,并没有得到府衙的许可,理应按违法圈地论处,但是考虑到民众律法意识淡薄,故开恩赦免刑事处罚。

    但土地需按军屯土地,由府衙收回交于驻军耕种。地里的粮食,知府大人充分考虑民情后,特恩准,农民可以完成本年的粮食收割,但是需要上交六成,作为土地使用费。

    听完武大山的翻译,我差点没背过气去,这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无耻敲诈。

    如果不允许开荒,刚开始时为什么不制止?整整三年看着我们把地开完,灌溉水渠挖好才来说,这不就是想白白占有劳动成果么。

    我拍着桌子愤怒的咒骂着:“无耻,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无耻之极。好歹是一知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骨子里是个卑鄙强盗。”骂完后自己都有点意外,在这个时代待了四年,骂人都开始变得文雅了。

    武大山平静的放下信,显得很不在意,对我说:“您大可不必如此生气,反正我们也不打算照办,他不管说什么,都是空谈罢了。不过西安府衙现在把信送来,多半是依仗着周围有驻军撑腰,想借助平叛大军迫使我们投降,交出一切,如果我们拒绝投降,府衙可能会发动大军前来。还是想一想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吧。”

    是的,对方提什么要求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拒绝的实力。如果我们完全没有对抗的能力,对方就是要我们全净身出户,那也只有照办的份,否则结果就是被杀死后净尸出户。

    可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实力,那么对方就算要一个铜板,我们也可以硬气说一句没有。

    我固有的底层思维作祟,到现在还在以舒服不舒服、公平不公平来判断是非对错,这是非常幼稚的表现,尤其是现在这种天翻地覆的混乱时代,更是极度危险的想法。

    那么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个核心问题,我们的军事力量打不打得赢,打得赢才能考虑后面的尊严问题,否则都是白扯。

    我沉思完毕,询问武大山:“周围驻军情况你摸清了吗?你诚恳直白的告诉我,以我们的实力能不能对抗?”

    武大山面露欣慰的笑了笑,回答道:“朝廷在我们附近的驻军,总数约十二万人。其中十万人为各州、府、县的守城士兵,临时调集过来拼凑成军。这些人军纪涣散,缺乏作战意志,不足为惧。但另有两万人马来自关外,这其中就有我曾跟您提过的关宁铁骑,这支部队作战勇猛,装备精良,需要特别当心。”

    “目前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朝廷并不知道我们新式兵器的战力,所以仅以兵员数量,判断我们的作战能力。如果能找准时机,直接与之决战,出奇不意,攻其大意,定能获胜。可如若与明军拉扯纠缠,只需几次接触,明军就会发现我们兵源少,弹药不足的弱点。到时在我们周围筑起堡垒,阻断道路,围困消耗,我们将处于被动局面。”

    “以我们现有的作战能力,如果现在开战,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取胜的把握?你可要给我句实话,这关系到整个工业镇七万人的生死。”我严肃的说。

    武大山没有直接开口回答,先微微沉思一刻,才坚定的说:“有!”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诧异,我还想着他会说很难,然后我出言再给他打气加油呢,现在看他如此坚定忍不住问他:“怎么取胜?你详细说说。你别忘了咱们附近可蹲着十二万人呢。”

    武大山一笑解释道:“大统领您可能误解了。这十二万人是来对付李自成的,不是来对付咱们的。在朝廷眼里,我们只不过是养了几千家丁的富商而已。打仗是要讲究本利的,对付区区几千护卫队,动用整路大军是非常不划算的。况且他们的正面,还有李自成的数十万民军虎视眈眈,需要大量部队监视防御,所以能派来进攻我们的,我猜测也就一万余人。如果我是对面的将领,按照以往的经验,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我认为,如果开战我们将有极大把握取胜。”随后他脸上的表情一变,转为严肃接着说:“虽然获胜机会很大,但万中有一。我们也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没有装备火炮。虽然枪械上,我们拥有绝对优势,但是却无法压制敌军火炮,这可能会给我们造成不小的伤亡。我最担心的是,明军并不直接进攻,而是列阵相持,利用火炮的射程优势,轰击我们的军阵,直至我们的军队丧失斗志崩溃瓦解,然后再出动骑兵追击,我们必全军覆灭。”

    透过武大山沉稳的,不带一点煽情的讲述,我仿佛已经能看到那可怕的场景。

    明军庞大的军阵矗立在前方,猛烈的炮火轰击着新军的军阵,无数士兵被飞来的实心炮弹击中,身体四分五裂,残肢断臂四处横飞,血污在人群中喷散,沾满碎肉与血渍的士兵恐惧绝望的眼神,受伤士兵痛苦的呻吟声,和军官声嘶力竭的号令声“保持阵型,扎稳阵脚。小队长执行督战。”。

    可是阵营还是变的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松动,最后终于支持不住,哗啦一下溃散。明军乘势发起总攻,骑兵挥舞着马刀追上溃逃的士兵,把他们砍翻在地。一些想抗争的新军士兵聚集在一起,组成小队列开枪射击,但是人数太过单薄,很快就被大队骑兵冲垮淹没。

    战场的喧嚣逐渐从耳边远去,我也收回了心神,确实,明军列装着许多规格的火炮,虽然没有现代火炮厉害,但仍然可以轻松把铁蛋打出七八百米距离,这个射程已经超出了我们装备的新式步枪的杀伤距离。

    我点着头对武大山说:“嗯,确实,火炮是战争之神嘛。这样,你跟我来,我先带你去看样东西。”

    武大山有些好奇,但是没有出声询问,默默的跟着我,骑马往山谷深处走。走

    过了两道哨卡,进入一个车间。这里是我设立的武器研发车间,属于高度机密,由我亲自选派的亲兵负责守卫,里面的能工巧匠不能随便外出,外面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进入,就连武大山是第一次进入这里。

    我们走到一间库房,在一个盖着布罩的大物件前停下,扯掉布罩,指着下面的东西对武大山说:“你当初建议我购置火炮,我一直没办,你肯定不理解吧。其实我一直在造新式火炮。现在已经成功了。但是制造难度很大,目前也只有这两门,第三门可能还要一个月才能组装。我本想造够十门再拿出来,现在看来等不住了。你现在就接收,开始组建炮兵吧。”

    车间的工匠安排了一次试射,向武大山演示整个火炮的操作流程。

    这门火炮采用后部装填,发射带有黄铜弹壳的定装炮弹。炮身被安装在带有两个金属大轮的架子上,车架后部伸出一截,作战时可以用作火炮驻锄,行军时可以接在马车尾部拖拽,或者直接用马匹拉着走。

    火炮的全部构件都是钢质材料,因为无法加工复杂的复进机,炮身与炮架只能刚性连接,所以开炮时炮管不能后退抵消后坐力,每次发射,火炮都会跳起来。也亏黑火药劲小,要是换成现代火药,冲击力会把炮直接掀翻。

    火炮的口径说不上,但应该不算是大口径火炮,因为它的炮弹大小,仅相当于一个两升保温壶。

    炮弹的加工并不太难,它实际上就是一颗大号的子弹,结构上基本相似,难的是炮弹的爆炸引信,我一直想不到好的办法制造。

    引信原理我大概知道,最简单实现引信作用的办法,就是在引信体中,设置几个带有弹簧的金属滑块。锁定模式下,一个垂直的滑块被弹簧顶起,卡住另一个底部装有压缩弹簧,能够水平移动的金属柱中部的缺口。此时这个金属柱前部正好挡在撞针和火帽之间,使两者不能接触。

    作战时炮弹被高速射出,巨大的惯性使那个被顶起的滑块压缩弹簧向后移动,直到抽离卡住的缺口,水平金属柱压缩弹簧被释放,推着前移,正好让缺口移动到撞针与底火处。当炮弹击中目标时,产生一个向前的惯性,撞针会在这股力量的带动下,向前撞击火帽引发爆炸。

    这一大串说起来都老费劲,更别说把它做出来了。找些巧匠靠手搓也许能做出来,但是产量肯定无比感人,炮弹属于大量消耗品,数量是一个重要指标。

    最后在我苦苦没有办法的时候,一个老工匠想出了一个可行的替代方案。

    他在弹头底部钻了一个圆孔,然后把一根直径与圆孔孔径相当的小铁管穿进弹头中部,小铁管中塞着根火捻,尾部这边略微露出,顶部则埋在弹头内的火药里。

    最后把弹头装进灌满黑火药的铜弹壳。炮弹被发射出去时,弹头底部的火捻会被发射药引燃,燃烧六到十秒后,火捻燃尽,引爆弹头内的火药发生爆炸。

    这个方法好处是容易制作加工,当然也有很大的问题,稍微懂一些军事知识就能发现,这样的炮弹是不能直射硬目标的,比如城墙、城门、岩石等等,因为炮弹在击中这些物体时,火捻若还没燃尽弹体就会破碎,最后大概率变成一个大呲花,甚至可能连呲花都没有。

    所以我们制作了两种炮弹,一种是可爆炸的开花弹,用来攻击敌人军阵,另一种是纯铸铁实心弹头,用来轰击城门城墙,这种实心炮弹不会爆炸。

    试射时,为了让武大山充分理解这门火炮的威力,两种炮弹各打了一发。

    那颗实心弹被射到了一千五百米外,击中了一处岩石断崖,在坚硬的山岩上撞出一个大坑。

    开花弹被发射到一处荒地,爆炸时产生出巨大的火球和黑烟,炸点三米内的草和树都被点燃,爆炸产生的破片飞到了十米外。

    武大山看完射击效果后显得异常亢奋,上手就开始反复的操弄,拿着一颗训练的炮弹模型,反复的装填练习,期间时不时的向一旁的工匠讨问各种细节。

    我估计一时半会他是不打算离开了,于是就扔下他先走。

    等我回到办公室一进门,看到办公室里,已经坐着十几个居委会成员,居委会主任马俊才正襟危坐,看样子是在等我。

    我走进门,没好气的说:“呦,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又有人要逃跑?”

    众人相互看,最后目光聚集到居委会主任身上,我跟随众人的目光也看向马俊才,我询问到:“马主任,这是怎么个意思?到底出什么事了?”

    马主任捋着胡子一派威严的说:“老大你,近日可收到来自府衙的公函?”

    我说:“是收了一封。怎么了?”我心中暗想,这货消息还挺灵光。

    马主任点一下头,又说:“敢问老大,公函中所为何事?能否告知我们?”

    我从垃圾桶里,把那封团起来的公函拿出来,扔在桌子上,无所谓的说:“我没打算隐瞒,你们既然好奇心重,想知道,就自己看去吧。”

    有人上来把公函展开,一字一句的念了一遍,念到需要交粮收地时,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马主任依旧坐的板正,安静听完全文后,面露笑意,捋着胡子,摇动着脑袋,显出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派头,看得我非常恶心。

    这种刻意表现出来牛逼,自己又偏不说出来,非要你看出来的举止,简直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力。

    于是更没好气的对马主任说:“马主任,你快别摇头了,我看着犯晕,一会儿再吐出来。这都几年了,还没改这习惯,在我这有事直说。”

    马主任老脸微红,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我们此来,就是想问问老大,对于这封公函,准备作何回复?”

    “回复?还能怎么回。咱们家门口蹲着十二万军队,这事你们都应该知道吧?不按照公函交粮交地,人家就冲进来明抢。我总不能为一点银子,把工业镇七万余条人命葬送嘛。不就几千两银子么,我给的起。”我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说着,同时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果然我话一说完,他们就炸锅了,全都激动的站起来吵嚷着:“那我们怎么办?他们还要收地呢,那些地我们费了多大劲才开出来。”

    “是啊,这些地是我们的命根子,他们收回去,我们以后怎么活啊。”

    “狗官还要上交六成粮食。这不就是要饿死我们嘛,六成啊,剩下那点粮怎么能吃到来年。”

    “哪还有来年啊,你没听吗,交完粮,地就收走了。哪还有来年啊。”

    “老大,您可得站出来说话啊,我们都追随您,才来此定居的,每年税粮也都足量上交的,这时候您得替我们做主啊。”

    “是啊,替我们做主啊。”

    我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些人,任凭他们咆哮喧哗,同时满怀恶意的想,这些人是真的愚蠢看不出来,还是装着看不出。

    从明面上说我只是一个商人,根本没权利在此处开荒收税,如果真按朝廷律法算,他们开荒确实是违法的。

    他们真以为给我交点税粮,工业镇就能脱离大明王朝独立出来?但凡有点常识就能猜到,这件事最终的结果!

    可是他们为了我口头承诺的低税率,选择一叶障目,选择了无视真实的存在,现在梦醒了却不愿面对现实,跑来让我想办法。他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从表面的参数来看,我是个凡人,不是神。

    最可恶的是那个说追随我的家伙,言语中带着很明显的道德绑架,按他的意思,因为他交了税粮,我就得拿钱办事,出头替他保住土地。

    他们积极的来此开荒,还不是因为我设置的税率低,西安府税粮收三成,但是佃农每年还要向地主付两成田租,战事紧张时,府衙还可能临时征收捐粮,一年到头农户也只能剩余五成不到的粮食。

    相对比我这里每年只收一次,总共两成税粮,没有其余的田租和苛捐杂税,可以说是百分百的良心资本家了,两成税粮就想让我去玩命,这人想的还挺美。

    等他们咆哮声稍减,我带着讥讽的语气说:“做主?行,你们想让我怎么做主?说出来我听听。”

    此话一出,众人皆哑声,互相挤眉弄眼,示意别人先开口。

    我看着这些举动心里冷笑,一个个都想到了那个选项,又都不愿先站出来说,怕将来万一失败,自己承担首发责任。

    躲在后面等别人开口,将来还能跟人说,当初是别人建议的,我只是被胁迫参与,以此讨个活命。

    这些人怕不是认为别人都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