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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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

    转眼已到五一,家公家婆坐火车回老家喝酒,我也很喜欢热闹,特地申请了调休,也和老公开车一起回去喝酒,跟着家公家婆不用给红包哒。一路上我都是雀跃的,坐在副驾驶开心地拍了美美的照片,我忽然发现老公认真开车的侧脸也很帅气,我咔嚓几声,抓拍了几个照片,我以前怎么感觉老公不帅呢?

    我用美美的照片编辑了一个朋友圈:(准备回老家喝酒,我觉得老家的风景绝对不输你去的诗和远方。)每年五一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到处去旅游,但是我觉得老家的山山水水更美,而且很舒心。远方的新奇也很不错,但是当你去惯了远方,才会发现老家的轻松、踏实更难能可贵。所以游子在外一般都是青年,但凡是老人家都追求一个落叶归根。

    叮咚!一下子收到了堂姐的消息:(又回老家玩呐,你的生活,我的梦想。)

    我复:(甘低调啊,珍姐你三倍工资我更羡慕啦。)

    堂姐:(哪里有三倍工资,毛都没有一根。你城里又有房,又有四个轮开着,我们夫妇要拼搏多久才能和你做上邻居噢。)

    我:(说得哪里话。房子是小产权,而且是他们兄弟两的,以后有得争,车子也是一家人的,谁方便就谁开。再说了,只要你想,还不是松松手指头的事情。你又有一对那么可爱的孩子,刚好是一个“好”字,这才是真的让人羡慕。)

    堂姐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又杂七杂八聊了一些才没有再聊。同是爷爷奶奶的孙女,由于我和姐姐小时候读书很不错,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被迫着我们姐妹干的活很多。她妈妈常常拿我们来跟她作对比,希望她更勤快,学习更好。现在堂姐想要对比一下谁嫁得更好也很正常。

    爷爷和奶奶一共生育了七个孩子:

    大伯亞荣从小脑袋不好,虽然四肢健全,但是智商像七八岁孩子,虽然日常没有问题,却需要人准备三餐。

    姑妈亞华排行老二,就是生了大表哥(有金)二表姐(有银)和收养了一个养女(有玉)的那位。以前被我老爸说服用好多钱投鱼塘养猪以及六合彩收佣金,但是后来都因为我爸爱赌博,连本金都没了,就算了一笔债务给我爸,后来算在我们兄妹头上。

    第三个姑妈亞安听说几岁的时候就因为以前医疗条件太差,病逝了。

    我爸排行老四叫亞康,因为好赌,所以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都很讨厌他。小时候需要你的时候你是风雨,长大后却想要儿女事事孝敬,想屁吃。不过他娶了个好老婆,几十年任劳任怨,钱财被炸光也继续无悔,儿子女儿多次劝告亦是无用功。

    老五亞富人老实敦厚,生了大女儿(富珍),也就是上面问候我的堂姐。二儿子(富裕)三二子(富旺),四儿子(富财)。现在只有老四没有成家,今年已经二十有九,可把富婶给急坏了。

    老六亞贵人长得帅气,快四十的时候才结婚,贵嫂比他大三岁。他有三个孩子:大女儿贵娴(和我相差十一岁),生老二的时候很艰难才能怀上,所以二女儿贵静和大女儿相差七岁。为了生下儿子,贵嫂后来又用中药调理了许久,四十多才怀三儿子贵辉,他两年前才幼儿园毕业,现在贵叔贵婶把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

    老七陈亞寿,但是在他几岁的时候就偏瘫了,右边的手和脚都萎缩了,只有左边的手和脚是健康的,偶尔还容易犯羊角疯,所以人很偏执。

    五一假期有好几天,亲戚为了错开五一高峰,五月二才摆酒。回到夫家第一天,在看着满眼翠绿熟悉的风景,我突然很想家。我由于春节坐小月子没有出门,奶奶过世了我也没能送她上山,现在很想去看看荣伯和寿叔他们过得怎么样。奶奶2018年前就瘫痪在床,在2024年初才走,期间由我爸和富叔还有贵叔三家共同承担一个月三千五的照顾费用。由于贵叔住的是老房子二层,奶奶也一直住老房子第一层,荣伯的和寿叔前几年在政府的帮助下用旧屋厨房在隔壁建了一层没有装修的一房一厅的砖头房,他们的房子紧靠在一起,贵叔就负责奶奶的一日三餐以及开水,顺带也把荣伯和寿叔的三餐煮了,只不过要收他们两的五保钱。我家指望不上老爸,春哥作为家里长子就每个月给奶奶扶养费,富叔也是每个月按时给。

    我们就在隔壁村想回去就是扭一扭电动车的事情,老公带我去镇上买了一些橘子葡萄还有一些饼干糖果,分了两份。

    在经过我们家的时候,老公看见我爸刚好在摘菜,然后叫了一声:“爸。”

    他看了我们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摘菜。我没有叫他,我老公尴尬地看了看我,我拿一份水果零食放在厨房里,没有打过招呼,就走了。我拉着老公就往奶奶以前住的地方去。

    我娘家通往奶奶家的那条小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路边的野花开得正好。

    转过弯,一座传统的二层骑楼出现在我的眼里,那石米的外墙在岁月的洗刷下还是一如往日。六条赤色的柱子稍微有点褪色,支撑着房子走廊的重量,楼顶褐色的瓦片在周围现代的楼房衬托下流淌着岁月的气息。楼梯是户外的,它转角处和房子合抱的地方有一口水井和水泵。楼梯夹角处对着一个房间,那也就是奶奶以前住的地方。楼梯平底拐角底下是洗澡间,我记得以前长期放着一个恭桶。楼梯斜下方则是奶奶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养鸡的地方。

    我看见水泵连接手柄处已经锈迹斑斑,显然已经好久没有人用过了。也是,现在都已经装上电动抽水器,贵叔的孩子不用像我小时候一样打水。虽然有时候觉得很好玩,但是每天打太多水,有时候急了跳起来用力压下去,或是整个人吊在压杆上,双手打水太多会压得生疼,但是还是赶不上荣伯挑水和姐姐洗衣服用水的速度。

    我迈过水泵,走向奶奶的房间,光线刚好被走廊和楼梯挡住,忽然就感觉暗了许多。我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细微的几束阳光透过已经破碎的玻璃窗户的空隙直接投射在地面,像几个圆圆发光的斑点。以前的玻璃并不透明,这或许是好久以前哪家孩子顽皮用弹珠打出来的吧?空气里面有淡淡的灰尘味道,显然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居住了。

    我看着只留有一个大陶罐空荡荡的房间,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曾经这里有两张床,一张爷爷的,一张奶奶的。爷爷走后他的床也留着,只是清理了一些衣物。现在看着这昏暗空旷的房间,浮现了奶奶以前卧病在床的时候,看见我来开心得像个孩子:“啊秋来啦?是啊秋嘛?”奶奶眼睛不好,虽是九十多的高龄,但是每一次都不会把我认错。她每一次看见我带来了大包小包都叫我不要带东西,而且还让我去陶罐里面自己去找点好吃的。虽然荣伯每天都会帮奶奶清理屎尿盆,但房间还是充满刺鼻的尿骚味,我每次来看奶奶因为受不了这个味道,每次没超过半个小时我就离开了。

    我记得小时候没有零食吃,奶奶就从比我还高的陶罐里面翻一下总会找到一点糖,然后就给我吃,那时候能开心一整天。

    我在房间里面呆了一会,老公看我良久没有反应,不由得握了握我的手。

    我摇了摇头,望向我老公:“我没事。这样也好。”心里想着,奶奶走了就不用再受苦了

    老公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我出来的时候看见楼梯下面的鸡屋,没有闻到曾经的鸡屎味,可是也没有看见一个老人家笑呵呵地捡鸡蛋了。

    我记得五六岁的时候,清姐才十三四岁带我们独立生活了,因为跟着爷爷太辛苦,不想再被叔伯们站在道德制高点强迫我们几兄妹干活,并且他们在我们不愿意再干的时候就来一句:“因为你爸……”得了,父债子尝!正午只有我们几兄妹在耕地里面干活,火辣辣的太阳烤着我们,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水还有泪水。几十年了,我两个哥哥都没有走出这个阴影,只要叔伯们一说“因为你爸”两个哥哥就退化成小孩被欺负。我们就靠着母亲被父亲压榨后的微薄用度过日,每个孩子都是当大的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所以我们五姐妹都很瘦。奶奶舍不得,经常隔三差五拿一些鸡蛋给我们兄妹补一下营养,每次富婶看见了,她觉得自己的四个娃也是当大的时候,多少也该给点,觉得奶奶偏心,有时候就在喂自家鸡的时候对着那些鸡骂:“死老鸡乸,要不不下蛋,要不下蛋都飞到隔壁窝里。偏心都偏到没有边了,人家五张口是口,这边四张口不是口。”在那时候物质还很匮乏,奶奶养的鸡也下不了那么多鸡蛋,所以这一切奶奶虽然耳朵不好但是日子久了也是知道的,但是她还是默默地承受委屈继续帮助我们五兄妹。

    当时晚上哥哥姐姐都要上学校,我太小还不用去上晚自习,所以一个人在家害怕,奶奶特地在结束一天的农活后匆匆赶过来陪我睡觉,无论下雨刮风还是夏暑冬霜。直到我后来也去上自习。那时候家里面买不起风扇,夏天正值暑热的时候,奶奶经常一边给我摸着背,一边轻轻摇着扇。那时候她一天要忙的农活家务活都很多,不一会奶奶就睡着了,我就会被热醒,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奶奶的手臂,让她继续给我扇一下风,奶奶也继续摇一会,就这样我们都睡着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奶奶早已经起床去干农活了,我也利索地爬起来洗脸刷牙背书包上学,家里没有钱买闹钟,全靠生物钟自觉起床,然后飞奔去富婶家看时间,但是还是多次因为迟到被老师罚站,所以没有一点时间去害怕自己一个人醒来。

    我的回忆一幕幕划过,虽然觉得奶奶不用再忍受瘫痪的痛苦,但是我还是感觉有点难受,虽然不是大悲,但每次想起的时候内心都是一场潮湿。

    我牵着老公的手,往荣伯和寿叔的小矮房面前:“荣伯,寿叔,在不在?我来看你们啦!”没有人应,我又扯了一嗓子,还是没有人应。

    我走到厨房,环顾了一圈,看到了传统的土灶,里面堆着一房子的树枝树叶等木柴。一张八仙台上面盖着一个大厨盖。我打开,看见几个脏兮兮的碗筷,虽然洗过了,但是上面还有一层油,还有一个黑色混着的锅底灰的手印。还有一盘酸菜和半条两个手指大的咸鱼,这咸鱼好像是用少量的水煮熟的,看起来已经几天没有回锅了。我看得眼睛发酸,老公眼里也是红红的。

    我从厨房退出,进来厅里,那水泥地板凹凸不平,一张床就靠在厅的角落里,另外还有一个房间也有一张床。我看见红色砖头的墙面,和水泥顶,还好,好歹他们两是有个地方住。我摸着大厅里面的唯一的大件电器——一台电风扇,那是我三年前送给他们的,当时风扇四个键和摇头的功能我教了好久荣伯才学会。这台风扇被搽得很亮,和屋内其他布满灰尘的旧桌子椅子完全不搭。床头枕头边有一个帽子,虽然很旧了,也能看出主人很用心保管了。一张靠椅上面满是凌乱四季不分的衣服,上面还有一台小小的收音机在充着电。此外再也没有任何一件电器。

    我刚想把手信拿到奶奶那里,走到一半才记起来奶奶已经不在了,赶紧又把手信拿回到荣伯和寿叔的屋子里,刚刚放下,忽然看见荣伯回来了,笑着说:“荣伯,我和啊光回来看看你,刚才没见你和寿叔在家,差一点就回去了。”

    荣伯脸上的皱纹抖动:“啊秋来啦,啊奶走了。啊寿一撅一拐很可怜哇。很可怜啊。”他浑浊的眼睛里面闪着泪花,他一见面就跟我说起奶奶,或许是我没有回来奔丧吧,以为我不知。

    我也深有伤感:“那你们现在是怎么生活的,自己煮还是他们给你们做?”

    荣叔絮絮叨叨的,条理不是很清晰,我有些听不太清楚,但是大意上是明白了:“他们给我们煮了一段时间,我去打饭菜有时候去早了没有煮熟,去晚了有时候又没有人在家,挺不好意思的。现在和寿叔自己学着煮点粥,有时候就用五保钱去镇上买点东西,也还好。有时候其他兄弟有好吃的也会给一些。”

    也好,观音菩萨都是念自己的佛珠——求人不如求己。

    看到他们虽然艰难,但是好像也不算坏,我稍稍安心。

    寿叔因为身体的原因,性格一直孤僻,日常喜欢捡垃圾攒点钱,奶奶在世的时候时常叫他拿点补贴家用,但他就是不愿意。但是就是这么守财奴,听说在我爸多年攻略下,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万块被骗了,所以他从那以后见到我们兄妹都一脸嫌弃,即使是每年给他红包也是一副马脸,拉得老长老长,我都是匆匆给了就走,害怕他打我,虽然他从未打过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我内心也不亲他。

    荣伯则不一样,他在我们五兄妹小的时候,每天晚上为我们挑水,十年如一日。记得唯一一次没有挑水就是有男同学来家里找我大姐,大姐和男同学谈笑了一会,他知道后好生气说我清姐不捡点。我大姐也很生气,对这无须有的罪名很不满意,而且人家就是来家里送个信。双方都争吵出了真火,说得很难听。大姐不许我们喊他,荣伯也发了狠说不给我们挑水看我们怎么办。大姐分配了任务:他们两个大的就挑水,我们几个小的就提水,提不动就提半桶,一时间大大小小像蚂蚁搬家似的,看得奶奶心疼不以,忍不住骂了自己的傻儿子,叫他马上去给我们挑水,他牛脾气上来,就不。第二天一早,荣伯从未起过这么早,他就给我们挑水来了。我那时候还小,就像村里面的小孩一样骂他傻。他也只是骂了一句:“只马骝。”然后不理我继续挑水。

    他每天看我们柴房但凡少一点就添上,每逢过年开足马力劈木,就怕我们柴不够烧,承包了我和叔伯几家的柴。他还每天过来为我们打扫房子。

    他一生无儿无女,是把我们当成亲生孩子疼的。虽然他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但是却没有要我们任何回报,反而是我们多次怪他听我爸的话把收成的东西变买,白白被我爸给败光了。

    虽然每年我们几兄妹自从工作后都会给他封红包,但是我记忆中他收到最开心的礼物是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给他买的一顶帽子。当时天气很冷,我看到有人买帽子,感觉挺暖和的,就顺手给荣伯和寿叔挑了一顶,当时又刚好在村里面的路上见到他,就给了他,让他带上试试。他开心得不得了,带上新帽子,逢人就炫耀:“我的帽子好看吧,我侄女给我买的。”那嘴角都翘上天了。我当时觉得好尴尬,好丢脸,就一顶帽子有什么好炫耀的。要是现在的我一定笑着符和他对其他人骄傲地说:对,我买的,好看吧。

    离开的时候我给了荣伯和寿叔一人一百,让荣伯转叫给寿叔。看见荣伯赶紧拿着我带来的东西,热情地往我手里塞,让我带回去吃。我心里开心又难过。

    但是第二天我就开开心心地去喝酒,好像不记得他们一样,只是等待下一次回老家,还是第一时间会去看他们,嗯,下次得买点肉过去,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