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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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六月十三日,宜法事、下葬,忌搬迁,远游会友。

    范武堰很清楚的记得今天日历上是这么写的,所以他也觉得挺无奈的——其实他本来可以提早一日到达临海城,但北平城交割货物出了点岔子,他不得不亲自去一趟,导致错过了花魁之争。

    但幸好,今晚宜兰园有另一场更值得他期待的盛会——有人称之为“百花缭乱”。那些在百花宴落选的“毒花”们需要用另一种方式进行争艳。胜者可以获得喘息的机会,等到下一场花魁竞选,而败者,就只好无奈的凋零在宜兰园三层楼的擂台上了。

    那些早年间像他这种在家族中只是分支的子弟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子”们在擂台上拼搏厮杀,血肉横飞,每每想到此处,他就觉得热血沸腾起来,因此他才会在交割完北平货物,就撇下护卫队就带着两人直赶临海城。

    也正是因此,他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个穿着黑色袈裟的僧人毫不犹豫的纵马直冲。

    他太年轻了,也没有走过江湖,压根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黑衣人在前几日的花魁竞选中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虽然察觉到这个即将被自己撞死的和尚平静的有些过头,但他依旧认为这不过是个普通的行脚僧,即便撞死了,也不会有人会浪费时间去追查——即便查到了,大不了赔些银子就是了。

    山西矿场极多,所以富豪也极多。在这些富豪中,更有八大家纵横交错,掌控着山西人的吃穿住行——传说有次八大家之一的靳良玉出门,发现街边新开了一家面馆,用的米面居然是沈家粮行的,就命人将老板当街打死。

    而范武堰的“范”,就是八大家中最大的那个范家的“范”。他虽然只是范家的一个庶子,但早早就懂了一条人命五百两银子的“行情”,一个行脚僧,更便宜,有可能都不需要花钱。

    他甚至有些开始期待接下来的画面。

    不过跟随他的护卫始终觉得那个和尚有种让他冷到骨髓里,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诡异感,主要是那和尚实在太平静了。即便是江湖高手,可以从容躲开范武堰的纵马冲撞,或者凭着一身横练的功夫硬抗骏马冲击,但也不该这样平静,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直到范武堰已经冲到黑衣老僧的跟前,护卫终于大觉不妙,一边大喊:“公子小心!”一边反手抽刀,直扑黑衣老僧。

    那黑衣老僧听到抽刀出鞘的声音,似乎终于从入定中转醒,对跟前的范武堰视若无睹,反而抬眼看了下身在空中的护卫,微微一笑。

    一阵微风拂过,那名护卫停滞在半空中,随后“啪嗒”一声摔在地下,鲜血缓缓从身下四散流出。

    范武堰虽然出身富贾之家,却也不是那种无脑的纨绔子弟,听到护卫喊声焦虑中带着一丝惊恐,心中升警,在最后一瞬及时悬崖勒马,直把身下那匹价值千金的青鬃马勒得口鼻冒血才堪堪停下。看了眼护卫,有些可惜,翻身下马道:“前辈修为惊人,晚辈佩服,还望前辈宽恕晚辈不敬之举,稍后必有重金奉上!”

    没有掩饰过错,甚至没什么奉承话。犯了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挨打要站稳,这就是范家的祖训。

    黑衣老僧微微一笑道:“范有斗把你教得很好,你们这种人,可以没良心,但万万不能没脑子。怪不得给北平城送军械这种事也肯交给你这样的旁门庶出。”

    范武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面色却一如往常,试探问道:“前辈可是在此专程等小子?”

    黑衣老僧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急着去宜兰园?”

    范武堰念头急转,脱口而出道:“若前辈不嫌弃,小子可以带前辈进去。”

    黑衣老僧微笑道:“等到了宜兰园,听雪阁当然有可以帮你拿下我的实力,你倒也不必怀疑这点。”

    范武堰神色大变,抽身后退,大呼道:“动手!”

    但等了一会,身后另一名护卫一动不动,老僧也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显得他的举动有些滑稽。范武堰心中窝火,也不管老僧,反手抽了身后护卫一巴掌。却万万想不到,就这一巴掌,竟然将护卫的头给打飞,血泉冲天而起,浇得范武堰满头满脸。

    范武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卫已经给人斩断了脖子,只是手法太快,以至于头依然还像生前一样留在脖子上。这手法几乎就是鬼神莫测,范武堰立刻分析出自身处境,“啪”得一声给黑衣老僧跪下,磕头道:“前辈想做什么?小的愿尽犬马之劳,只求前辈能饶了小的这一次。”

    黑衣老僧漫步到范武堰面前,将他扶起,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慈眉善目,微笑道:“什么都不用做,只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范武堰第一反应就是莫非是自己的项上人头?但转念一想,眼前老僧摆明了是想进宜兰园做些什么,自己死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想来想去,大概是想借自己的“身份”了,只要进了宜兰园……想念至此,又想起老僧那洞察人心的恐怖,连忙给自己重重一巴掌,说道:“前辈需要小的做什么?”

    黑衣老僧微笑道:“你站着别动就行。”

    范武堰皱眉,正想着“站着别动”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突然眼前飘过一样东西,范武堰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人皮。

    准确的说,是他范武堰的脸!

    旁边蓦然传来一声大笑:“姚前辈也太信不过在下的刀法了,莫说他站着不动,就算他在跳舞,在下也可以分毫不差的剥下他这张脸。”

    黑衣老僧微笑道:“十里春风迎面吹,真是名不虚传。”

    范武堰呆呆转头,看到慢慢走近的两道身影,一个身穿一件奇异装束的壮汉,正值严暑,他却围着一条长长的白狐围脖,脸上滴汗不流。手持一把异形弯刀,就像一轮树梢弦月。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乡野少年。不过他还没看清楚那少年的脸,猛然一股剧痛直冲天灵,捂着脸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声凄厉致极。

    黑衣老僧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范武堰,微笑道:“那他该怎么办呢?”

    高从诲微笑道:“虽然无良,但毕竟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连脸借出去了都不皱一下眉头。要是这样的好朋友,咱们都要卸磨杀驴,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壮汉饶有兴致的说道:“想不到小兄弟还是个良善之人。只是此处里是听雪阁的地盘,暗中还有一队锦衣夜使潜伏,万一被他们找到了此人,咱们的计划说不定可就泡汤了。”

    高从诲哈哈大笑道:“我有一个很合适的方法,既能让他活命,又不会泄露咱们的计划,还能让他为以前的恶行进行一点小小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