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深渊

    “凝望深渊过久，深渊亦将回以凝视。”

    漫天光芒从身边流过，从地面上看，游天之轮是在长河之上，顺着光之长河一路向北的。可边镜到游天之轮上，才发觉游天之轮是在长河之间穿梭，速度甚至快过了流动的光。

    从天上俯瞰，能看到笙歌界最高的建筑——钟塔，钟塔旁是教堂，神之信徒心中的圣地。

    边镜和费舍尔曼坐在游天之轮边缘，轻易看见了地上宏伟的建筑。边镜悄悄地问费舍尔曼：“哥，你从这丢个火星能把下面点着吗？”

    费舍尔曼摸摸下巴，又看了看教堂的方向，答道：“可以是可以，但太远了，不好控制，火容易灭不说，还会伤到人。”

    边镜听了他的话却十分震惊：“哥，你的火竟然能伤人吗？”前几次费舍尔曼放火时都只是毁掉了建筑，十年前其实也没出现有人被火烧伤的传闻，边镜还以为费舍尔曼的火只能烧死物。

    费舍尔曼敲了敲边镜的头，没好气地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再神奇的天眷也是火，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特性。”

    边镜更但心了，他问费舍尔曼：“你是不是不敢杀人？”的确，自他认识费舍尔曼以来，从未见他亲手杀人。

    但这样不行。如今的世道，一丝一毫的仁慈，都是敌人毁掉自己的契机。

    费舍尔曼被他的眼神看得闹心，他闷闷地开口：“我也不是不杀人，只是不想折磨谁。”他不由得怀疑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太过良善了，竟然被认为是不敢杀人。

    不过令他更在意的是边镜——边镜这几年开始变得噬杀了。

    也许他自己没有感觉，但费舍尔曼看得清清楚楚，边镜沾血后会亢奋一小段时间，整个人不像平日里冷静了，隐隐透出一股疯狂的意味。

    边镜从前对死亡有敬畏，他会安葬逝去的友人，如今却坐在这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费舍尔曼皱起眉，他问边镜：“生死在你这里是什么？”

    边镜拉开衣领，给他看锁骨旁的疤痕，他说：“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每个人都会遇到，你我也一样。”他顿了顿，又开口，“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会努力活着的。”

    费舍尔曼听得心惊，他突然想起边镜毁掉的永夜和那夜死去的人，他抓住边镜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花老板和兰迪是怎么死的？”

    边镜的眼神近乎悲哀，但他声音却平淡得近乎无情：“兰迪被人算计杀了花老板，我亲手给了兰迪解脱。”

    费舍尔曼松开抓住他肩膀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那夜你是在报仇吗？”

    边镜点头。他不明白费舍尔曼的反应，这世道死人在正常不过，他只知道他答应兰迪为他报仇，就一定会做到。

    费舍尔曼不说话了，良久，又问边镜：“你的天眷之力，不用加以锻炼也会每天变强是吗？”

    边镜又点头，他对费舍尔曼知道他很多秘密已经见怪不怪了。从一开始，费舍尔曼就对他十分熟稔，知道他的习惯，没事不会相互打扰，五年来从没说过一句会让边镜感觉不舒服的话。就像他已经认识了边镜很多年。

    但边镜毕竟是像他父亲一样内敛的性格，对别人的秘密也没有太多的好奇心。费舍尔曼是他承认的家人，他只要保护好他的便宜哥哥，旁的其实也同他没有太大关系。

    费舍尔曼主动露出破绽以后，边镜还会问他些关于“水”的见解，费舍尔曼也确实没让边镜失望，他现在已经能造出冰和及高温的水汽了。

    只是越了解水的本质，他的天眷之力就增长得越快。

    费舍尔曼脸色凝重，他告诉边镜：“赐名，赐名以前你暂时不用在意，赐名以后你要想办法让天眷之力的增长慢下来。”他看着边镜，眼神复杂，“整个笙歌界，活过六十岁的高位赐名者一个都没有，大多数人的寿命止于四十岁以前，活得最长的‘行者’塔伯，在踏入笙歌界后一年之内也殒命了。”

    他认真地开口：“边镜，节制，放肆只会把人带向毁灭。”

    边镜愣了愣，费舍尔曼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好好地叫他的名字，他郑重地点头，答应下来。

    他们到笙歌界北边时，天还未亮。游天之轮缓缓着陆，一群骑士围住了他们。

    只一眼，边镜就摸上了刀。

    为首之人是大团长阿诺德•查尔斯，边镜的大伯。十年来，边镜都会想，他母亲边芸杀了八年的人依然无人认出其身份，却在见阿诺德之后被逼自尽。

    他母亲暴露自己的可能性太小了，边镜生来听觉敏感，却从来没在边芸出声之外听到一点声音——脚步、呼吸、心跳，什么都没有。

    边芸曾对他说过：“黑暗是隐于背后的致命。”

    他的母亲是最优秀的杀手，那么她的死因不是暴露自身，就是被人出卖。

    阿诺德看着眼前的少年，十年时间，足够一个寡言的小孩长成无坚不摧的样子了。边镜脊背很直，样貌和气度更像他父亲了，只有一头黑色长发和满身杀气随了他母亲。

    他装作不认识边镜，草草查验了一行人的身份，放他们走了。但他也想，边镜还会记得他吗？

    阿诺德忍不住回头，却看见已经走远的少年回头冷漠地看着他。阿诺德如坠冰窟。

    费舍尔曼看着有些冲动的边镜，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低声问：“那个跟你长相有些相似的人是谁？”

    边镜收回看向大团长的目光，冷冷的开口：“八成是害死我全家的凶手。”

    费舍尔曼心下了然，他低声劝边镜：“苏枉要来这边，你先准备回暗界的事，”他忍不住问：“你家的血仇放心交给我查吗？”

    边镜笑了笑，说：“你这段时间就住我家，查阿诺德的时候小心些，离深渊近的时候遇到事情可以喊我，我能听到。”

    费舍尔曼应下。

    临近深渊，边镜给费舍尔曼指了家的方向，他有些失神地看着曾经的家，直到林景行叫了他的名字。

    他跟着林景行，在十年后，再临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