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凉上一次看到安德烈是通过安桥机械臂上映射出的虚拟影像，当时这位边际业务部总裁精神矍铄，与现在瘫坐轮椅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才是安德烈的本来面目，已经苍老到以当前的医疗技术都无法延续生命，头发掉光，脸上、双手布满黑褐色的老年斑，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然而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透出狂热的野心。

    更令李凉在意的是罗本。

    《罗曼蒂克》中的罗本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乐天派，是主角张扬手下最好的机械师，也是张退役后唯一的朋友，演员活灵活现地演绎出罗本不拘小节的性格。

    眼前的罗本似乎截然相反，沉着冷静，显露出多年位高权重的气质。

    从英灵的安排来看，罗本无疑是卓斯忠犬，而且银河号大部分船员，军官以及忠于卓斯的深空防线与星际远征军都没有被英灵吞噬，这种情况下，罗本愿意和安德烈和解，很不寻常。

    李凉原本以为安德烈带来的边际业务部舰队会突袭银河号，加上金辑里应外合，有很大几率成功穿透防线，抵达卓斯总部，没想到局势的走向出现偏差，却最终殊途同归。

    这一刻。

    三人各怀心思，气氛凝重。

    袁筌扶了扶厚如瓶底的眼镜，低声说道：“罗本叔叔……”

    “英灵失败了？”罗本的下城区话字正腔圆，说话时眼神在李凉脸上一沾即离，最终停在安德烈脸上。

    李凉隐约察觉到了罗本内心的纠结，即便亲眼得见，这位总指令长依旧难以接受他这个“双子神”离开神庙，突兀出现在月球。

    安德烈虚弱地笑了笑：“罗本，你还在逃避什么？神行于世间，英灵注定会失败。”

    “我需要确定的回答。”

    “你们被骗了，”李凉缓缓说道，“‘新世界’蕴含着妖精信仰的神明艾露恩的力量，一旦有人完成融合，就会沦为妖精的傀儡。”

    听到这句话，安德烈愣了一下，接着剧烈咳嗽起来，喘得像一个破败的风箱。

    然而，罗本的脸上却闪过“果然如此”的神情。

    李凉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直接问道：“妖精现在推进到哪一步了？”

    罗本没有回答，目光低垂道：“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可以，”李凉点头。

    罗本径直向教会正门走去。

    李凉与安德烈目光交汇，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跟上。

    袁筌已然从对话中察觉到不对劲，望着两人的背影怔怔说道：“他究竟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安德烈靠在轮椅上，仰头注视着擎天巨柱般的双子神雕像。

    袁筌随着老人的目光看去，两个背靠背的神明中，腰间挂剑，手掌伸出的那位酷似李凉，惟妙惟肖。

    走进教会的时候，李凉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熏香味道，浓重得让人呼吸困难。

    穹顶数十米高的主厅没有照明设备，阳光从两侧的彩色玻璃窗投射进来，将一排排座椅染成了朦胧的彩色。

    李凉跟在罗本身后，沿着中间宽阔的过道，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圣坛前。

    金灿灿的圣坛呈镂空的圆柱形，分四层，每一层都有繁复的花纹和立体雕刻。最下面一层由一群身体纠缠在一起的人组成，外貌身材各异，竭尽全力地向上伸展着手臂，流露出渴望的神态。

    第二层出现的十多个人物身穿风格简约的长袍，面向不同方向站立着，摊开双手，像在赞颂来自头顶的光线，他们被复杂的建筑，植物，动物以及飞船，星辰簇拥着。

    第三层由十二个人物组成，他们仰着头，举起双手，共同托着一顶三重冠冕，每个人周围都雕刻着不同的物品，象征着其代表的力量，另外还有神态各异的天使环绕在他们脚边，将代表权力的钥匙奉上。

    最上面一层是并排两张座椅，双子神高坐其上，左侧的神明做低头沉思状，右侧的神明伸出手掌，似乎在宣讲。

    李凉盯着左侧的那个神像，感觉熟悉又陌生，那就是弟弟时常流露出的神态。李爽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他始终是一个俗人。

    “我对双子神的敬畏并不比常年在这里祈祷的人少，”罗本在第一排座椅上坐下，看着面前的共鸣器，“但是，我的虔诚度很低。”

    李凉在过道另一侧的座椅坐下，解开胸前的太空服控制钮扔在桌上。

    罗本转头看来：“因为我一直觉得，双子神是人。”

    李凉想了想，把手放在了面前共鸣器上，片刻，共鸣器上方出现一个数字：0。

    看到这一幕，罗本瞬间坐直了身体，又慢慢垮了下去：“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有一天能亲眼见到你，一定要把内心的疑问全都问出来，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觉得……那些问题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李凉瞥了一眼罗本，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双子神，在梅赛仿生宠物医院苏醒时，他也同样如此，可惜，目前他还没办法给出答案。

    他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英灵很信任你。”

    “深空防御与星际远征军的每一个老兵都有相同的信念，开拓人类的疆域，捍卫人类的荣耀，”罗本低沉道，“这一点，英灵，我，安德烈原本是一致的，安德烈之所以背叛英灵，只是因为对‘新世界’的理解出现了分歧，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

    罗本站起身，提高了音量：“银河号刚刚收到希安的最后通牒，要求深空防御与星际远征军立刻放弃抵抗，整编待命，同时传递给我一条秘密消息，希安已经和妖精达成协议，将共同开发‘新世界’。”

    “什么？”李凉怒目失声。

    “我现在才明白，希安为什么始终没有向我们发起进攻，大概得知‘新世界’存在的第一时间，希安就直接和妖精谈判，明确了‘新世界’只不过是个诱饵，妖精真正想要的，是在人类宇宙建立一座‘新世界’生产基地。”

    李凉深吸一口气。

    什么共同开发，这他妈完全是不战而降。

    “英灵也有过类似的想法，”罗本语气苦涩，“派往灵理世界的那支谈判队伍由卓斯长女带队，携带了5颗灵核以及七公主，前往妖精所在的城市，英灵希望妖精能向我们展示‘新世界’的成果。”

    原来这才是长公主和李小孩那支队伍的真实目的。

    结合英灵意识混乱时说出的“李小孩和该隐一样拥有纯净的灵魂，而纯净的灵魂是最好的容器”，李凉意识到，英灵对妖精的阴谋并不是毫无察觉，也对‘新世界’中蕴含的艾露恩神力有所警惕，只是面对边际业务部的步步紧逼，以及“双子神”的突然介入，成神的欲望压倒了理智。

    或许，李小孩和长公主两个柔弱的女人能成功逃出妖精主城，正是妖精刻意纵容，难怪妖精追杀姐妹俩时也只雇佣了三个实力可笑的赏金猎人。

    与此同时，妖精还和边际业务部暗中沟通，导致边际业务部执行“元震计划”。

    可见，自始至终，妖精从没想过真正和人类合作。

    现在，希安竟然同样选择与虎谋皮，唯一的区别是，希安的实力足够强，妖精至少会在明面上装装样子。

    李凉脸色阴沉：“还有什么消息？”

    “希安要求我们在24小时内回应并主动进行舰队系统权限交接，如果我们拒绝，希安将立刻摧毁整个舰队。”

    “条件呢？”

    “深空防御与星际远征军每一个军人及家属将获得赦免，然后，深空防御军团将在地球近地轨道建立新的防线，星际远征军全面扩军，在地球建立新的总部基地。”

    李凉皱眉：“在地球？为什么不在锚点？”

    “因为中京，墨西哥城，洛基山市被划归为妖精的租界，我们的灵理之门无条件向妖精开放，”罗本叹了口气，“人类，无权在锚点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