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利教授正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下周，也就是明天，他就要动身前往北边的一个村落，这是他的同事西月委托他的。同时他也不能打白工，他去那个村子的这些日子里西月要替他带学生下矿实习，这也算互相体验一下对方的生活吧。

    西月是攻读魔物学的，但他的魔物学课程在全校简直是独树一帜。记得有一次他碰巧路过魔物学课堂的教室，出于好奇他驻足听了听年轻的银发教授上课。

    这不听不要紧，简直刷新了他对于魔物学课堂的认知。

    “好啦，那么我们接下来来讲为什么猫可以变成液体呢。首先我们知道，固体是物质维持形状和体积的一种状态，而液体是物质保持体积但是适应环境形状的一种状态。接下来我们引入一个概念：底波拉数。这是流变学中的一个无量纲量，用来描述材料在特定条件下的流动性，定义为弛豫时间及观测时间尺度的比值。猫的弛豫时间和短暂的观测时间内相比远大于1……”

    高情商来说，这对于魔物学的课程起到实用价值不高但创新价值不低的作用，低情商来讲……

    “这讲的什么几把玩意。”

    莱利撇了撇嘴，从小诞生在贵族教育环境下的他对于讲课也是一板一眼，实际上，他对于教育的严肃使得他确实能成为一个好老师。

    况且他也知道，说的难听点，西月就是来混口饭吃，反正他背后有缇斯西家族供他吃软饭，课堂上胡说八道也无所谓了。而且看着他那寥寥无几的学生，莱利也实在是不忍心说他什么。

    有时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会与孤独为伍。

    ……

    深夜，锡兰从书桌上抬起头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除了学校布置的学习任务外，她还要学习大量的专业知识，以及处理各式家族带给她的工作和文件。

    这在圣院并不奇怪，各大家族之所以历久弥新，正是因为它们敢于培育新鲜血液。像她这样的家族继承人，在圣院还有不少。

    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顺手一拿桌子上的瓷杯，锡兰忽然愣了愣。

    是吗……咖啡，喝完了。

    空空的杯子用轻如水笔的重量向她诉苦，出于各种原因，她决定离开宿舍去食堂碰碰运气。能找到咖啡再好不过，如果还能碰上点吃的，那样运气就会更好。

    食堂被修建在里宿舍楼半里之外的小山坡上。漆黑的夜空下，耸立在云下的建筑如同狰狞的野兽，黑色的獠牙似乎拒绝着一切接近它的人。

    不……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灯火的。微弱的光来自一楼的深处，少女从窗户向里看去，也实在是看不到什么具体的东西。

    于是她推开门——门没锁，说明里面确实有活人，而不是鬼怪幽灵什么的。

    光源来自于靠东边的一张桌子上，油灯忽明忽暗，室内明明感受不到风的气息，却不知是什么吹的灯火摇摆不定。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在盯着她，在催促着她前往那唯一的灯源下。

    那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黑色的西装吸收了大部分的光线，一头碎银短发扎成了一个小辫，垂在脑后。

    看这个打扮，她大致知道是谁了。只是，他为什么这个点会出现在这里？

    迈步正欲上前和自己日常里认知的教师打声招呼，黑暗中忽然有双手伸了出来，拉住了她。

    接着，在她惊讶的目光下，那个人倒在了地上，油灯映照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身后的人从黑暗中走出，“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西月教授。来不及询问自己的疑惑，锡兰快速上前摸了摸那人的颈动脉，“……死了。你知道些什么吗？西月教授？”

    “不，我也是刚到不久。”

    这个人在说谎。

    西月教授眨了眨眼，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于是锡兰又蹲了下来，仔细的看了一遍尸体，“刚死没多久，体表没有明显伤口，但有血肿现象，应该是内出血导致的。”

    “血肿是什么？”

    锡兰没有转头，“你问了个白痴问题，教授。很难想象你是怎么拿到长聘教职的。”

    “我是文盲，所以才请你给我科普一下。”

    西月站在少女背后，晦暗的灯光下，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般来说，在外力的作用下，如果机体的皮下组织或者毛细血管出现破裂，溢出的血液会分离周围的组织，从而形成充满血液的腔洞，这就是血肿。”

    “哦，所以他是被击打致死的？”

    少女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身上并无明显的钝器击打痕迹，更是没有穿刺伤，不可能是击打导致的内出血。看起来……像是某种疾病。”

    “然后呢？”

    “……没了。”

    少女站了起来，转过身，却刚好看到教授盯着她微笑，“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你能分析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哦？教授有什么高见？”

    男人拉开了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实话，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当然也对于贵族子嗣是否受到过高等教育一事抱有疑问，不过现在看来我对你们自然是高看了一眼。”

    “教授，您这么晚待在这，就是来找个人装B的？”

    “哎呀，我们的大小姐开始出言粗俗了呢。”

    教授眨了眨眼，“你不好奇他的死因吗？”

    瞪了眼男人，锡兰沉默了一会，便败下阵来，“好奇。所以你有话快说，他是怎么死的？”

    “中毒。”

    “什么毒？”

    “别急，听我说完。”

    年轻的教授打了个哈欠，“你听说过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这个词吗？”

    “……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由于血液内凝血机制被弥散性激活，促发小血管内广泛纤维蛋白沉着，导致组织和器官损伤的同时，由于凝血因子的消耗引起全身性出血倾向，这种临床病例综合征就被称为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你刚刚说他是中毒，那有什么毒可以造成这种病症？”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种毒的作用机理。准确的来说，是两种化学成分在发挥着作用。一种是凝血酶原激活因子，它可以导致血管内凝血酶的产生，使血液系统过度凝血；另一种则是凝血因子X激活剂，因为过度凝血，参与凝血的纤维蛋白原和凝血因子都会不断被消耗，造成严重的出血性综合征。这种毒有点像锯鳞蝰的蛇毒，但又不太相同。而且……”

    “……而且什么？”

    教授收起了笑容，“这与一年前的某个毒杀案高度相似。

    “犯人，就在圣院的师生之中。”

    ……

    “当一个人产生了和杀戮有关的欲望，那他迟早会引发杀戮的现象；当一个人施行了杀戮的手段，那他就会去杀更多的人。杀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所以当圣院一年前的毒杀案进入死局时，我就向校长提议，我们可以再等等。”

    说完西月教授看了一眼墙角的撞钟，“明天早上八点集合，你还有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睡觉。”

    “那地上的这个人怎么办？”

    “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

    虽然对自己的空手而归有一丝不甘，不过少女还是沉默着离开了。目送少女离去，年轻的教授坐在木质的椅子上，闭上了眼。

    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当他再睁开眼时，地上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起身，离开了这里，临走时还不忘拿走桌子上的油灯。

    ……

    轻轻叩开了莱利住处的房门，年轻的教授并没有在意自己是外来者的身份，而是自顾自的往沙发上一坐，“有咖啡吗？”

    强烈忍着要给他一拳的冲动，穿着睡衣的莱利还是上前关上了门，“凌晨四点半跑到同性房间里蹭咖啡，你这是什么爱好？”

    “莱利老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西月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从前，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一个永生不死的人，和一个性格扭曲的魔，他们仍然留恋这世间的一切，却自深渊之下而来，飞往无穷尽回归之理的天外。”

    “……你在说什么疯话？”

    “没什么，你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吧。”

    莱利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四个小时后我们就要离开学院了，看不出来你精力还挺旺盛的。”

    “刚才又有人死了。”

    “……什么？”

    “跟一年前的毒杀案比较像，死因是凝血酶原激活因子和第X凝血因子激活剂共同作用导致的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毒药导致血管内凝血酶的产生，使血液系统过度凝血，又因为过度凝血，参与凝血的纤维蛋白原和凝血因子都会不断被消耗，从而造成严重的出血性综合征。”

    “死的人是谁？”

    “一个D级魔法师，应该是魔法实战课的老师，不过不是我们院的，等我们回来后校长就会告诉我们的。”

    “你的意思是，现在还不着急？”

    “差不多吧，”西月抿了一口，刚刚煮好的蓝山在口中化开应有的浓郁，不知名的气息填满口腔，像梦里那飞在远空的白云般。

    “行吧，希望你此行顺利。”

    “你也是。”

    告别了莱利，西月独自走在校园里的石板路上。凌晨四点的校园一个人也没有，唯一证明此是世间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

    他很喜欢喝咖啡。

    在温暖慵懒或者繁忙工作的午后喝上一杯精致的现磨咖啡，是他的爱好之一。

    咖啡这东西，颗粒越小，和热水接触的面积越大，冲泡的时间要更短。过细的研磨会使得咖啡较苦，太粗的研磨又会冲出较没有味道的咖啡。

    良好的水才能冲泡出咖啡原有的芳香和浓郁，而沸腾的水会使咖啡变苦，所以水的温度应低于摄氏96度。咖啡不能二次加热，所以它的最佳饮用温度为摄氏85度左右。

    所以……

    所以说啊……

    教授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上扬了一个弧度。

    你根本没有睡啊，莱利。

    窗户上，青年翠绿的眸子幽幽的盯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年轻教授，“真有意思。”

    他的房间并不大，西月刚来的时候明明就只有他一人，此时此刻，房间里竟然充满了无数道漆黑的身影。有的站在原处，有的坐在床沿上，有的伏案桌前，有的和他并肩而立。

    他，或者说，“他们”……

    盯上那个人了。

    ……

    劳伦西亚大陆并不能撑得上有多么生机盎然，在北部原本就被冰原覆盖的基础上，工业革命时期的过度砍伐使多数的森林消失，乌拉尔山脉的最高峰也不过只有1895米，这也就根本提不上环境的多样化。

    而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以劳伦西亚为代表的国家，并没有什么悠久的历史。甚至可以说，它们是被加速的生产力催熟的果实。

    历史，通俗点说，就是在某地，某些人在过去某时，发生的某些真实系列故事组合。历史是真实的，但往往最离奇的虚构故事，从来都逃不出真实历史的窠臼。历史学家可以通过这些原型，研究任何人、事、物、制度、文化、艺术、科技、思想的历史脉络和沿革。而这就是历史学家要了解研究历史的一个基本目的。

    那么，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了解和学习历史，除了有趣以外，究竟对于他们的人生有些什么额外的帮助呢？

    圣院比起其他九大学院，更注重对学员文化素质的培养。所以某个银发萝莉此时正在校长办公室里生闷气。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的学校里死了一个魔法师，而在十分钟前，西北的藏书阁又死人了。

    死的是历史学教授，拉德·坎。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年前的凶手能憋到今天，却忍不住一次杀了两名教师，难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再不确定还会不会有人遇难的情况下，必须要考虑封校的可能性。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结界早已张开，只是……

    三个小时后，莱利和西月寻要出校，出校理由都是她无法拒绝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凶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呢？

    因为他要出去，他等不急了。三个小时后结界关闭的那一瞬间，除了莱利和西月寻，谁走出这个校园，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仿佛突然间的一个熟悉的节奏传入脑海，就像跟当初被毒死的那名学生一样，嫌疑犯是一个红发的女生，虽然从那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但学院长还是及时张开了结界，结界消失的那一刻，就是红发少女出现的时候。

    当年她赌对了，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在意料之外。

    不过，没有人在此刻不会兴奋起来。

    因为她知道，最熟悉的好戏，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