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位名侦探
大侦探桑春秋先生落座了。
肥胖的肚子一大摊地堆在了大腿上。
对面读《申报》的高大中年男人将报纸整齐地叠好,放在了餐桌一角。
就当苏纳言不存在,高大的中年男人说话了。
“桑先生,您委托的事情我都查清楚了。”
苏纳言莫名其妙。
桑先生示意他落座,接着替双方引荐。
“简单介绍一下,上海滩的陆先生,法租界的刑侦顾问。”
苏纳言瞪大了眼睛。
“您就是人称沪上神探的陆涧鸣先生?”
“神探不敢当,粗通刑侦方面的事情,镶赞各位警探捕头罢了。”
桑先生:“他说的没错,说他是神探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当年上海交通股大案,这位可是落荒而逃,最后还是我出面给指点的迷津。”
这话真腻味人。
顿时,那股厌烦桑春秋死胖子的劲儿又泛起在苏纳言的心头。
可陆涧鸣先生却平和一笑。
“那回多亏桑先生了。”
“好说好说,民国第一侦探,我也是能者多劳。陆先生,这位是慈溪警局不入流的孩子,小苏。”
怎么成了小苏了。
苏纳言顶不高兴。
桑先生又蔫坏地补了一句——
“他爸是县长苏翊鼎。”
很明显,陆涧鸣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还是用符合社交礼仪的态度说了句“失敬失敬”。
在这样的对话中,这句“失敬”就像是在羞臊苏纳言一般。
苏纳言的脸发烫了。
桑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说吧,什么情况。”
“我去问了大发庄的总经理秦先生。他坦白吴子秀曾经是公司的采购,许多重要渠道都在他的手上。可是民国21年的时候,吴子秀突然被英租界逮捕,专门聘请了律师,花重金保释了出来。虽然罪名没有公开,但总经理秦先生通过关系得到消息,吴子秀招揽小姐上门,却因特殊癖好失手让对方受了重伤。
“吴子秀花了不少钱才获得对方谅解,做出了不起诉决定。
“秦先生认为这件事情虽说是私事,却对大发庄公司的形象造成了恶劣影响。因而辞退了吴子秀。可吴子秀并不善罢甘休,又私下找到了秦先生,希望能够挽回自己的收入来源。只因秦先生和吴子秀的父辈曾是挚友,两家算是世交,而后来吴子秀的父亲家道中落,可秦家依然蒸蒸日上。吴子秀威胁秦先生,会散去秦先生嫌贫爱富、忘记旧友故交的名声。
“秦先生久战商场,最重的便是形象。因而给吴子秀安排了合作方的一个肥缺,专门将法国货物的买办位置留给了他。条件便是吴子秀彻底离开上海。
“于是吴子秀便来到了慈溪,打起了大发庄慈溪分号的名义。秦先生虽然知道此事,却觉得慈溪小小县城,量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于是从未插手。”
陆涧鸣讲完了这一遭从上海大发庄秦先生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苏纳言吃惊极了。
一是自己曾经联系过上海大发庄方面,却只得到语焉不详的回复,信息的可靠性和详尽程度不足陆涧鸣的万分之一。可见从事侦探工作,如果没有贴谱的信息来源和过硬的套取信息的方法,想要侦破案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是陆涧鸣滔滔不绝地说了如此多的情况,却从未看过任何笔记,也没有任何停顿回忆的空隙。可以看出此人着实脑力惊人,这么多的信息竟然能信手拈来,条理清晰。
三是在听陆涧鸣说话时,桑先生的目光已经注视着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哪怕这只是桑先生听人说话的习惯,但在“沪上神探”陆涧鸣先生的面前,这样的习惯未免太失礼了些。
可桑先生接下来的反应更是让苏纳言惊呆。
“哎,都是无用功。”
什么?陆涧鸣先生讲了这么长时间,都是无用功?
陆涧鸣也略一愣神。
“没能帮助到您吗?”
桑先生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了普通的纸烟,点了起来。
“是啊,都是无用功。”
陆涧鸣一脸惭愧。
“很抱歉,是我收集信息的方向有问题啊……”
陆涧鸣的道歉十分诚恳,让苏纳言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桑春秋的手里。
“我说,陆先生提供的信息如此重要,桑先生不假思索就说是无用功,未免太草率了吧?!”
苏纳言替陆涧鸣抱不平。
“谁不假思索了?”
桑先生针锋相对地反问——
“小苏,我刚才思索的内容可能是你半年的思考量。”
妈的,又被骂了。
苏纳言真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既然都知道这桑春秋牙尖嘴利,自己根本说不过人家,还这么自取其辱地不断给人讥讽自己的素材。
“陆先生,多谢帮助了。看来凶手杀害吴子秀的动机并不在这个方面了。”
“没关系,桑先生有吩咐的话,我随时愿意效劳。”
桑先生点点头。
“走吧。”
陆涧鸣起身告辞了。
苏纳言目送陆涧鸣离开,转头费解地问:“他欠你钱?”
“没有啊。”
“那你怎么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上司对下属也不应该这样啊!”
“我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我没注意到哦。”
苏纳言彻底无奈了。
“桑先生,你刚才说凶手杀害吴子秀的动机。难道杀害吴子秀的凶手你已经找到了?”
“没有啊。”
“哦,我以为桑先生大才,已经锁定凶手了。”
“找到凶手的动机,就是找到凶手。找到凶手,自然也就找到凶手的动机了。”
车轱辘话来回说罢了。
可桑先生却话锋一转,“杀害吴子秀的凶手虽然还没找到,但是袭击你的人我已经知道了。”
“是谁?”
“先说说你的见解。”
苏纳言咽了口吐沫,“我在惠美诊所醒来之后专门询问了护士,说是一辆轿车将我送来,可轿车主人并未露面,只派遣了一个小厮。可惜护士对轿车的细节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记下车牌。我想可以查访一下从大发庄这一路到惠美诊所的目击者,寻找更多细节。”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原来你们蠢人都是这么想问题的。”
苏纳言气得七窍生烟,“那民国第一侦探桑先生有什么高见吗?”
“你就不想想,有那么好的机会能够对你一击毙命,对方为什么要留你的性命?”
“是啊,我也很奇怪这一点。”
“再想想,对方手段高明,仅仅一下就能把你击昏。这不也说明了他的身份吗?!”
“我想,之所以不把我毙命,一定是因为凶手认识我,并且和我又交情,因而手下留情。”
“啊……真的太蠢了。”
苏纳言沉默了,脑子飞速地转着,想着其中的奥秘。
“这说明,第一,对方仅仅想要你发现的密码箱罢了;第二,对方不敢伤害你的性命,所以选择付出最小代价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么说也没错,但是,需要考虑到——”
苏纳言突然愣住了。
等一下。
桑先生怎么知道我在大发庄的那个房间里发现了密码箱?
桑先生又怎么知道我被人击昏,而且对方手段高明并手下留情了?
此时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啊?!
苏纳言警惕地站起了身,退后几步,死死盯着桑春秋。
“你到底是什么人?昨晚你在哪里?”
“昨晚?你问几点钟?你遇袭的时间我还在宁波会一位朋友。你被送去医院的那段时间,正是省府高层满世界找我的时间。电话打到了我在上海的寓所、天津的别墅、汉口的公寓还有广州的商行。最后几经辗转,电话才打到宁波的友人家里。所以关于昨夜的不在场证明,我有至少十几个人能够作证。”
桑春秋的话里并没什么漏洞,如果自己愿意,现在就可以借前台的电话验证他的不在场证明。
既然桑春秋敢这么说,就也不怕自己立即去验证。因而,也就没有验证的必要了。
那么,桑春秋是怎么知道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呢?
苏纳言想着,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桑先生云淡风轻地又点起了一支烟。
“小苏,别傻站着,像给我看门似的。有什么话咱们坐下聊。”
苏纳言却依然警惕,小心翼翼地看着桑春秋。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昨夜关于我的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会通灵啊?!”
什么?之前不是在开玩笑吗?
难道桑春秋真的会通灵?
是啊,如果不会通灵,桑春秋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
苏纳言的脑袋嗡嗡作响。
桑先生严肃地看着他,整整一分钟过去了。桑先生突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信了?”
“姓桑的!你有完没完?!小爷不伺候了!”
说着,苏纳言转身就要走。
“小苏。”
桑先生叫住了他。
“现在我告诉你侦探的第一课。”
苏纳言一怔,回头看着桑春秋。
“不要听人说话。要听人为什么说话。”
苏纳言呆呆地看着桑春秋。
“记住了吗?”
苏纳言点点头。
桑先生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神情。
“所以,现在猜猜看,你从未跟任何提过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