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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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蓄谋已久的大火

    一个人的情感可以变得很快,好像不过是一个瞬间,又或是潜移默化中,谁能说得清呢。

    她面前的这个帝王,他虽然依旧如同初遇时一般俊朗英气,却还是脱去了那份独有的温柔和纯粹。她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是害怕他的狠戾,还是害怕其他的东西,对她来说其实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看着他的眸子,或许藏住了很多话,谁会知道,只是因为曾经的那一句话竟让他对一个卑贱的琴妓柔和了态度。

    她的眼神让他觉得冷漠,他想牵住她的手。

    帝王是这么想,便也小心翼翼地这么做了。当手慢慢伸过去时,三月三站了起来,她说:“陛下这是做什么?”

    帝王连忙收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磕绊答道:“我想娶你,想给你戴凤冠,想给你穿霞帔。”他顿了顿,又说:“很久以前的那年冬天,我很想娶你。”

    三月三仿佛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她看着帝王,笑道:“自打奴进宫被献给陛下不过几日有余,几日前的陛下令奴紧张害怕,如今却要娶奴为妻......陛下觉得可笑吗?”

    帝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抿唇沉默了。

    那个天真烂漫的官家小姐已经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人只有一个名字,她叫三月三,是在楼坊被谩骂,被侮辱,被殴打的可怜琴妓。他终归喜欢的还是曾经的姑娘,与她并无干系。

    三月三觉得好讽刺。

    她冷嗤一声,才转身又被他拽住,她被迫再次回头看他。帝王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起初是我不识你,我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会沦为成如今的妓。”

    她并不想回答他,用力地拔出自己手,可惜她越用力帝王握得越紧。她有些恼了,生气道:“松手。”

    帝王忽然就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三月三猝不及防,摔在了他的怀里。帝王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无论三月三表现得如何挣扎,他也不肯松手。

    等到三月三无奈地停下来,他才轻声道:“世人皆说我残暴狠戾,我苟且残喘地爬到帝王之位,就算我在如何功勋辉烁,到头来还是会成为一抹黄沙土。”

    三月三盯着他,没有言语。

    帝王淡声笑了笑,又好像有点无奈,他说:“所有人都想要我的命,就连百花宴也不为过。”

    三月三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那天的百花宴,她从没有想过帝王会被人计划暗杀,她只知道自己被凌贵妃有意刁难。她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

    帝王:“虽然你与曾经的徐家小姐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他慢慢牵住她的手,温柔地说:“可是这不重要,一切都有因果轮回,就像香燃尽成灰,也是一种别样的结局。”

    三月三忽的笑了,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对帝王说:“我与你相识只不过短短两年,后来你不告而别,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可我家道中落,混沌如泥,成了所有人都厌弃的女妓。”她撇过头,不再看他:“我不是徐家天真烂漫的小姐,不会困于情爱。”

    帝王笑了,柔声说:“结局很多种,那就看你选的到底是哪一种吧。”

    看着三月三那张消瘦的面容,他忽然就想通了。

    那年的大雪来得迟却猛烈,他其实早就想好了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的准备。

    行游江湖,本就是居无定所。可他厚脸面皮寄居在徐家只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徐家那位可爱的大小姐而不忍离开罢了。

    大雪在他踏出大门那一刻忽然降临,他看着雪花一片片飘下,他不觉得轻松,而是一股沉重的难过压在心头。看着徐家的那扇大门缓缓关上,他长呼一口气。

    算啦,反正她也不知道他的心意,那就埋藏自己的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就好了。他或许不会再遇到心悦的人,但是他会有新的路等着他踏过去。

    踩着千人的尸体和鲜血走上帝王之位,他忽然就想起了曾经默默喜欢的女子。可偏偏他满怀欣喜地以为自己可以再次见到她时,却得知了徐家被满门抄斩的事。

    那时候什么感受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没有感到特别伤心,只是很遗憾,很惋惜。他以为他忘了这件事、这个人,他却重新见到了这个女子。

    她卑微不堪,穿着廉价的衣服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从不敢抬头看看。他好奇她的模样,强迫她抬起头。

    看清她的脸时,他突然觉得心很痛。他想留下她,想让她只为他弹琴。可看着那张脸,他却觉得熟悉又陌生,他仿佛能在她的身上找到那个女子的影子。

    他一边暴戾地防备着她是臣子的眼线,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和她靠近。那首《梅花三弄》,他也不曾想过这位女子就是曾经他喜欢的女子,他只觉得她竟然越来越像她了。

    可当那句话不偏不倚地落进他的耳朵里,他不再管百花宴上隐藏的蓄势待发的暗杀,他激动,急切,又莫名愤怒地冲了出来。他死死地盯着站在古琴旁的女子。

    她恰好也转过头来,他忽然就认定了她是她。心跳控制不住地跳动,他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他掐住她的脖子重重地将她压在了墙壁上。

    他被昏了头,他害怕她就此消失不见。很幸运的是,她就是那个女子,她并没有死。不过,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了才选择进宫并且一直没有离开。

    他好像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可她却不再信他。甚至一开始,她也没有认出他。

    他和她都一样,变得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岁月变迁,可以淡漠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能改变人的容貌。

    他不像他,她也不像她了。

    说起来确实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真的没有在第一时间相识。他也不在乎了,想给她的凤冠霞帔她不要了,想给予她的的一世繁华她也不稀罕。

    他真的会要江山不要她吗,其实说起来他也不清楚,就算江山不要了,他依然得不到她。那还不如让自己体面些,毕竟是个帝王。

    她房间里的信封里写的内容,关乎徐家的冤案,妹妹的命案,这一切都不全与凌家有关。她或许很快就要对宋大人下手了,可是她一个人……

    帝王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三月三突然被他跳转话题弄懵了一瞬,随后看着他:“这和你没有关系。”

    三月三不想再与帝王言语,转身离开,走时还留了一句:“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掺和。”

    帝王看着她的背影,没有挽留她。

    大厦将倾,他处于乱世上位,底下的臣子没有几个是真正想扶持他的。宋大人是先帝的名臣,对先帝忠心耿耿。他为了篡谋皇位不惜杀害了所有皇家人,手里沾染了无辜人与非无辜人的鲜血。

    他知道宋大人做的这件事背后的目的无非是冲着他来的。

    百花宴上宋大人知道了三月三的特殊,向三月三自曝身份无非是拿三月三当挡箭牌。三月三一定会选择与宋大人鱼死网破,到时候他将面临两条路。

    但每一条对他来说,都是不同意义上的死路。

    *

    过了几天安分日子,牢狱里便出了大动静。

    狱卒报上来,说是在凌天的牢房里发现凌天已经死亡,其头颅被人割下吊在了牢房门前。

    这件事在御前闹了很久,与凌家交好的世家觉得凌家被惩罚几个大板就够了,没必要得到这么个死法,几位大臣纷纷向皇上讨要说法。

    不知帝王是怎么解决的,至少是清静了许多。但是凌家现在只是死了一个凌天,还不够。

    三月三只是觉得好笑,这件事情为何过了几日才被人发现。

    不过这只是一段小插曲罢了,而那场蓄谋已久的大火,也应该来了。

    很巧的是,宫中最近来了一位道人,可以帮助有罪之人去除恶念魔障,若思想得到觉悟,境界得到提高,便可以使有罪之人免于罪行,最终以德报怨。(这是架空瞎编的,勿考究)

    众臣子决议上书求请帝王让道人行法术让有罪之人聚集一处,祛罪念,宽刑罚。帝王思虑一二,准了。

    一日后,宗教大殿。

    狱卒纷纷将有罪者押了上来,将其绑在了大殿中央围成圈的柱子上。同时来的人也很多,都围在周围叽叽喳喳嘈杂地不行。

    三月三戴着面纱,悄悄地躲在房顶上朝房顶上的小窗里看去。大殿里到处都藏放有粮草,她只要将火折子扔下去,必定能起火。

    看着绑在柱子上的有罪者,又看了看围在周围看戏的官员,她狠下了心。那年刀光剑影,刀剑被父母亲的鲜血染红,皇家人却不曾觉得徐家人可怜受冤……

    她的心跳因紧张而剧烈跳动,她一秒锁定了站在官员堆里的宋峦。她今天一定要让他困在大火中不得出去,为她在天上落泪的父母亲陪葬。

    有罪者陆续被押上来,她唯独没有看见凌贵妃。

    凌贵妃……

    她行杀凌天那日被宋峦迷晕,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的外衣换成了他人的衣服,衣服样式与凌贵妃极其相似,莫非……

    她一转眼,忽然就看到了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宫女。那宫女死死埋住头,生怕被人发现异样。

    三月三笑了。越害怕,就越容易被人发现。明明被救可以躲在暗处不来,她大抵还是不忍心,想亲眼来送送自己的父母亲吧。

    其实,三月三是动过恻隐之心的,她曾想过为何明明只是少部分人的恩怨,却偏偏要大费周章让无辜人跟着葬命。她发现,她没办法了,她的地位太卑微,如何能以蚍蜉这样的小身板去撼动大树呢?

    抱着家族仇恨十多年,她明明已经认命了。可偏偏老天爷让她相依为命的亲人惨死人手,又给她机会巧入宫中得知家族仇人。

    她已经无所谓了,她做不到以德报怨,自从徐家冤死灭门,她就不可能再以善良见世人。就像元名君所说的那样,一切都有因果轮回,行了恶事终将遭到命运的报应,她今天做的这一切,也会有相应的报应临头。

    可她不害怕。

    道人站在圈中的正中央,闭眼念咒,手里的符纸被香燃尽一个角边。

    她手里紧紧捏着火折子。

    站在远处望着她的帝王,神情不冷不淡。

    他终于要面临这两条路了。

    人人都称他少年帝王,不过是阿谀奉承,他今年已经二十又九了。为了这条帝王之路,他数不清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

    无数的明枪暗箭都在要他的命,他苦苦扶住在风雨中飘摇的王庭,如今一切都乱了。手里的臣子依然要置他于死地,从而夺回先帝政权。

    可是他做的一切……

    *

    正值春分,绵绵细雨点点飘落。

    他坐在湖中小舟上,看着街边亮堂的花灯,感受细雨点在他脸颊的轻柔。

    他看不见那场大火。

    这些雨灭不掉熊熊燃烧的大火,该死的人终将死去。他要静静地坐在湖舟中,等待那位姑娘出现在他眼前。

    湖水波光潋滟,他看着湖边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把把油纸伞轻而易举地刻进了他的眸子里。

    他幻想着伞下人的脸庞,幻想田园悠然的野菊,幻想着一世一双人。

    他躺靠在舟板上,困倦地缓缓闭上眼。

    这么一等,就不知要等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