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龙啸敲开了龙翼的家门，这是他第一次来弟弟家中做客。

    和龙啸的公寓不同，龙翼的家是一幢气派、舒适的独栋别墅，坐落在委员住宅区内的中心位置，与普通的居民住宅区隔着一条浅河。

    龙啸没有和龙翼兜圈子，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当年封华的父母找过你对吗？你答应了让他们一命换一命？”

    龙翼神色凄然地点点头。

    一阵沉默后，龙翼说：“我也试图劝阻他们，但是他们早就铁了心要一个孩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是晓柔，她的意志无比坚定，她对我说，目前的生活和工作已经让她失去了兴趣，唯有一个孩子的出生才能让她重新找到生命的乐趣和意义。所以她提出，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孩子的出生。”

    龙啸这才第一次知道封华的妈妈叫“晓柔”，但是从她作出的决定来看，她一点儿也不柔弱。

    龙啸问道：“那封华的父亲呢？”

    龙翼叹了一口气说：“梓豪很爱晓柔，但是他依然尊重晓柔的决定，他甚至提出自己代替晓柔去死，让晓柔陪着孩子长大。但是晓柔不许他这样做，我不知道后来晓柔是怎么劝说梓豪，让梓豪留下来陪封华的。据我所知，这些年，梓豪一直独居。”

    他们果然是深深相爱的，龙啸心想。“那你就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以一命换一命的形式？”

    “不。”龙翼摇摇头，“我没有那样的权利。是委员们投票决定的。”

    龙翼接着说：“你知道的，基地有基地的规则，我也没办法。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拥有自由生育的权利。”

    龙啸淡淡地说：“只有足够的贡献值才能生育，对吗？”

    龙翼点点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是啊！但是现在基地的人口数已经达到上限，单凭贡献值也不够了。”

    龙啸突然想起自己，忙问道：“既然人口对基地的数量管控如此严格，他们怎么会同意让我复活？”

    龙翼说：“我们有一个研究员在做任务的时候遇到了危险，没能回来。所以产生了一个名额，而且一年内没有人提出生育请求，而父亲又对人类的贡献这么大，所以……”

    龙啸：“所以我才有机会醒来。”

    龙翼点点头。

    想起父亲，龙啸的眼眶有些发红。他忍住泪，问龙翼：“怎么可能一年内没有人想要一个孩子呢？”

    龙翼说：“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惊讶。基地的人口规则明确规定：冷冻人的苏醒必须在有人口名额的前提下，一年内没有其他人提出生育请求时才会考虑。虽然你是解冻名单上的第一位，但我曾经依然很担心这一天会遥遥无期。毕竟在如此严格的人口数量控制下，人们理应会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才对。但是这两百多年来，好像人们生育后代的意愿越来越低。”

    龙啸思考片刻说：“想想也不难理解，人口的出生率是有惯性的。”

    “哦？”龙翼接着龙啸的话说，“你是说经过这些年，人们已经习惯了不生孩子这件事？”

    龙啸点点头：“你看，中国人上千年来一直有多子多福的传统，人们一直对生育怀有很大的热情，所以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要求一对夫妻只能生育一个孩子。但是在二十一世纪上叶，中国放开了二胎政策，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二胎的出生率并没有达到一开始那些专家所预期的数值。”

    龙翼说：“是啊！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生育较少的子女。”

    “没错，而这种改变，仅仅经历了一两代人。”龙啸补充说。

    龙翼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而基地的人口控制政策已经实行了数百年，人们的生育意愿自然越来越低，你说的没错。”

    龙啸想起封华的父母，心中一沉：“但也不绝对。你看，还是有人愿意以生命换取一个孩子的出生。”

    龙翼叹了一口气：“唉，那时候，我们25位委员长们觉得如果封华一出生，她的父母中就有一位必须立刻死去，实在太过于残忍。于是大家提议，封华的父母可以陪着她长大，但是其中有一位必须放弃基地的医疗护理。后来，晓柔就那样走了。她是基地成立以来，唯一一个因衰老而去世的人，而封华也成了到目前为止，基地出生的最后一个孩子。”

    龙啸心中一阵唏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还是觉得基地这样的规则设置过于不近人情。”

    “唉。”龙翼说，“我也希望有更好的办法，但是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

    “那你们也不能放弃！”

    突然，楼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龙啸一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白衣、赤着脚的短发女孩从楼梯上快速走下来。

    龙翼一把搂住那个女孩，嗔笑着说：“看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子，快叫大伯。”

    龙翼转头对龙啸说：“哥，这是我女儿，龙颉之。”

    龙啸一时间高兴地无所适从，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天哪，我当大伯了，我有侄女了！”

    可是龙颉之却用一副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龙啸：“大伯？爸！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才二十一岁！我都三百多岁了，我可不要把一个小孩子叫大伯！还有，我也不知道你这声‘哥’是怎么叫出口的。”

    龙翼无奈极了：“哥，你别介意，从小惯的这个样子。她今天刚出外勤回来，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带她来见你。”

    看到弟弟能够组建自己的家庭，龙啸感到无比安慰：“怎么会介意，有了侄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龙颉之还是保持着之前那副骄傲的表情：“嗯……要让我认你这个大伯也行，除非，你跟我讲讲我爸小时候的故事。”

    兄弟二人都无奈地笑笑。

    龙啸突然想到：“对了，我给你看两个视频，那都是我和你爸爸小时候经历的事情。”

    龙啸找出了他和龙啸包饺子、还有去奈良旅游的短片。

    龙颉之看完后大笑不止：“天哪！爸，这是你？你俩小时候也太萌……”

    话未说完，龙颉之看到龙翼的眼里都是泪水。

    龙啸拍拍龙翼的肩膀：“别哭啊，你女儿夸咱俩萌呢！”

    龙翼抹了一把眼泪：“颉之，没大没小的，哪儿有这么说长辈的。”

    龙翼对龙啸说：“哥，我早就听说过你制作的短片特别火，但是一直忙没顾上看，想不到里面还有咱们小时候的事情。”

    龙啸笑笑说：“这俩视频不算什么，你看里面的人，我都没用咱俩本来的样子。”

    “什么？”龙颉之大叫：“这不是你俩啊？”

    龙翼笑着说：“这事儿是我和你大伯干的，但里面的演员可不是我们小时候的样子。”

    龙颉之不干了：“那这可不算数！”

    龙啸笑了：“看来我得拿出压舱底的货了。”

    龙啸播放了那段他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用记忆中父母和弟弟的样子做的去泰国旅游的小短片。

    兄弟俩又哭又笑地看完短片，连龙颉之也安静了。

    半晌，颉之问：“爸，那是爷爷奶奶吗？”

    龙翼点点头。

    龙翼说：“哥，能把这个留给我吗？我想时不时地看看，看看过去咱们一家人的样子。”

    龙啸点点头。

    不知怎么，气氛忽地沉重了起来，龙啸话题一转：“对了，颉之，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哈哈，要说我的名字，那可是大有来历的。”龙颉之又恢复了之前骄傲的神情，“出自《诗经》，《诗经》你听说过吗？你要是能说出我名字的来历，我立刻叫你一声‘大伯’！”

    “你这孩子！”龙翼戳着龙颉之的脑门说，“刚才说什么来着，怎么又提条件。大伯就是大伯，叫一声‘大伯’哪儿来那么多条件。”

    龙啸笑着摆摆手：“没事儿，龙翼。我觉得我猜到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还有个妹妹叫颃之吧？”

    “你……”龙颉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龙啸不紧不慢地说：“‘燕燕于飞，颉之颃之。’这是《诗经·国风》里的句子吧？”

    “好吧，我服了。”龙颉之终于败下阵来，叫了一声“大伯。”

    兄弟俩都大笑起来。

    看女儿败下阵来，龙翼还不忘补刀：“小丫头，你大伯当年可是北大的高材生，才高八斗。就你肚子里这点儿墨水，还想难住他？”

    “不过……”龙啸笑嘻嘻地说，“我猜，这名字不是你起得吧？”

    “哈哈哈哈！”这回轮到龙颉之了，她立刻反唇相讥，“大伯英明，就我爸的水平，必然起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名字是我妈起的，我和颃之是双胞胎。”

    龙翼无奈：“哥，我帮着你说话，你怎么反倒帮她？”

    龙啸假装生气地说：“怎么了，我帮我大侄女有错吗？她可是我老龙家的人。”

    龙颉之拍了一把龙啸的肩膀：“这个大伯，我喜欢！”

    但是龙啸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诗经》里那首诗的意境颇有些凄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子忽高忽低地飞着，女子远嫁，再难和家人团聚，只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独自感伤。妈妈为什么会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呢？龙啸转念一想，许是自己多虑了，想必人家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和全诗的意境没有太大关系吧。自己太钻牛角尖了。

    “大伯，你知道吗？我妈妈的名字更好听。”龙颉之这会儿叫起“大伯”来倒是毫不费力，“她叫竹君，是不是特别好听？”

    “竹君。”龙啸细细品味这个名字，“竹本就是‘四君子’之一，叫‘竹君’再贴切不过，真是像从诗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大伯真有眼光。”龙颃之有情不自禁地拍了一把龙啸，被龙翼瞪了一眼。

    龙翼说：“竹君和你一样，很爱中国的古诗词，她今天不在，不然你俩肯定很有的聊。”

    龙啸点点头：“你可真厉害，娶了一位大才女回来，还给你生了两个双胞胎女儿，真是完美的人生啊！对了，颃之呢？”

    龙颃之不等爸爸回答，抢着说：“那家伙嫁到非洲基地去了，哼，真是气死我了！”

    龙啸心中一惊，倒是应验了那首诗里女子远嫁的意境。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颃之从小就喜欢计算机科学，在人工智能方面更是造诣不浅，所以很早就去了美洲基地发展，后来和当地一个叫做JacksonFowler的小伙子情投意合，两人喜结连理。后来俩人又双双去了非洲的太空科学基地发展。美洲基地和非洲基地同属太空系一派，双方人员之间也有密切的合作交流也就不意外了。

    “不过没关系。”龙翼说，“她过两年就会回来小住一段时间的。”

    “对！”龙颉之也开心地说，“到时候妈妈也会回来的。”

    提起竹君，龙翼脸上似有些苦涩的表情，见弟弟不说，龙啸也没有再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