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洛:四方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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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堪忍

    业乃无论如何无可避免无可超脱之法,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观亿万劫内,凡取捷径者亦取暗道,究竟往返。

    不多时,断崖的上方划过了一阵风的踪迹,倏忽然以两声嘶吼作为结尾(事后据身在当场的九三郎回忆,那后一声呐喊定出自应雨之口。)

    且说这一路当真是不易,一行人披星戴月长途辗转,狼狈而不知目前沦落至何处。途中,对于危险的感知全靠护吉郎那仿若野兽般灵敏的知觉,由他带领众人到达一处陡壁之下。

    “瞧瞧,遇上难办的家伙了,”护吉郎抬起手臂比对起峭壁的斜度来“若不想困囿于此,非攀援不可。”

    “桐野大人,你我攀上去自不在话下,”九三郎的目光从崖壁顶端移开“可岚泉大人伤势较重,恐有闪失。”

    “怕什么?!他不正由我背着了吗?难不成还能丢下他吗??”

    “在下说的正是凭您两人的重量,崖体是万难承受的,加之岚泉大人气力孱弱……”

    “无碍,无碍,”护吉郎嘴唇微歙,似宽慰自个般喃喃起来“法子总归是有的……”

    “护吉郎!”应雨忽地插嘴道“实在无法,你等二人就丢下我,自己回去吧!”

    此荒唐话即出,本该慌张些许的氛围霎时遭到空气中湿气的凝结,银光泛泛下,使得护吉郎未予以正面回应,良久低下头来才继而扬起声。

    “瞧瞧,总有那拆台的,”护吉郎责备应雨道“无论怎样经历战场的磋磨,都改不了你这说丧气话的臭毛病,如真为人着想,你应当知晓独撇下你一人容易,却断无法叫我俩如何回去交差。”

    “我只担心连累你们,”应雨捂着腰际狠狠地“一切皆因我而起,以死谢罪不为过。”

    “连累我们?”护吉郎侧身绕过应雨,略带厌烦地抚摸着周遭的树干“确实,你的浮躁害得我们不浅,为了防止一错再错,所以更该将你带回去,别忘了,你此次孰功孰过尚无定论…”

    “哼,功过?护吉郎,先想法把你我带上去再说吧,”应雨不耐烦着。

    “法子肯定有,”护吉郎揉搓着下巴“然得受点皮肉苦。”

    “比如?”

    “比如。”

    方才抚摸的粗壮树干之上,老迈的褶皱横生,甩开臂膀摆出副连枪炮都不可伤其半毫的顽固样子。但就有人不信邪,偏要啃啃这把硬骨头,比方说他护吉郎。

    铁板一块的表面渐渐被嵌入,一如翻耕的水田样松软妥协,干燥的粉末次第掉落淹没了他深埋的手爪。

    不多时,一股新鲜的树汁味萌发出来。

    “九三郎,对不住了,”那头巨熊吠道“上去记得找个结实物绑好。”

    “?什…什么?”九三郎顿感不妙。

    然而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一双合十的熊掌正奋力将掌心里夹着的几缕条状物撵缠,只瞬间一根绳索便成型,他护吉郎褪去了往日的亲和,不由分说地揪住九三郎并捆绑起来。

    “记住,找个结实物绑好!”护吉郎冲被他抛出去的星点招呼道。

    “你确定这样稳妥?”应雨甚是惶惶地询问正在攀援的护吉郎。

    “我,你还不信,”护吉郎不耐烦地回复着。

    脚搭扣紧绊着下方的绳子,身子每往上驱一步,光扫过的尘埃便次第打在肩上。从风的角度看,这两人的侧影颇像是佝偻的老翁驮着身后的肉胎包袱,自落生跋涉耕种而后至天国,亦生亦死者若即若离。

    距登顶悬差一步,于是,风飘摇着苟活却滑稽的浮萍,开始作祟。

    “瞧,应雨君,我没骗你吧,”护吉郎胸有成竹地欲要扒上顶边的石块。

    “嗯。”

    此刻,憋屈了一生的佝偻老翁预感到大限将至,临死前不由得作出自娘胎临盆之际的嚎啕,浑身疏散又攒足了劲伸展腰肢。

    但自此,他就要坠入深渊了。

    “不好!!”背上的应雨依稀听见何物松断之音,寒战傍随。

    “可恶,”护吉郎同感不妙“邪风使坏。”

    风的劲头盖过紧绷的神经,摆动幅度愈来愈夸张,仅差一毫就要扭断绳子的头颅。

    “护吉郎!”

    “走你!!”

    “?”

    凭空的,谷间顿响起第二记嘶嚎。

    然后,扑通一声锐利的刀刃顷刻生钝,重重砸在地上。

    “护吉郎!!”上岸的应雨未有懈怠地趴向崖边,搜罗起护吉郎的身影。

    “瞎嚷什么?!”单手扒着崖边的护吉郎埋怨道“赶快叫九三郎过来,你俩拉我一把呀!”

    “哎,跟你走真是倒了血霉了,亏我刚刚还那么担心你。”

    短短半个钟头的事,应雨的态度来了个极大的转变,他自顾自地撇下身后二人,满腹怨气的朝前方湖边走去,不再瞧身后岔开又至此汇合的两条小径哪怕一眼。

    “放着别的路不走,偏选那险地,差点把命落下,”应雨啐了口唾沫“照我看,枉费他人担忧,不如任你吊崖边上吹吹风。”

    “你就说带你脱险没有?”

    “脱了,咋?别以为这样我就得感激你。”

    “切,保命就成,世人都像你娘们唧唧的还得了?”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好了好了,二位大人,毋为此等事伤了和气,既然全无大碍,赶路要紧。”九三郎插进话题打圆场道。

    “我……”

    按理说依应雨的脾性是万不会为此大为光火的,催使遇事让三分的他发作的还要归功于护吉郎的那句孰功孰过。

    本该往脸上贴金的事却沦个亡命归途的下场,且归去亦不知前方有何处置等候自己。

    应雨驱动上身,有股子不饶人的劲道势要击到一点。眼神上挑,嘴角微颤地张开架势,但接着却是眼前一黑,人没了踪影。

    “喏,换上这套行头,”一身粗布衣裳犹甩抹布般盖在应雨脸上“换完再跟我分个高下也不迟。”

    “这是?”应雨胡扯下脸上的粗布疑道。

    “马上到他人的地盘,不可太过招摇。”护吉郎早早换好了,并有模有样地学着应雨朝前走去,对他者不予理睬。

    所谓的湖泊是无须摆渡过去的,风隔在山那边,令湖面收敛起粼粼结晶,始终柔和涌动,借着光其边缘近在咫尺。

    “绕过去便可。”

    “成天七绕八绕转圈,”应雨不屑地掸了掸小袴上的灰尘“糊里糊涂栽到敌兵怀里。”

    一进这地界,万物起伏更迭极快,过了湖又遇峡谷,然所幸其上竟浮有一所吊桥专供人逃脱生天。

    “你在干什么?”应雨催促止护吉郎“抓紧点,对面就是你口中近江的地界了。”

    “堪忍……堪忍几度,”吊桥入口处的一座石碑引起了护吉郎的注意“应雨君,不知生逢这世道,你我还能忍耐多久?”

    肉胎自打落地起便是摇摇晃晃的,生于吊桥这端,亡于吊桥彼端,向来扑朔,任谁也道不明。可有一点属应雨最清楚,无论如何结果尽是坠入由未知铺就的故乡。

    “已…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应雨没有回头,搀扶着他的九三郎只能从其侧脸上看到淡淡的冷笑。

    “二位大人,荒郊野岭中突遇此一般人力所无法架设的吊桥,恐是有诈……”

    “诶~莫慌,待俺来打头阵,”对于石碑上的字,护吉郎认识的不多,只一个堪忍念叨长了,难免生倦,他略敞了敞怀快步越过其余两人。

    如此眼见有人打头阵,九三郎逐渐放宽心,开始继续搀着应雨迈开步。

    待行至中途,他回过头,瞥向可疑的风刮过的那团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