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掌柜让问问魏王，廖同知和丁通判俱是一愣。早也想到了，只是，此事不同封禁章府。

    瘟疫药出了事，上面责成王爷处置。王爷无论封禁还是怎么，都算是官家的意思。可现如今吃了药出了事的苦主找到府衙，他们这么贸贸然上去问王爷，算什么？

    王爷说话，那是干涉地方政务。王爷不说话，那是他们自己上赶着找王爷做主？

    能做主的还好好在建兴城里坐着呢！他们还想多活几日。

    丁通判觉着这主意糟透了，廖同知也沉下了脸，这个胡大掌柜是专来拆台的吗？

    胡大掌柜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等一的好，瞬间知道气氛不对，赶紧道：“安仁堂与魏王的万卷斋黄大掌柜常打交道，我这边，可以去探探话？”

    一句话说得丁通判立刻看向廖同知，两人眼中掩不住的赞同。

    这厢还在商议着怎么去跟魏王探话，那厢的郭清已经报了外围的清海军，等着从后门出去。

    镇国公的二少爷在广南府也不是什么机密，跟着章家大少爷一起读书，连清湾镇何家上下都晓得。

    是以他也被围在章府，不算意外。等禀明王爷，郭清自可离去。

    章节南说母亲不过一时急火攻心，人又疲惫不堪，是以晕了过去。现在屋子里养着，大夫让她无论如何不能下床。

    其实后来听身边的李嬷嬷说，母亲是小产了。章蔓清揪心不已，此般世间，这病可马虎不得。

    因为被封了，人人不得出府，一切采买都由外间送进来。日常起居全部从简，府里庶务似乎又少了些。章蔓清跟着李嬷嬷做了这些日子，全都顺手清爽，何况今日还有大哥帮着。

    章蔓清略歇了一觉，在父亲病榻前伺候了些时辰。今日汤药喂得顺畅，那边是有意识的迹象。

    随后带着秀娘去找俞师爷。

    俞师爷其实就歇在父亲章柏流的书房旁边的一个小院子。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紧挨着的几间罩房，不过自己有个小小天井。

    章蔓清敲门进去，俞师爷还埋头在一堆卷宗里。

    她原想福一福，见俞师爷根本不抬头，挥了挥手让她坐。她也就不客气地省了那套礼仪，拣书桌最近的椅子坐下。

    秀娘本就是个没规矩的，来她这就为着能没规矩。章蔓清这么坐下，她一点没觉着有什么不妥。顺势找到书桌边，双手一背，兀自满屋子打量。

    几间屋子似全部打通，摆了一长溜儿的大桌子，各种书籍纸张全堆在桌子上。往屋子拐角瞧，似有个罗汉床，上有个小桌，茶水俱在那边。

    还好广南路天气热，不然这样布置冬日里得冻坏人。秀娘眼睛四处瞄，只觉得屋子这样好也不好，不能藏人，与此同时也藏不住人和东西。

    她开始瞄窗户，盘算着若要偷偷进来，该从哪扇进出。

    章蔓清只盯着俞师爷面前的那些卷宗。

    “先生，这卷宗可需要帮忙？”

    章蔓清自觉不需要跟这只猞猁打机锋，反正她也打不过他。打不过，就加入嘛。

    俞师爷手未动，只抬起头——章蔓清觉得他只抬起了额头——问：

    “姑娘不担心府衙那边的事？”

    章蔓清抬了抬眉：“先生不担心我便不担心。”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俞师爷卖关子般眨了眨眼：“姑娘也想到了？”

    章蔓清瘪瘪嘴：“先生也太小瞧人了。昨夜先生才提醒了大哥胡大掌柜给的单子。”

    俞师爷嘿嘿一笑：“是，世人皆易小瞧女子，高看男子。”

    低下头不知写了几笔什么，放下笔再问：“你大哥说此法太过刁赖，姑娘觉着呢？”

    章蔓清知道俞师爷是不一般的聪明人，便也直来直往：

    “我觉着啊，挺好！”

    俞师爷来了兴致：“挺好？”

    章蔓清郑重地点点头：“嗯，挺好。以无赖还治无赖，君子治人之道。”

    俞师爷眯着眼啧啧两声：“姑娘这书，读得可不怎么样。”

    章蔓清瞪了他一眼：“我又不考学求功名。”

    随即又道：“大哥最后不也同意了？毕竟胡大掌柜那边，即便要查，也耗费时日。先生这法子，反正大家一起拉下水，成不成，至少拖一拖。”

    俞师爷嗯嗯点了头，不再提此事。将手中的卷宗分了一摞出来，问：

    “姑娘有兴趣瞧一瞧这些田产官司？”

    见章蔓清点头，他将面前那摞推了推。扭头看秀娘，见她并没接过去，而是满屋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琢磨着什么。

    这姑娘的丫头……嗯，王爷给的人，果然不拘一格。

    俞师爷自己起身，将卷宗放到章蔓清面前。章蔓清揽过来，看上面以用纸条做了不少批注。

    章蔓清抬头看着俞师爷眨巴眼睛，他不会就这么扔给她一堆东西吧？可俞师爷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理卷宗，章蔓清也不好再打断他。

    想了想，起身挑了个空档，将凳子拉过去，低头看那摞卷宗。

    里面似乎只有一例跟梁家有关，但其实余下的几例都与梁家有牵扯。俞师爷这么短时间里，便能从错综复杂的案例里挑出田产链，这可是积年师爷的功夫。

    秀娘在一旁琢磨了半晌，发现这屋子真藏不住，再往头顶看，嘿，屋顶能行！

    等她终于把进退路线研究清楚，低头一看，章蔓清已挪了地方，另一边的俞师爷也默不作声，俱在专心致志看着什么。

    她百无聊赖。重心从左脚挪到右脚，又从右脚挪到左脚。练功夫时候一动不动几个时辰也是有的，可这般毫无目的地站规矩，她似乎全无耐心。

    俞师爷先发现了她这不耐烦，抬眼看了看章蔓清，然后准备事不关己不说话。

    不多时章蔓清也发觉了。秀娘性子活络不烦管束，或许还有江湖人的一分傲气。章蔓清思索片刻，转身问她：

    “秀娘，咱们府入夜，你可能出去？”

    秀娘一听便来了精神：“夜深可以试一试。你们府院这么大，围着的一圈哪儿能都守住。白日里视线好还罢了，夜晚黑黢黢的……”

    她好歹在王爷跟前听吩咐了这些日子，瞧见章蔓清无语地望着她，明白自己怕又是自顾自离题万里了。有些窘迫地转回话题：“只是，需要帮手。”

    章蔓清看向俞师爷：“先生，仅梁家有关的这些，需要多久？”

    俞师爷忍不住挑起眉再落下。那摞卷宗，他不过标注了契约的时间和金额，并没有额外挑明与梁家的关系。这个章府二姑娘，不是一般的聪慧。

    “姑娘觉得需要多久？”

    章蔓清颇觉无语，她又不是来给他做学生的，做什么处处校验她？

    “郭二，哥哥，”章蔓清刚张口“郭二”发觉不妥，赶紧加上“哥哥”。只是这停顿太过明显，连秀娘都发觉了，裂开的嘴就差从左耳到右耳。

    “咳，他好似没提王爷需要查到何种程度？”章蔓清故作镇定。反正他人也不在，若话传到他耳中，她死不承认就是了。

    “唔，是不曾提。只说理清。”

    俞师爷含笑回答，章蔓清觉得那笑碍眼。硬压下尴尬，继续问：“若只要清楚明白，那明晚应该够了吧？”

    俞师爷终于敛了笑容，看了看面前几摞文书，慎重地点了点头。

    “大哥那边，长空还在？”这句章蔓清是对着秀娘问的。

    秀娘也点点头：“少爷离开的时候，交代过我了。”

    章蔓清眼皮一跳，“少爷”自然是郭二。这个秀娘，郭二将她借给王爷，她也不愿攀高枝，眼里的主子还是郭二。

    “嗯，我一会儿就去找大哥。”章蔓清对着俞师爷道：“先生，咱们加把劲，看今夜能理出来多少。”

    说完也不等俞师爷答话，便一头扎进卷宗里。这次轮到俞师爷无语。

    她一个小姑娘，念着年纪小，在他这个先生处看会子书也不是不可。但这更长漏永，她是准备钉在此了？

    这个章二姑娘，规矩学得可不怎么样。二起来，跟郭二也差不离。

    想及此，俞师爷心里动了动。自郭二来章府，白夫人可就没让二人避着，而郭二那些事，夫人好似还时不时都传给了这个大女儿……

    俞师爷捏了捏他那八字胡须，见章蔓清已心无旁骛看卷宗，再看秀娘，完全一副不劳心的模样。叹了口气，自己起来去门口，叫过观河。

    观河本是章老爷章柏流身边的小厮，那夜出了事后，跟着俞师爷听吩咐。

    “去前边跟南哥儿说，姑娘要在这里帮着看卷宗，让南哥儿看着叫嬷嬷和丫头过来。姑娘的茶水点心什么的，让她们看着准备。”

    刚想转身回屋，又赶紧加了句：“跟南哥儿说，把前头书房让出来放卷宗。我陪姑娘一会儿就过去，在那儿理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