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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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公堂内外

    更深夜静,落日几人助秀娘出府,一切顺当。秀娘从蒲桃树上伏了几刻钟,方才顺着枝条,轻若落叶般飘到隐在墨色中的小舟。

    府城内各河涌都连着海,正是渐渐涨潮时候,水位颇低,舟在河中低于岸边不少。对了暗号,秀娘俯身躺好,小舟悄然无声地滑开来。

    秀娘随舟离开章府不多时,几条黑影从岸边迅速跟上。

    温安旭坐在章府腾出来的门房里,心思早已沉寂下来。短短一天,接连来了几波人。

    为人处事跟造船差不多,最重要那根鱼骨,这是温老爷子的话。温安旭自得了王爷吩咐便想清楚了,这章府,是王爷要保的,他守住了,便也保住了他自己。

    就连带来的人里他自己的人,都全部悄悄撤去。

    至于为何那几家的话跟王爷的吩咐一致,温安旭暗暗跟王爷的人提了提。至于谁是螳螂谁为黄雀,那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棋子已落,棋局已成。他们这些兵卒,既已过河,唯有前路。

    翌日清晨,广南府衙。

    要说近日广南城里的热闹,便是防瘟疫药吃死人的事。

    药是安仁堂出的,告的也是安仁堂,可实际上这么大的善事,人人皆知府衙才是背后的手。

    除此之外,那药普通人家谁家没喝?吃坏人的事早多少天都已传遍了。

    如今出了人命,草木皆兵,不说人人自危,至少人人都竖着耳朵听着这事到底怎么一个说法。

    昨日府衙审了一天,放了话,今日继续,且叫了安仁堂去问话。除了游手好闲爱挺热闹的诸人,连那些但凡今日腾得开手的,全都挤到府衙跟前。

    到底是丁通判老道,让衙役早早圈出一块地,方便众人到堂外听审。

    发仔到的时候已挤得人挨着人,偏他滑如塘鱼,几句话的功夫便插到了最前面。

    仔细想想,他一路过去,嘴里念叨的也就是“三叔公你手杖忘拿了”,“六姨婆别看了要家去了”,还有什么四婶娘五堂叔,不是要叫人就是要找人。

    待他挤过去,谁还真去计较他到底找没找叫没叫呢。

    巳时一刻,丁通判威严地坐到了堂上。发仔瞧了瞧曾庆财气色尚好,看来昨夜打点衙役的钱没白花。

    堂下另一边站着安仁堂广南府城的尹掌柜,还有清湾镇的钱掌柜。

    发仔纳闷,清湾镇?叫清湾镇的做什么?

    昨日已将十多位苦主一一问过,尤其那个曾庆财。句句都指向安仁堂施的药,全无其他可能。

    今日便是跟安仁堂问话。

    发仔跟几个街坊邻居交头接耳,振振有词地预估着丁通判会怎么判。至于安仁堂怎么说,他们还能怎么说?人都死了,死者为大!

    “这药是安仁堂施的?”

    待丁通判问到这一句,发仔等人都渐渐停了嘴。

    “是。”尹掌柜的顺从无比,让丁通判犯了嘀咕。

    “我是说,这药,确实是安仁堂的?”

    丁通判这话简直就差主动帮尹掌柜反了。

    “照他们说的,七夕过后,在码头上施药的,确实只有咱们安仁堂一家。”

    尹掌柜将话说得死死的,一丝缝儿都不留。旁边钱掌柜亦步亦趋,尹掌柜说什么,他便点点头附和。

    丁通判一下子也没了办法,这安仁堂到底准备干什么。实在不行,也只能先让安仁堂兜着。

    “安仁堂遍天下,何故药坏了人?”

    发仔瘪瘪嘴,“药坏人”不是“药死人”,这通判也太拉偏架了吧。

    “回大人,这药虽是安仁堂的,可喝进去的,不知道还有什么。”

    丁通判来了精神,堂下内外都来了精神。

    发仔手伸起来,装作伸了个懒腰,手在半空中打了个手势,几个混在人群里的人,立刻起哄:

    “你明明说了是安仁堂施药,怎么又不认?”

    “公堂上可不是你混说的地方!”

    “你别以为你安仁堂就能赖!”

    丁通判的师爷给身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的水火棍纷纷敲了起来,靠着公堂门的对着外面人群吼了声:“公堂判案,谁敢喧哗!”

    外面的吵嚷如冷水入锅,霎时静下来。

    “尹掌柜,你这话什么意思?”

    尹掌柜不慌不忙,徐徐道来:

    “大人明察,今日到堂的全是广南府城里的人,可是?可咱们安仁堂施出去的药,可还包含了府城周围四个挨着海岸的镇子。”

    “哼,巧言令色!就知道你们会钻空子。我将你们清湾镇的掌柜今日也叫来了,其余三镇的都在路上。”

    丁通判听着没甚好气,冲着钱掌柜:“你说说,清湾镇如何?”

    前头有尹掌柜撑着,钱掌柜从上了公堂到现在似乎没那么怕了。人一定下来,将丁通判的问话句句听得真切。

    丁通判的偏帮,倒真是毫不掩饰啊。

    待通判问话,钱掌柜已沉稳地如同跟东家报账一般。

    “回大人,咱们清湾镇施药共计银八百余两,全部于三处海港及安仁堂门前施出,前后共十天。”

    “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公堂,不是你安仁堂报账。说药的事!”

    “是。大人,尹掌柜在广南府城施药近一千五百两银,清湾镇的花销仅在广南府之下,药量不可谓不大。但受了药的,无一例不妥。”

    钱掌柜顿了顿,不敢抬头看。不但丁通判,公堂内外都听懂了。药量大,吃的人多,却没有出事。

    丁通判做县官做老了的人,话里的机窍也听明白了。花销大,不一定买进的药量便大,更不一定喝药的人就多。

    但他只顺着话继续问:“这么说,出事的全在府城里头?”

    钱掌柜见尹掌柜跪着不说话,他便也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不吱声。丁通判这话本来就似自言自语。

    丁通判果然没再问两位掌柜,转过去再一次细细问了十多位苦主的住址。

    发仔在堂外心理暗暗盘算。他的手最多也就在城南那里搅一搅,至于城外,他也不过打听打听。

    清湾镇不是没病的。只不过此地富庶,施粥这事素来是何家去做,市舶司此次即便插手也有限。又因富庶,药虽不少人吃了,去拿施粥的却不多。

    更何况这药性温和,若要剂量致死,还需点运气。公堂里那个李顺祥不也是因着年纪大了,平日身体又不好,才让他们撞上。

    难不成施粥里的关窍被发现了?发仔又琢磨,上头说过,即便发现了,根本没办法去佐证。

    此时听得周围突然一片哗然,发仔回过神来,发现堂上安仁堂掌柜竟说的是喝药的碗。

    “……这取药的时候,用什么装的,安仁堂可管不着。”

    发仔安下心来,瞬又提起来。

    看来安仁堂还没查到粥上面。可喝药器皿?纠缠这个,可就是要把李顺祥的案子往泼皮无赖上扯了。

    如此,亦不是上头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