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流十一从破碎的胸腔深处挤出一句微弱简短的话：“......谢谢。”

    旋即被空中迅猛的气流与风吹散。

    张栩一手抓紧他，一手抱紧猫毛，冷哼一声，一点也不讲人情：“谢你个头，你要是死了，我就他妈白救了！”

    此刻纪流十一却没有打算同张栩骂个你死我活，还反常地笑起来，虚弱道：

    “尽量不死吧。”

    张栩也觉得这句话实在没什么底气，一个被打开心脏的人，又有多大概率能活下来呢？

    纪流十一不在乎到底能不能活命了，将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彻底打破他十七年我行我素的张狂。

    他往常顶多受过试炼失败的屈辱，但那种屈辱与被人肆意践踏性命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纪流十一终于意识到，自己于这世间，到底多么渺小。

    而秋王黑夜虽然称得上强大，但仍会被玄王压制到不能抬头；

    而玄王无论站在整个大陆怎样的制高点，仍会被将才那声龙吼摧折威严。

    也许除了天地，所有生灵都不过蝼蚁罢！

    恰恰出乎纪流十一意料的，其中最令他瞧不起的蝼蚁、三百零一班的吊车尾，今日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纪流十一知道，张栩这番恩情，只怕这辈子也难偿还，不免为了曾经对张栩的百般刁难羞愧。

    张栩却好似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对着脸色惨白如纸，脸颊却浮起羞愧红晕的少年怪叫道：

    “喂，纪流三八，是不是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王八蛋？居然总去找未来的恩人麻烦？！咦——我都替你害臊。”

    纪流十一的脸色更惨白了些，脸颊更羞红了些，不发一语。

    张栩大咧咧笑道：“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下一回期末给我们班代课，就大发慈悲给我全打上零蛋，好让我早点解甲归田！”

    纪流十一哼了一声，“你做梦。”

    张栩啧啧出声，但不再同纪流十一打趣。

    其实在青风木收获了那么多友情，不管张栩再如何嘴硬，心底深处也并不真心地想要离开了。

    两人平复气息，劫后重生的紧张气氛被张栩的怪话调节了不少。

    但胸口爆裂的痛感便愈发清晰地涌现上来。

    纪流十一捂住胸口，闷哼出声。

    张栩扶住他，“我去！你没事吧？！”

    纪流十一虽然早已消解了同张栩的芥蒂，但嘴臭的毛病却是根深蒂固、本性难移，此刻惯例语气不善道：“给你心脏划一条口，你说有事没事？！”

    张栩撇撇嘴，“你不是还有力气跟我斗嘴？”

    纪流十一连跟张栩道一百声谢谢都来不及，但话一出口，又因为他不愿示好的怪脾气变了味：“别以为救了我，就想要我对你甜言蜜语。”

    “呕，求你别甜言蜜语，你要是真说了，我怕是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纪流十一却笑起来，扯得胸口的裂痕生疼，又变脸骂道：“别惹我胸口疼！”

    张栩亦骂道：“你疼关我毛事？！”

    见纪流十一不言语，张栩忍不住犯贱地凑向他胸口察看，关心道：“没事吧？你不是用玄力封住血了么？”

    张栩看到纪流十一破碎的胸骨、暴露的心脏、玄力封紧的心房，一时间要为这血腥场面背过气去，连忙闭眼，问道：“你也太他妈惨了！疼不疼？！”

    纪流十一实在没力气嘲讽，喃喃道：“......你说疼不疼。”

    张栩解下外披，挡住纪流十一血染的胸膛。

    纪流十一扯动嘴皮：“......你以为这能有什么用。”

    张栩挠挠脑袋：“给你挡挡风嘛。”

    纪流十一叹了口气。

    张栩抱臂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纪流十一实在耗尽了说话的力气，他简直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他们虽然取走我的血液，但我还剩余一些玄力，可以维持心脏的伤情......你只需将我带回冬境城，我爷爷会有办法。”

    又适时地补充：“在此之前，闭上你的嘴，不要让我浪费力气说话。”

    张栩翻翻眼睛，抱怨道：“你要是一天能好好跟我说话，我能管你叫爷爷。”

    纪流十一扯了扯嘴角，再没力气同张栩废话，闭上眼，陷入昏睡。

    在冬境，除了修学艰苦，纪流十一向来衣食无忧，从不知安稳幸福是何物，此刻在臭小子旁边，傻里傻气的橘猫身上，却懂得了平安的珍贵。

    他在昏睡之前，想到黑夜所说的关于“真龙”的话，记起挽救了他与张栩性命的龙吟，突然意识到，青风木一反校规，破例收取两个毫无玄力的“废物”，只怕与黑夜所说的“真龙”有关。

    难道，这土里土气的小子，竟真的是一条横跨千年而来的龙？

    英作为张栩的孪生妹妹，也会与龙有关吗？

    那声龙吟，难道是英所发出的声音？！

    纪流十一忽然忆起学中试炼大会的变故——当时他从龙语的幻境中清醒后，已忘掉奕绝峰顶发生的一切，只将自己的臣服归为张栩的阴谋手段，此刻想起前因后果，难免震骇至极。

    他的血液、骨肉阻止他向张栩出手，岂非跟黑夜对张栩的臣服如出一辙？！

    是龙！！

    纪流十一先前不懂，此刻却明白了青霖子为何总对张栩和英冒出一股莫名的杀气。他默默决定，若有命回冬境，甚至有幸回青风木继续修学，他绝不会把今日发现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张栩既救了他的命，他便不能让张栩陷入任何威胁。

    纵使张栩可能威胁整片大陆，他亦要如此做。

    纪流皇族绝不做知恩不报的牲畜。

    张栩见凶煞神总算阖上眼，连招人讨厌的嘴也紧紧闭住，忍不住松了口气。他抚了抚纪流十一的额头，为那过烫的温度抽回手。

    他皱起浓眉，怀疑——失去龙血的纪流十一能撑过去吗？

    张栩依照张年曾说的“发烧捂汗”的经验，将纪流十一裹得严严实实，叹道：

    “兄弟，挺不挺得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又拍了拍三尾猫，道：“喂，我们快去把英接过来，虽然秋王黑夜没见过她的模样，但这一出下来，铁定要因为我们通缉她。”

    三尾猫一个闪现，已悬在纪流十一同秋王决斗的暗巷之上。

    花灯节的游人早已散去，满地萧瑟。

    更没有英的影子。

    张栩却眼尖地看到，墙面上正刻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

    “三尾猫，借个光。”

    猫眼变亮。

    张栩定睛一看，几乎气到骂娘。

    墙面上正写着——“逃你的命，别找我，我要玩玩再回来。”

    救人要紧，料想魔王的本事也没几个人奈何得了她，张栩一咬牙，刮掉墙壁字迹，爬回三尾猫身上，带着纪流十一向秋霜国边境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