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流十一在清醒的过程中，感受到身下同妖狐皮毛一样柔软的“绒毯”，错以为自己仍身在青风木的奢华学寝中。

    但当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富丽堂皇的纪流皇族式的装潢，而是参天的、枯萎的树木。

    胸前地狱般的痛苦牵连全身，但纪流十一咬紧牙关，绝不让任何软弱表露在脸上。他艰难地坐起身，看到身下眼熟的橘黄色皮毛，才明白哪里是学寝床榻的妖狐皮，分明是张栩的傻猫。

    于是三尾猫的主人也映入眼帘。

    纪流十一盯着张栩的背影，那小子不知盘腿坐在原地看些什么，模样专注极了，他皱了皱眉，忍着痛凑上前，越过张栩肩头望去——

    纪流十一简直傻了眼。

    他翻翻白眼，像个鬼魂般在张栩耳旁阴森森地开口：

    “你以为，拿着整个秋境的地图，就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到走出森林的路么。”

    “我去！！”张栩险些吓翻在地，“唰”一声收起地图，瞪向纪流十一，“你醒了能不能吱个声？！”

    纪流十一躺回原位，面色孱弱不堪，却仍不忘向张栩保持讥笑。

    “整天嘴上没完没了地逞强，想不到胆子比老鼠还要小。”

    张栩冷笑道：“对对，您说的对极了，我就是胆小，但又关你什么事。”

    纪流十一嘲讽地摇摇头，闭上嘴不再说话。

    张栩看着纪流十一，也罕见地没了任何斗嘴的兴致。

    英看起来都要比纪流十一现在的模样健康十几倍。

    张栩忍不住善心大发担忧道：“喂，纪流十一，你真的能挺住？秋霜国对我们下了通缉令，不能再行大道，肯定要浪费很多时间逃出去。”

    纪流十一的双眼几乎因为虚乏合上，但心高气傲如他，怎能容许被臭小子质疑？硬是强撑着语气不善道：

    “放心吧，我就是少了一半，也比十个你强。”

    张栩气得说不出话，若非纪流三八身为重患，一定要真的让他少一半。

    张栩再也不想同那不识好歹的臭屁狂说任何话，他冷着脸，又展开地图，将眼睛眯到最小，在那玄力绘制的城镇森林里寻找方位。

    三尾猫也凑过来，在张栩头顶眯起灯笼大的猫眼，同主人一起仔细搜寻。

    纪流十一看着这对蠢物如此专心致志，憋着笑，虚弱道：

    “你们倒是找到秋霜国了么。”

    张栩回过头，“闭上你的臭嘴！”

    他猛然站起身，指着纪流十一的鼻子，“我娘就给了我塞一张秋境地图！你要嫌弃，你自己找张秋霜国地图去！还说风凉话，害不害臊？！”

    纪流十一不仅一点也不害臊，还让加深嘲笑。

    张栩窝了满肚子火，他将地图揉成一团塞进怀中，冲三尾猫道：“我们走！”

    “嘭！”三尾猫缩小，跳上张栩肩头。

    纪流十一身下落空，眼见要栽到地面之上，他的应变力早因重伤尽失，脸色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苍白如纸。

    他可没想到，臭小子竟真的打算伤害他！

    但臭小子并未让伤害实现，反而成了纪流十一的救命稻草。

    纪流十一在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停住，胸前衣物正被张栩紧紧攥住。

    张栩冲他露出坏笑，嘲讽道：

    “怎么着？是不是离了我就不行？”

    他向纪流十一伸出一只手。

    纪流十一翻翻眼睛，未有迟疑，“啪”一声握住。

    张栩一手将纪流十一拽起，伤口牵动，带出纪流十一吃痛的闷哼。

    张栩看着纪流十一脑门的汗珠，忍不住犯贱再一次关心道：

    “你确定你撑得住？”

    纪流十一马马虎虎应了一声，只淡淡道：“走吧。”

    张栩扶着他，挑了个方向行去。

    脆弱的落叶被两双脚踩得粉碎，一路碎金。

    静默，森林无边无际。

    纪流十一眩晕着，努力打起精神，他打破平静，问道：

    “你知道你要去什么方向？”

    张栩斩钉截铁：“不知道。”

    纪流十一哽住，

    继而叱道：“你不知道就敢乱走？！”

    张栩耸耸肩，“您知道路，您倒是指一条出来啊？”

    纪流十一不说话。

    张栩强调：“依小人的建议，陛下您最好闭上臭嘴，留几口气多活一阵，反正照着一个方向走，总会走出去的。”

    纪流十一像个大人一样成熟冷静下来，不再继续幼稚地管张栩找事，他用疼痛提神醒脑，跟紧张栩的步伐，表情除了病态的虚弱，更添上不明原因的凝重。

    张栩可没细心到能发现纪流十一的表情变化，他一面祈祷纪流十一不要再张开臭嘴说话，一面为局势的困顿迷茫忧心忡忡。

    两个少年的表情布满阴霾。

    空气胶着，秋风萧瑟。

    纪流十一突然道：“你以后不要叫我陛下。”

    张栩愣住，“啥？”

    纪流十一翻翻眼睛，“好像你们一个个管我叫陛下，就真的崇敬纪流皇族似的。”

    张栩连连摆手，“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一介小小平民，可从没有不敬皇族的意思。”

    纪流十一像听不到张栩的话，沉声喃喃道：“你们将纪流皇族推举为王，除了给我们名分，并不让我们掌握一丝一毫的权力，这样的王，不过是废物。”

    张栩瞪着眼大斥：“你怎么骂你爷爷！”

    纪流十一笑了笑，“总有一天我也要接任王位，变成一个花瓶叫冬境的人观赏，倒那时我也成了废物，所以我是自己骂自己。”

    冬境的国情同秋境大不同，大城小镇相互联结，并不存在能够割据一方的王权，而纪流一族流着龙族血脉，被冬境推举为皇族，更多只是人们对力量的崇拜而已。

    但正因纪流皇族潜藏着龙族力量，所以冬境各城势力并不许他们能够完全掌握力量，纪流的后代都不被允许进行修学一事，只将他们作力量象征的花瓶，供奉于冬境城，稳定人心罢了。

    张栩知道纪流十一将修学做为毕生追求，他为纪流十一的自嘲和不忿动容，出声问道：

    “你怎么征求到城主们的同意，来青风木修学？”

    纪流十一沉默了很久。

    在张栩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纪流十一却缓缓张开嘴：

    “因为我被寓言将要在十八岁死掉。”

    张栩皱起眉。

    更长久的沉默。

    张栩突然道：“你还没到十八岁呢。”

    纪流十一想要出声嘲讽，但张栩坚决地打断他：

    “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