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女医者轻叹气，“是啊。”打开门，“请进吧。”

    “多谢。”王雨辰一步跨进隔间，柔调的光从大开的窗扉洒进来，英在这光线的笼罩下显得更加苍白。

    王雨辰锁起眉，虽然英本来就是这种苍白肤色，但因为王雨辰各种不甚乐观的揣测，她的气色在王雨辰眼中，便愈发死气沉沉了些。

    女医者望着榻上沉睡的病人，喃喃道：“若是因伤长睡不醒，理应早被百草老人查出端倪才对，无缘无故，为何闭上眼就不再醒来呢？”

    王雨辰的心坠着石头。

    擅自退赛，独身前往秋境，又排除千难万苦搬来冬境救兵，总算终于将英带回到身边，可不是想看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女医者看到青院的天之骄子难得露出无计可施的挫败表情，轻声劝道：“雨辰，既然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兴许真的并没什么问题，只是张羽睡得太久而已。你频繁来岐黄堂，也不能起到作用，反而会误了时间，耽误功课，不要得不偿失。”

    王雨辰嘴唇越抿越紧，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不停修学、不停成为第一名就该成为他生活的全部？难道他就不该享有喜怒哀乐的时间？

    但王雨辰明白医者是好意，淡淡道：“多谢，但今日放课，不会有耽误。”

    “你自有分寸便是。”女医者识趣离开。

    房间内终于只剩沉睡的英、王雨辰、以及充满整个房间的王雨辰的负面情绪。

    他缓步走到病榻之前，单膝蹲下，英双眼紧阖的面孔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王雨辰看着她那些散乱的碎发，有股早已生根发芽的情绪不断发酵。

    英从来都喜欢制造无数麻烦让王雨辰生气，但王雨辰现在看着她，却第一次尝到了即使光看着某个人，五脏六腑就已被暖意充斥的感觉。

    他以前走着规划好的人生路线，一举一动都在预期之内，但这一回，关于英的事不但超出王氏的掌控之外，更超出王雨辰自己的掌控之外。

    王雨辰忍不住向那张苍白的脸伸出手，但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也许只是想拂开那些挡住凤眼的碎发，又或者干脆给那额头狠狠弹一下，叫瞌睡虫滚起来准备上课。

    他就是控制不住。

    门外突然响起吵吵嚷嚷的杂音，王雨辰还沉浸在自我世界无法自拔，当王雨辰终于回过神，张栩已经和他并排蹲在一处了。

    王雨辰猛地缩回手，站起身，又下意识后退一步。

    张栩可没发觉任何不对，也不在意王雨辰的存在，扒住病榻的边，凑在英的脸上打量着，困惑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以前赖床也没这样啊？！”

    张栩回过头，急冲冲向王雨辰问：“你知道她怎么回事？”

    王雨辰要是知道，还能在这自闭、在这伤春悲秋？

    张栩看到那天才也冲自己摇头，失去最后期待，揉了揉鸡窝头，恼道：“饿也要饿醒了！她打算冬眠吗？！我看我应当把她跟熊埋在一块！好歹有个伴！”

    张栩站起身，不再说话，只是瞪着英的脸，可惜看不出任何端倪。

    王雨辰问道：“你打算如何。”

    “让她再睡上几天，看看百草老头怎么说，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她带回家找我娘罢。”

    王雨辰露出几分喜色，“你娘会有办法？”

    张栩抱起臂，“岐黄三圣都没有办法，我娘还会有什么办法？”

    希望破灭，王雨辰沉默片刻，沉声道：“那你为何打算将她带回家。”

    “好歹让我娘能给她收尸啊！”

    张栩这句话简直不懂分寸，王雨辰本就担心极了，听到张栩没心没肺的嚷嚷，脸色完全变白，甚至白中带点青。

    张栩虽然情商低到可悲可叹，但并不蠢，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臭嘴带给王雨辰怎样的冲击力，连忙改口：“哎呀，开个玩笑，妹夫你可不要当真。”

    王雨辰的脸不青了，而是涨得通红。

    张栩撞撞王雨辰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到世上的人死绝的时候，都轮不到她死。”又没脸没皮地眨眨眼，阴阳怪气，“再说了，你不是还没过我家门呢？”

    王雨辰结巴了一会，最终选择闭上嘴装聋作哑，表情风云变幻，滑稽极了。

    张栩将英伸到地面的手轻轻踢回被褥，骂一句：“睡，使劲睡。”再拍拍王雨辰，客套道：“妹夫，我走了。”

    也不等王雨辰说出那些古板的道别话，一瞬间闪出房外，嘟囔着什么“百草老头太抠门，给我块岐黄令牌又能怎样？”

    不见踪影。

    王雨辰望着张栩离开的方向，虽然脸红得发烫，但他不得不承认——

    他其实还挺喜欢张栩赏给他的称呼。

    张栩在三名岐黄堂医者的跟随下，离开岐黄大道，在此过程，因为百草老头的千万次叮嘱，医者监视的眼始终不离开张栩一根汗毛，莫说偷灵药了，张栩就是连放屁也要憋住声。

    西北方向的山道合拢，变换成西南方向的近仙大道，医者总算回到岐黄堂，张栩憋屈极了，他这么个好男儿，被百草老头当成毛贼，实在叫他颜面尽失。

    张栩自言自语骂了些难听话，启程前往木院，一想到即将与分别已久的三百零一班弟兄相聚，什么怨气都消失无踪，脚步也愈发轻快起来。

    张栩思考着等会要跟赵蛮儿诸位怎么吹水，但总有股毛毛的感觉在他脊梁之上游走——

    就好像，岐黄堂盯梢的医者还跟在屁股后面一样。

    张栩迅速回头，学院难得放课，学生们要么在学寝休憩，要么申请出校去城镇，近仙大道空空荡荡，并没有半个可疑的人影。

    张栩抓了抓脑袋——看来在秋霜国逃亡太久，竟让他有些疑神疑鬼了。

    虽然如此自我开解，张栩还是情不自禁加快步伐，那道监视的目光似乎还紧紧黏在他身后，让他每一个毛孔都不自在。

    曾经青风木中对他有最大危害的纪流十一，现在除了跟张栩互相嘴臭，已不可能再真正给张栩下绊子，

    难道刚回归学院，就又冒出新的刺头打算找张栩麻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