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的声音止住张栩的举动，“可我想要见见那只鬼影。”

    张栩眉头一皱，质问：“你怎么知道这湖里有只鬼的？”

    英没有说话。

    张栩顿了顿，恍然大悟，“你偷窥我和村长的对话。”

    英也没有辩解，只是命令道：“去湖心岛上。”

    “凭什么？！”

    “凭你往回走，就要撞上等你的鬼。”

    英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张栩没办法，再调转方向，看着银波浮动的湖面，抱起臂，

    “大姐，你是不是忘了，我怕水，不会游泳，怎么去湖心岛上？”

    英理所应当道：“那你不会找一条船？”

    “我上哪给你找一条船？！”

    英又幽幽叹了一声，“找不到船，你就不能去湖心岛上，不能去湖心岛上，就只能回返投进那群鬼魂的怀抱里，如果你胆大，可以直接穿过它们回到客栈。”

    英低低地发笑，张栩知道英就是在故意说气他的话。

    他哪里来的胆子？！他要是有胆子，早就跟爱鬼们脸贴脸，心对心，手拉手地回去了！

    于是张栩没有骨气地伏着身，借着月光眯眼在湖岸寻觅，“船呢？哪有船呢？”

    这村镇地势封闭，大都自产自销，想必为了湖中水产，农夫一定有放待用的船只，张栩寻了没多久，果不其然在一棵积雪的树下发现一群摆放整齐的扁舟。

    更幸运的是，这群扁舟根本没有上锁。

    想来村镇人口流动极少，互相都是熟面孔，并没有锁船的必要，但张栩想到跟铁匠关联的惨案，忍不住暗叹，即使是这样淳朴的村镇，也不会永远风平浪静。

    不知道铁匠确实是真凶吗？

    张栩一面踏进船，一面思索，不管能不能收走那群鬼影，他最好首当其冲找到犯案的真凶，否则让无辜者蒙冤，实在让张栩这好多管闲事的人良心不安。

    张栩在船中刚刚站稳，狭长的船便乘着玄力运行，划出重叠的涟漪。张栩象征性用船桨划动湖面，船只立刻会意应当航行的方向，不偏不斜正对孤岛行去。

    英的声音冒出来，语气带着困惑：“你为什么要踮着脚站在座位上？”

    张栩沉声道：“因为这样可以增加我和水的距离。”

    英发出呵呵的笑，提议：“那你最好站到最前方翘起的船头上，这样可以增加你和水的高度。”

    张栩闷闷道：“也能增加我落水的速度。”

    眨眼片刻，船已在孤岛靠岸。

    这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岛，岛上只容下一棵树冠完整庞大的雪白树木。

    张栩才发现，明月湾的银白的光并非月光，而全部来自于靠着雪树站立的一道修长的鬼影。

    与其说是鬼影，不如说是剪影。

    张栩破天荒没有感到害怕，因为这只鬼影没有丝毫普通鬼影所携带的阴森恐怖的怨气，反而如同清泉一样清新冷冽，又像流云一样遥远静谧。

    它静静靠着树木而立，面容、身形都很模糊，被晶莹悠远的银光笼罩——那是它残留玄墟的余光。

    死后都能这样强大，令其他所有鬼魂不敢靠近，它生前曾应是怎样叱咤风云的强者？

    张栩本以为村长口中这只压轴的鬼，本该是鬼影中的最后反派，要像小人书一样必须众人齐心协力，费尽千辛万苦才能铲除。

    结果完全和他所想反着来，这只鬼虽然强大，却一点也不面目可憎，张栩也不觉得自己会跟它发生战斗。

    鬼影闪烁一下，似乎转了个方向，看着张栩。

    那鬼影竟然发出声音，仍旧像清泉清冽干净，“你来了。”

    是个男子的声音。

    张栩挤了挤眉毛，叫出声：“什么叫我来了？可大哥我真没见过你啊？”

    那鬼影没有回答，也不像想回答。

    张栩总算知道“装神弄鬼”这词语是怎么来的。

    他愈发困惑，甚至有点害怕，但还是壮着胆问道：“您是鬼，怎么能发出声音？”

    鬼影笑了笑，“你没有发现，我残留的玄墟依然强大，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发出声音？”

    张栩拱手，赞叹：“大陆压根就没人见过能说话的鬼，您今天让我长了见识。”又出声抱怨：“要是所有鬼都像您一样亲和又好说话，我哪犯得着怕它们？简直想要和它们做朋友。”

    鬼影被张栩逗出一串动听的笑声，它停了停，缓缓道：“因为你们之前见到的，都是人死后变成的鬼。”

    张栩一头雾水，“您难道不是死后变成的鬼？”

    鬼影道：“我当然是死后变成的鬼，但并不是人。”

    张栩责怪道：“您怎么能自己骂自己呢！”

    鬼影乐不可支，半天才能说出话：

    “你确实是一个有趣的人。我说我不是人，是因为......我是龙啊。”

    张栩闭住嘴。

    自秋霜国一行后，他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什么龙、什么凤的讯息，因为他知道这必定会让他的生活完全颠覆。

    虽然无异于掩耳盗铃，但张栩宁愿为了又快活又无知地活着而自欺欺人。

    但现在，他却要面对一条龙的鬼魂。

    “行了行了，您别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

    “你没有骗我，为什你不是龙的样子，而是人的样子？”

    鬼影自嘲地笑了一声，“因为龙族即使将人族视为低贱的泥土，但为了能够脱离牲畜不懂穿衣蔽体，不知尊卑廉耻的习性，拼命向人族学习，毕竟人族确实是最能优雅到极致的种群啊。而我又为何死后要用龙体示人，自取其辱呢？”

    龙族早已消逝千年，张栩并不知道鬼影所说真假，但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它说的确实是真的。

    这并不再是英扰乱他思绪的声音，而是张栩自己的声音。

    英此刻却像脱了节，始终不发一语，但张栩知道，她一直在做观察者，听张栩所听，看张栩所看。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条翼龙假装的？”

    鬼影展开手臂，“你看得出，虽然我已经因为时间变得模糊，但我浑身银白，是独属高血统龙族的颜色。”

    死后的鬼影会保持原体最真实的状态，因为它们已不具备伪装的能力，所以鬼影所说不假，它生前确实是一条高血统龙族。

    但高血统龙族，为什么要在诸龙群山脚下的偏僻角落里，守望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