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座监房之前站定。

    铁匠正睡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之上，四处结着冰，他瑟缩着四肢脑袋，看上去凄凄惨惨，却在这恶劣环境下睡得极香。

    张栩握住玄力环绕的监牢铁柱，尽量贴近铁匠，对着脑袋里的“寄生虫”催促：“快快快，去看看他的记忆。”

    英答应一声，没了动静，张栩有些担心，魔王会不会并不打算看铁匠的记忆，为了打赌赢过张栩，计划对他说些假话吧？

    英销声匿迹片刻，回到张栩的脑子，对张栩的担忧嘲讽：“我从不说假话。耍这种伎俩，便失去了打赌的乐趣，对不对。”

    张栩冷哼一声，“你耍的伎俩，还少了么！我有时真不知道，你自己都在偷偷摸摸搞些什么。”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行了，废话少说，你看到了什么？”

    英却故意吊人胃口地笑起来，没有立即回答。

    张栩变得又急躁又不耐烦，“别卖关子了！”

    英终于张开口，慢条斯理又洋洋得意，“你输给我了。”

    “什么？！！”张栩瞪向那熟睡的大汉，他不过一副普通人的面孔，根本没有任何嗜杀的气息，怎么会灭人全族、甚至丧心病狂地杀了自己的配偶？！

    英听到张栩乱成一锅粥的思绪，淡淡道：“你又为什么觉得，杀人的，就该长一张能被你们一眼辨认出来的脸。”

    张栩将手中的铁柱捏到变形，沉默许久，默念四个字：“我不相信。”

    “你为什么不相信。”

    “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老婆？”

    英笑了几声：“因为那女人阻碍他寻仇，他心中不爽，便结果了她。这很难道不符合逻辑吗。”

    “他这么做，就不怕被处决吗？如果不是我们三百零一班的人及时赶到，他早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做两败俱伤的事？！”

    “别忘了，他是个恶人。”英作为恶人头子，显然对这种事有最大的发言权，“恶人的脾性上来了，什么后果损失都不再考虑，就是两败俱伤，也要毁灭。顾前顾后，光在脑子里作恶，却不敢付诸实践的，并不是恶人，而是小人。”

    英缓缓笑道：“看来他很有悟性嘛。”

    张栩始终不能相信世上存在如此纯粹的恶，简直泯灭人性，就算是英，也不会干出这种滥杀弱小的掉价之事。

    英听到张栩对自己破天荒的积极评价，一点没有因为感动而感激涕零，甚至发出嫌弃的嘘声，反驳道：“张栩，别把我想这么好。”

    张栩脸上一臊，并不想在这时机对他的变态妹妹开展教育大会，只是强调：“我不相信你的话。”

    “还是不相信？那好。”

    英的话语刚落，张栩只觉双眼一黑，继而铁匠的记忆如同戏剧在他眼前上演，张栩在这些往事中走马观花，当看到那些人间惨剧的恐怖画面，他的脸色猛然变得惨白，甚至想要作呕。

    张栩下意识紧紧闭上眼，但那些记忆不会因为他闭上眼就停止演绎，张栩几乎喘不过气，大叫道：“停下来！够了！不要再给我看了！”

    惨剧终于谢幕，视力回归，张栩睁开眼，正看到铁匠熟睡的脸，顿时一阵剧烈的反胃感奔涌上来。

    张栩迅速转过身，避开铁匠的面孔，他一面顺着胸口，一面庆幸没吃晚饭，否则全部要吐在这里。

    英笑道：“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了，有些人不需要理由，生来就是这么坏。我看来，每个人都很坏，他只不过发挥到极致。”

    那语气就像在表扬铁匠的恶行，张栩沉默着，但仍然坚定反驳道：“你太消极片面了，这个恶徒不过是人族的例外，他失去人性，最终总要被冬境法制裁，就算不能制裁，修学者也会出手消除他，这也正是修学者存在的意义。”

    英的笑变成冷笑，“你自认为站在正义的一方，当然有说不完的道理，这也是你们正派唯一的特长。”

    张栩为英讥讽的话叹气，他怎么敢站在正义一方，为了掩盖英的丧心病狂，张栩没少做过亏心事。

    英罕见地安慰他：“这可不是亏心事，我干的每一件事都很理直气壮。”

    显然经过英的安慰，张栩更加愁云满面了。

    他不打算再挑战魔王没有下限的下限，看向三百零一班的弟兄们。

    赵蛮儿许芸青眼中一亮，他们怕妨碍张栩和英干事，始终不敢发出声音，现在张栩终于从神游中回过神，他们纷纷着急道：

    “得出结果了吗？”

    张栩沉闷地点点头，仿佛脑袋有千斤重。

    赵蛮儿见他表情不善，知道事情的发展很不妙，试探道：“所以......铁匠是不是真凶？”

    张栩叹一声，他不敢回过头看见铁匠的脸，因为他怕一个没忍住，自己先结果了他。

    英又讨厌又及时地插嘴：“我非常赞同你结果他。”

    张栩对脑袋里唯恐天下不乱的魔王怒斥：“闭嘴吧你！！”

    他向赵蛮儿许芸青交代事情真相，那两个单纯的同伴也惊恐到极点，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凶恶的人族存在。

    “那......那现在怎么办？”许芸青颤声问。

    张栩怒气难消，咬牙切齿道：“叫醒他，让他认罪！背了这么多命债，他竟然还有脸在这里睡觉做美梦！”

    赵蛮儿和许芸青顿时也义愤填膺到极点，张栩深吸口气，重新转身面向那监牢中大奸大恶的存在——

    不仅仅是村镇这些命案，如村长所言，这铁匠确实是个逃犯，而且是个不知悔改的惯犯，背负的人命不计其数，张栩恨不得能将其千刀万剐。

    他抓住监牢玄力加固的栏杆，奋力摇晃起来，顿时整个监禁处都猛烈摇晃起来。

    有别处的罪犯从梦中惊醒，一时搞不清状况，惊恐地大叫：“山崩了！！来人放我出去！！”

    张栩忽略那些呼喊声，只是瞪着铁匠，现在那副普通、甚至称得上老实憨厚的面孔，在他眼中，竟变得比戏台上那些特意装扮的反派演员更加穷凶极恶。

    原来并不一定喊冤最大声的人，就必然是无辜的人，人生如戏，但有时真相比戏剧更简单，更直截了当。

    张栩即使自谓有些小聪明，但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不通世事、乳臭未干的小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