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怪物血红的眼珠在黑暗中发出暗淡的光。

    王雨辰的剑上玄力明亮，照明前路，死城因为有玄力扩大空间，比看上去庞大得多，他的白玉剑不断染上怪物血液，又因神物的特性，不断排斥怪物血液，又不断变得焕然一新。

    王雨辰不时回头看看英的状态，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又不知跑到何处去。

    王雨辰在英的脸上细细打量，她整个人都浸着半人半兽的血液，被夜色烘托下，和只恶鬼没什么分别。

    但王雨辰并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还心疼。

    “你的眼睛还好吗？能坚持住吗？”

    英怪异道：“你已经问了我十五遍，难道你也被异兽血液感染、丧失记忆了？”

    她又坏笑：“别怕，你要是也被感染了，我绝对不会动你一根指头，还要把你治好。那些变异的骨头、角、鳞片太丑了，我可不想让那些东西破坏你的脸蛋。”

    王雨辰从不知一个女孩子能说出这种又狂妄又不矜持的话。

    他也没法回话，击退几个被本性驱使向他发出攻击的半人半兽，小声道：“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英耸肩道：“我的眼睛不会因为你担心就长出来。”

    英这句话只是陈述句，表达一个事实，但听在王雨辰耳朵里，只让他更自责。

    如果不是为他当下玄王的攻击，英怎么会失去一只眼睛？

    但英浑然不觉王雨辰的歉意，还兴奋道：“我觉得只有一个眼睛也好极了，我不爱看的东西，无聊的东西，我就可以用瞎眼‘看’它，你说对不对？”

    王雨辰被她的怪话逗笑，“这是什么歪理，如果这样，为什么要安排两只眼睛。”

    英振振有词道：“不正是为了预备这种情况？即使瞎一只，还是能看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雨辰只是笑着摇头，也不能反驳英什么了。

    他想到英那时的惨状，笑容又即刻消失，神色暗淡，轻声问道：“你当时那样痛，现在就忘记那痛苦，却拿伤口谈笑取乐了么。”

    “痛是痛，非常痛。”毕竟一个破境者的玄力在她眼睛里面钻，企图钻进她的脑子里面，英怎么可能不会痛。

    王雨辰的神情愈发愧疚，连扑过来的半人半兽，他也因为恍了神，直击出第二下，才完全击退。

    “但是痛又不是意味着不高兴，相反我高兴得很，开心得很。”

    沉默。

    王雨辰忍不住问道：“英，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

    他知道英的堕落、无视道德人性，跟她的孪生兄长绝不可能有任何关系。他知道张栩的为人，而且连向来狂傲的纪流十一也能真心对待张栩，张栩不可能是那个对英造成影响的人。

    可英从出生就一直呆在冬境，远离战火，远离一切邪恶频发的地区，为什么她会被邪恶侵染？

    王雨辰最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另取名叫“英”？

    英又像他预想中那样一个字也不回答。

    王雨辰继续带着英向前走着，一边不断清除发动攻击的半人半兽。

    夜色从黑到浓黑，又从浓黑渐亮。

    春境的白日要比冬境长，清晨曙光来得很早，死城逐渐拉开夜的帷幕，笼上冷调的暗光。

    露水。

    英脸上本已干涸的血迹又融化，形态可怖。

    凌晨的死城更加寂静，连两人的脚步声在死城中的回响也仿佛更加响亮。

    几乎没有什么突袭的怪物了。

    他们已经走到死城尽头。

    尽头是玄力的幻阵，灰尘做成的雪旋集成狂猛的旋涡，而死城出口完全是一个断面，除了旋涡，只有黑暗。

    如果在幻境中，他们将会看到仿照诸龙群山的无边无际的断崖。

    王雨辰看着前方未知的走向，神色复杂到极点。

    他本不想再让英趟这趟浑水。

    他只想带着她回到王氏，找到最好医师让她的眼睛恢复如初。

    但现在一切都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死城除了这一个通往“假青风木学院”的出口，没有退路，他们必须继续完成青风木的任务，探清假学院的虚实。

    王雨辰微微转身，与英面对面，他看到英浑身干涸的血迹因为露水融化，滴滴答答，十分可怖。

    他心中一震，英的样子实在没法入眼，若不是王雨辰习惯了，她顶着这张血脸瞎眼的模样行走，能吓死一票人族异兽。

    王雨辰不是女生，不会专门带擦拭的面巾，而英除了生理构造，和“少女”完全脱离关系，更不会带个手绢搔首弄姿。

    于是王雨辰什么也不想，就抓起衣袖在英的脸上擦拭着，起初小心翼翼，怕动到她眼上的伤口。

    英也确实被血糊得难受透顶，直接反抓着王雨辰的袖子在脸上猛擦，王雨辰发出惊呼，生怕二次伤害她的右眼。

    等英终于放开王雨辰的袖子，那原本青白淡雅的衣料染上一大片血污。

    英指着王雨辰被一大团血迹弄脏的衣袖嘲笑：“原来和我住一起的，她们每个月，有时屁股的衣服也会变成这样。”

    王雨辰的脸现在比那衣袖上的血污还要红了。

    英原来跟燕秀班的女孩子住在一起，王雨辰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嘴里说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王雨辰不可能充当英的生理导师，轻咳几声，装作听不见。他取下英已完全被血液污染的“眼罩”，再次被那仿佛深不见底的血洞震惊、内疚。

    他又在衣摆上撕了一条布料，灌注玄力，轻轻缠在英的右眼上，打上标致规整的结。

    王雨辰认真看着英，嘱咐：“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要失信，跟在我左右，能不动手的时候，你不能动手。”

    英的态度模棱两可。

    王雨辰对这个屡教不改、恶性深重的魔王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祈祷假青风木学院里没有任何能激起她狂性的东西。

    “我们走吧？”

    “走吧走吧。”

    于是王雨辰牵着英，跨进那狂风暴的旋涡、无底洞的黑暗。

    他们就像快被撕成无数碎片。

    但这两个作为强者，岿然不动，王雨辰紧紧抓着英，仿佛抓住了无穷的力量。

    他们并排向黑暗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