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寻找美术老师
一转眼到了暑假。美术老师冯远山却不见了。
他是一位命运曲折的画画才子,42岁,自幼酷爱画画,和林静瑶爸爸是同村。那年他父亲卖了家里的牛和农具,买了画笔和颜料供他考试。
据去省里看成绩的同学说,他的成绩很好,已经被录取了,他开心的再三和其他去省里的几个同学分别咨询,都说他被录取了,这颗心算是放下了。
但是等成绩发到镇上却是不及格,录取名单没有他的名字。具体什么原因,无权无势的农民家庭是查不出来的,别说调取试卷,就是教育局的门都没进去。
他心里窝了一口气,颓废了几年,留了长发,续了胡子,满脸的沧桑。
在镇子和周围农村游荡了几年,看着广阔的山林,粼粼的河水,他的心释然了,想开了,从此背着个自己做的画板寄情山水做个逍遥的野派画家。
就这样飘然物外又过了几年,直到父亲生病摊倒在床上,没有人为他种庄稼,没有人为他做饭,没有人为他负重前行让他岁月静好了。
他终于清醒过来。这么多年,看似逍遥,其实一直都在啃老。
他手忙脚乱的翻找着报纸,寻找工作机会,他必须要赚钱了。
幸运的是,他的才华是真的。
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山水画作使得他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不用像父亲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镇小学美术老师。是聘任制的,没有编制。但对于现在的他已经是老天伸来的救命之手了。
结果是救命稻草。
自从当上这个民办老师,他就发奋创作,带领同学们野外写生,参加比赛,他在镇小学担任美术老师的这5年里,学校出了6个市第一,3个省第一,2个全国第一名。
他自己的画作也被省美术馆收藏了,但是奖金却都被校领导扣下了,说这些都是学校荣誉,奖金自然也不例外。更可恶的是,5年来,他一个月工资都没发,过日子都是向同事们借钱,到最后成了人见人躲的万人烦。
他心有不甘到处上访还被扣上了精神病的帽子,父亲也在此时久病不治去世了。他急火攻心病倒了。这是第六个年头了,他没有再去学校,自己在家一边种地,一边养身子,一边感慨这不公的命运。
林静瑶的爸爸一直都是热心肠,很久以前就听说了他的事情,但没想到会这么惨啊。惋惜于他的才华,不想让这个才星就此陨落,决定帮帮他,同时也帮帮其他被克扣工资的民办教师。
一纸书信写到了教育部,洋洋洒洒,苦诉沧桑。字字透着对国家的信任对党的感恩,字缝间更透露着民办教师的不易和镇教育办领导的贪污腐败。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出身农村游走在工地板砖沙土之间的糙汉子会如此有文笔,一个半月的时间不到,民办教师工资问题就解决了。
教育部的领导看到了林爸爸的书信,下发文件,所有民办教师该发的工资和奖金一分不少的都给发下来了。
有几个懂得感恩的老师,买了水果和蔬菜到林静瑶家里感谢林爸爸,其中就包含这位画画才子冯远山,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来,但林爸爸是无所谓的,他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让谁感激,只是想帮帮他们而已。
冯老师的身体也因此好了起来。相由心生,从这一刻起他容光焕发,再次对生活充满希望。他把画寄到市一中,就是林静瑶现在念的这个高中,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为自己拼一次。才子就是才子,很快就被录取了,做了市一中的美术老师。
过了几年他凭借多次获奖,成绩突出,获得了正式编制。
生活终于开始走向正轨。
但他一直保持着朴素的生活作风,一直住在简陋的学校宿舍里。
假期他会到处写生作画,凭借高考落榜后的那几年,积攒了很多爬山越峰的经验,对镇子周围的山很自信很熟悉,为了画出满意的画作在山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山野荒凉危险,每次出门他都会和宿管大爷还有门卫知会一声,告诉他们他要去的地方和回来的时间。
但是这次他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一个孤家寡人,一旦走进山里,就凭当年的通讯设备是根本联系不上的,再说了,他根本没有手机。
校领导们认为,按照平常他出去写生的时间一般也就一个星期,就算去外地购买画具,一个星期也足够了,像这次这种情况之前是没有的。
学校决定如果一个星期他不回来就报警。
他还真没回来。学校报警了。
林静瑶的爸爸和冯老师关系很好,很担心,申请加入搜寻队伍。
先是到他家里找线索。
自从入职高中,他就搬到学校宿舍住了,农村的老宅租了出去,地交给邻居种了,每年收成会分给他一些当做租子吧,其实就是象征性的给些,让邻居的日子也能好起来。说到底,他虽然经历过那么多的波折和不公,从来没有泯灭过内心的善良。
派出所的孙警官和林爸爸一行人在学科主任赵主任的的带领下来到冯老师的宿舍。
宿舍简单到可怜,硬板床一张薄被子,连褥子都没有。枕头是一件旧衣服叠成方形放在床头。架子上都是教学用的参考书和墨汁毛笔什么的。
书桌上是一打学生的绘画作业,批改完了,有几张做了特殊标记,虽然不懂艺术,但画的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应该是画的特别好的同学,准备单独拿出来表扬的。
柜子里就简单两件衣服,都洗得脱色变形了,柜子最下面是一双男士布鞋。
孙警官:“赵主任,冯老师写生用的画具平时放在哪里?”
“除了宿舍就应该是美术室,我带您去美术室看看。”
孙警官:“一会儿的。他平时穿什么鞋?”
赵主任指着柜子下面的布鞋说:“平时上课就穿这双布鞋,算是他的工作鞋吧。要是带学生们出去写生我记得是穿旅游鞋。他有一双黑色旅游鞋。”
孙警官:“只有这两双鞋吗?”
“他很朴素的,还会拿钱救济贫困学生,自己根本不舍得买东西,从来没看到他穿第三双鞋,就那双黑鞋底边的漆都掉色了。”
孙警官环顾四周,空空白墙,没有画板,没有黑色运动鞋。
“您带我去美术教室吧。”
到了美术教室,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画架上面空空如也,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平时上课用的毛笔,洗刷的干干净净挂在笔架上。
孙警官:“赵主任,您看一下,教室里少了什么。”
“这应该有一块画板。学校给美术的经费很少,只买了一块画板作为教具,也给冯老师私人用了,他既可以教学使用,也可以自己作画使用。毕竟他的才华也是学校的荣誉啊。应该还有一个写生用的画具袋。”
画板、画具袋、运动鞋。孙警官的眉头皱紧了。
很有可能是去山里作画了,这么多天。。。。。
孙警官:“他平时在哪里采购画具?除了你们同事之外,还有其他朋友吗?”
“画具都是学校出资他去采购的,每次最多也就半天时间,听说他喜欢BJ的一款墨水,但始终没有钱去。朋友的话,我没见过他和谁比较熟络,哎,就他,”赵主任指着林静瑶的爸爸,
“见过他俩在一起吃饭过,其他没有。”
林爸爸:“他也和我是说过想去BJ买墨水,但是钱还没攒够呢,要是能拿一个大赛的冠军,就会有奖金,到时候就能买喜欢的墨水了。但具体细节他也没说,只是说一个大赛,国际的。”
赵主任:“会不会去哪里闭关作画了?”
孙警官:“不排除一切可能。”
马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比比划划想说些什么,但他不会说话,从焦急的眼神中,孙警官看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赵主任:“这是我们学校的门卫,马六,他不会说话。”
这时马六抓住孙警官的衣服袖子就往外走,很急切。
赵主任:“马六,你别闹,孙警官这是在办案呢,老冯找不着了。”
“老冯找不着了”这几个字她说的很小声,但马六就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激动了起来,他上蹿下跳,颠簸着脚,挎着手,像个大猩猩似的,急得团团转,脸都憋红了,口水顺着歪着的嘴角流了下来,掉落在地上。。
孙警官见状示意所有人跟着马六:“走。”
马六不会说话,但是脑子还是好使的,他颠簸着,摇晃着,因为着急步伐大,摇晃的幅度更大了,赵主任担心他把自己晃倒了急走了几下上前扶着他,来到运动场。
学校因为建在是山坡上,有一定的梯度,运动场高于校园的操场,他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指着半山腰,连蹦带叫。
孙警官:“上山了?”
马六连连点头。并用另一只能动的胳膊比划出背东西的姿势。
孙警官:“背着东西,进山了?”
马六又使劲点了点头。
这下可以完全确定了。
第一天搜山,派出所出动3辆警车12个人,2只德牧警犬。沿着马六指出的方向开始搜寻。一路上有很多行人留下的痕迹,吃完的火腿肠皮,面包袋,还有用过的卫生纸,但经警犬闻过都不是冯老师的味道。
这座山虽然经过人工开发,但也只是开了一条路,沿着路上山,沿着同一条路下上,山路两边有座椅,有健身器材,还有小戏台,是政府为老百姓健身娱乐专门建设的。但除了这条路附近的和山脊,其余的全都是参天大树。要是冯老师在这里面受伤了,昏倒了被灌木丛和高草遮住,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
好在周围的风景平平淡淡孙警官估计冯老师是不会瞧得上眼的,为了准备大作他势必会去更加幽深原始的地方。
到了东山顶孙警官决定再向深处寻一寻。下了半山腰的时候,山后的城市喧闹声就戛然而止了,庞大的山地挡住了城市所有的繁华和喧嚣,密林深处传来一声声鸟叫,没听过的鸟叫声。
一山之隔,两个世界。
幽静的密林小路杂乱无章,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就算走过,一个人的重量对于大自然的恢复力渺小至极,很快痕迹就被吞噬。林子里仿佛有一种空洞的恐惧向外释放着,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所有人,包括警犬都时刻提高警惕。沿着第二座山的山脊爬到山顶,警犬的状态不对了,双耳直直竖起,两只耳朵分别两旁边转动,左边转一下,右边转一下,还不同时转,前腿略微,胸部挺起,眼睛直直看着远方,连皮都收紧了。
孙警官使劲牵着警犬的牵引绳说:“前面的林子太深了,全是野生动物,咱们返回吧,如果周围几座山都没有,他很有可能为了作画进了原始森林,今天咱们先回去,明天带些装备来。”
林爸爸:“老孙,警犬这是怎么回事。”
孙警官:“前面可能有东西,马上返回。”
第二天,警察加大警力,连夜向市局借了一些装备和2条警犬,又多派了一些警员。林爸爸也将工地的一些工人组织起来共同帮忙搜寻,林静瑶跟着林爸爸来了,聂九明跟着林静瑶来了。
林静瑶走在爸爸旁边,聂九明有时走在林静瑶旁边,有时走在后面,根据路的宽窄时刻调整。
马六周五晚上看到冯老师走到半山腰,一星期后学校报警,周一搜索了一天,今天已经是他失踪的第8天了,孙警官不知道他背包里带了多少水和粮食,更无法预知他是否受伤或失温。但他知道的是,必须抓紧每一分钟,尽快找到,早找到一分钟,就会多一分钟的生存几率。
孙警官看着周围纷纷加入的热情民众心里宽慰了一些,人手算是够了。甚至有人牵着自家的看门田园犬,农村的田园犬就像个小人儿一样,什么都懂,遇到野兽或者什么其他危险,狗子们会提前发出信号,给人们警示。这就给搜寻带来很大帮助。
孙警官将搜索范围扩大到远处的6座山峰,沿着边的是警察和警犬,中间是热心市民和田园犬。6座山,这很冒险,因为他们已经进入原始森林,里面有狼、野猪、棕熊和东北虎。
以林海市为中心向外辐射6座山的距离,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小城市虽不大,但向外6个环山,这个范围就大了,再加上森林茂密,山路崎岖,未开发的山各种山洞野沟,只有4只警犬带路,半年的时间估计也闻不找他。
就先从东山这条线往里找。
老天也不帮忙,下雨了。
孙警官:“这么大的雨,他要是失温了,结果就不敢想了。”
林爸爸:“我老丈人以前是猎人,他和我说过,第八座山叫做神眼峰,那里有一块环形巨石插在半山腰,从第七座山和神眼峰的夹沟往上看,巨石的空洞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看着天空,从神眼峰顶往下看,就看到满眼的绿色。孙警官,你说,他会不会去画这个奇景了。”
警察:“按照画家的逻辑那是非常有可能的了,尤其是他,之前的事我也听说过,他对作画很痴迷。搞艺术的很容易进入情境里,忽略了周围现实的危险。要真是这样,咱们真得去看看了。”
林爸爸:“真进去了就麻烦了,我老丈人的那张虎皮,就是在神眼峰打的,他那时靠打猎为生。”
孙警官抬头看了看高高耸立的神眼峰,在乌云大雨的灰色调下更加神秘和充满危险。
他拿出对讲机:“向最高的那座山,第八座山寻找,注意多发出声音。”
“收到”
“收到”
。。。。。。
一行人顶着雨,手里拿着工具,隔几步就猛敲几下,发出当当当清脆的声音,一是这样声音可以传的更远,让冯老师听到,而是可以吓跑野生动物。
到神眼峰下,古树参天,山体磅礴巍峨,有如一个巨石神仙蹲坐在深绿色的原始森林里,长期浑身长满了绿树和灌木,那环状白色石头就像巨石神仙的项链挂在胸前。人们虽已湿透,但抬头仰望着这座雄伟壮丽的神眼峰都被他的壮美深深吸引,站在哪里呆呆驻立。但警犬躁动了。
孙警官牵着的警犬张迪是从市局借来的训练有素的功勋犬,他黑色的鼻头使劲嗅着从神眼峰流下的水流,眼神专注,左右换着方向闻着,然后坐下了。
张迪抬头看着孙警官,头转向了神眼峰的半山腰。
孙警官:“在上面!”
他大喊一声,人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都迅速迈开步子朝神眼峰爬去。
张迪沿着水流一路往上闻,到达大概走了四分之一的距离。
林静瑶:“孙叔,你看那是什么?”
林静瑶指着几米外树底下的一块东西,只露出一个三角的形状,是白色的,反着微光,
孙警官示意张迪前去,他三步并做两步,另一个警官也走了过来,和孙警官一起。
走进一看,是一块白色的画板,张迪闻了一下就坐下了。
孙警官拿起画板前后端详,仗着大树枝繁叶茂挡住了很多雨水,树根下面的土几乎都是干的,画板上的味道也残留的很多。张迪开始向着大树上面的矮灌木丛里汪汪汪叫,旁边的李警官准备要掏枪了,他慢慢的蹲下身子顺着树干的缝隙往里看,都是镂空的,没有野兽藏匿的黑色影子,这才放松警惕,孙警官牵着张迪向灌木丛走去,他放松牵引绳,张迪的嘴巴直接插进灌木丛,两只前爪在里面翻弄着,几下就叼出一个东西。
张迪的头从灌木丛里拔出的时候嘴里是一只黑色的运动鞋。鞋底边已经脱漆发白了。
人们看着这只鞋,既开心又失落。
所有人以画板和鞋子为中心顶着雨搜寻了整个神眼峰,也就找到了这一只鞋子和这块一只角插在松枝下的画板。
张迪闻来闻去,还是对刚刚的那股溪流感兴趣,他反复闻着从神眼到山脚的小溪流然后反复坐下又站起来,好像也不确定,雨水太大了,洗刷着山里的一切痕迹,雨水汇集成溪流从神眼石流下,冲刷着这条小路上所有的脚印。
孙警官将溪水采样,准备回去化验。
天完全没有放晴的意思,反而更加黑了,眼看着天光就要被乌云和夜晚全部收回,孙警官带领大家即刻返回。
就在神眼峰,警察们和周围的热心群众又找了半个月,期间又下了两次瓢泼大雨,森林里什么痕迹气味都被冲刷掉了。最终,除了狼的粪便和熊的脚印就再也找不到什么了。
孙警官看着神眼峰雨水的化验报告,里面有微量人的血液,但冯老师已经没有亲人可以和他对比了,也不知道这血是不是他的。
孙警官:“估计已经被猛兽拖进林子深处了。”
就这样一生坎坷的冯老师在好不容易得到编制之后又消失在密林里了,之后的很多年再也没有任何他的点滴消息了。除了不久之后学校收到的一封国际绘画大赛报名成功的通知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