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火铳的爆响突然打破了午后的寂静，呐喊声和马嘶声随即充满了山谷。

    “杀——”

    “休要走了贼寇！”

    埋伏在草丛中的乡勇们鼓噪而起，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冲向他们的敌人。

    敌人是二十七八个骑马的人，已经被火铳击中了五六个，为首的男子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身穿青布箭衣，头戴范阳毡笠，也已经中了火铳，正伏在马背上。

    遭遇突袭，敌人一时有些慌乱，很快又有三四个人被斩落马下。

    乡勇们不擅打逆风仗，如今占尽优势，却是倍受鼓舞，一个个愈战愈勇。

    敌人寡不敌众，还要保护受伤的首领，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处境相当不利。

    “刘汉！你骑马护着皇上快走，其他人下马步战，跟我断后！”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将，疏眉朗目，蜂腰猿臂，望之似有温侯（吕布）之姿，见到情势危急，一面大吼着，一面率先下马，抖动手中大枪，拼命抵挡着蜂拥而至的乡勇……

    **********

    吴是君猛地醒了过来，头昏沉沉的，左肋下也疼得厉害，就好像肋骨断了一样。

    “又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上了，以后真不能这样喝酒了。”他在心里嘀咕着，觉得口渴，习惯性地扭过头去，想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可是却猛地睁大了双眼。

    那里没有水杯！

    不！那里没有床头柜！

    不不！他没睡在自己的家里！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记得自己叫了代驾，用手机付了款，而且还多给了那个小伙子十块钱，怎么可能没回家？

    睡在车里了吗？

    这更不可能！虽然刚才吴是君只是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却也知道这不是在车里。

    但他还是再次四下打量起来。

    确实不是在车里，而是在……一个帐篷里？

    这是一个异常奢华的帐篷，比他那辆奔驰大G豪横多了，简直可以用“巨大”来形容。

    帐篷内衬是淡黄底落花行云纹双层锦，铺着木红底如意云团纹栽绒地毯，七扇紫檀嵌玉雕海水云龙纹大座屏分隔出内外，外面看不见，里面除了他躺着的这张黄花梨攒曲尺围子罗汉床之外，靠屏风还摆着一张束腰灵芝纹卡子花紫檀四仙桌，配着四把六螭捧寿紫檀官帽椅，两侧的帐壁下立着铁梨木的多宝格和书架，上面放着珍宝文玩和一摞摞的线装书，一个八仙过海图的青花大缸放在床脚，里面装着很多卷轴，此外还有宝象、甪端、香炉等陈设，五六个龙凤呈祥的烛台好像是锡制的，点着也不知多少根红蜡烛。

    “我这是做梦呢吧？”吴是君心想。

    这么奢华的陈设，这么明显的皇家气息，旁边还侍立着正在打盹的古装小太监［注1］，看上去倒也眉清目秀，除了是皇帝的御帐，他想不出还能是什么。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睡在御帐里呢？二十一世纪又哪里有什么太监？又不是拍电影，这梦做得真是太荒唐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从睡梦中醒来，然后他就真地醒来了，但醒来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

    “陛下！陛下！”刘汉催马，大喊着向李自成靠近，可是李自成被火铳击中了左肋，已经陷入了半昏半醒之中，并没有回应他。

    操火铳的人很多，乡勇们要是练射箭，那是没有个三四年什么都不成的，可是放铳就不一样了，顶多三个月就能运用自如，但这么多铳手，只有程九百看得分明，他这一铳就是朝着匪首放的，没想到还真让他给打中了。

    他不知道自己打中的是大顺朝的永昌皇帝，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闯王，更不知道自己成了改变历史走向的人。

    在那段历史中，李自成死在了这次偶然的袭击中，他手下数十万将士因此陷入到群龙无首的境地，分裂成了好几股势力，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再也没能形成合力，在与清军的对抗中被各个击破了。

    清朝能够一统天下，程九百这一铳至少占了一半的功劳，如果李自成没死，大顺军就不会分裂，清朝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站稳脚跟，历史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但历史没有如果，至少在目前，历史仍在按照它原来的轨迹发展——李自成伤重昏迷，生命危在旦夕。

    “快带皇上走！”长枪小将张鼐已经杀红了眼，大喊道。

    乡勇太多了，差不多有将近一百人，在这狭窄的山间谷地里，他们这剩下的不到二十个人抵挡不了多久。

    刘汉也急得要命，可是却被乡勇们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

    如果仅仅想要突围，他只需催动坐骑发起冲击就行，对抗骑兵需要专门的训练，这些没受过训练又拿着简陋武器的乡勇们根本拦不住他。

    可是要想救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李自成离他太近，马匹还没等冲起来就得停下，不然就会两马相撞。

    那完全就是自杀。

    骑马本是优势，这会儿却成了劣势，冲不起来的骑兵别说救别人，连自己也只有等死的份。

    “你还等什么！”张鼐再次催促起来，声音已经高得不像他的声音了，“先冲出去，再把马兜回来！快！”

    这是最常规的战术，可是刘汉往李自成的方向望了望，已经来不及了！

    李自成在马上摇摇欲坠，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几个乡勇正在迂回，很快就要靠近他了。

    “啊——！”刘汉心急如焚，来不及多想，大吼一声，拼命劈倒一个乡勇，也翻身跳下马来，徒步往李自成方向冲去，高大的身躯就好像半截铁塔活了过来，望之令人却步。

    乡勇们毕竟是农民，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杀神？没人胆敢撄其锋芒，纷纷四散走避，刘汉反倒比在马上更加自如，终于摆脱了纠缠，冲到李自成跟前，抢在李自成跌下马来之前扶住了他，然后纵身一跃，跳到李自成马上，死死抱住了他。

    “掩护我！”刘汉大叫一声，双脚一磕马腹，冲出包围圈，往老营［注2］的方向跑去。

    **********

    “我成了李自成？败退到湖北九宫山，被当地团练武装杀死的李自成？”吴是君简直不敢相信这一点。

    他只不过是喝了一顿大酒，醉得有些过了头，就这也能穿越？是醉酒引发了心脏病吗？还是引发了脑溢血？反正不管是引发了什么，睡睡觉就能穿越，这穿越还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穿越值不值钱倒是无所谓，他也不想为了自己穿个越，还得摔一架飞机，弄上一两百人给他陪葬，只是这穿越是不是有点太坑爹了？

    且不说这穿越让他失去了什么生活，就算要穿越，就算非要穿越成李自成，也别穿越成这个时候的李自成呀！

    哪怕穿越成刚进北京的李自成，吴三桂还没投清，山海关大战［注3］还没开始，他还有机会做一些挽回和补救，可是现在他能做什么？

    再不济穿越成撤出北京，退守山陕的李自成，大同府、太原府、河南府（府治今洛阳）这些战略要地还没丢失，他还有机会清除叛党，加强守御，迟滞清军的进攻，可是现在他能做什么？

    短短一年的时间，北直［注4］丢了，山东丢了，山西丢了，河南丢了，现在连陕西和荆襄也丢了，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还能做什么？

    被清朝的英亲王阿济格撵着继续跑吗？

    那可跑到哪一天是个头！

    “陛下？”吴是君——不，李自成的叹息声惊动了正在打盹的小宦官秦喜，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轻声唤了一句。

    “嗯，什么时辰了？”李自成闭着眼睛问道。

    “永昌二年（清顺治二年，明弘光元年，1645）五月初五［注5］，已经五更了，天放亮了，陛下，”秦喜伸手给李自成掖了掖被角，伶俐地答道：“您睡了半天一夜，皇后娘娘和各位大臣都很担心您，现在您终于醒了，真是阿弥陀佛！——陛下您别动，当心引动伤口，我去启禀皇后娘娘，给您唤太医来。”

    他说着，匆匆走出了御帐。

    **********

    ［注1］太监：明朝内廷有十二监，主官均称太监，由阉人担任，主官以下的宦官无太监之名，至清代才开始以太监称呼所有宦官，太监才成为宦官的同义词。此处称呼太监是吴是君的现代人思维，后文均按明例。

    ［注2］老营：明清时期把军队的统帅部称作老营，即后世所称的大本营。

    ［注3］山海关大战：1644年（清顺治元年，明崇祯十七年，顺永昌元年）四月，清摄政王多尔衮率八旗军与明总兵吴三桂合兵，在山海关内外击败李自成的重要战役。此次战役的胜利，开启了清朝入主中原的序幕。

    ［注4］北直：明朝时期直接隶属于北京的地区，包括今天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大部和河南省、山东省的小部分地区，为区别于直属于南京的南直隶，故称北直隶，简称北直。

    ［注5］五月初五：本小说所有纪月纪日均为农历。李自成死亡的时间、地点和原因，各种史籍记载分歧很大，本小说采用顾诚《明末农民战争史》中李自成于顺治二年（1645）五月初四死于湖北通山的说法，但被火铳击中采用的则是《甲申岁弋闯志》中李自成被乡勇“弩铳击毙”的说法。按：《甲申岁弋闯志》系今人伪作，其说不足为凭，但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被弩铳击中后逃脱，要比肉搏负伤后逃脱在逻辑上更顺畅，故而采用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