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重整河山复大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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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章 人不如鸡

    里长这个差事,上承酷吏,下临弱民,如果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上不善逢迎,对下不忍欺压,不消几年,会连自己的家业都赔个底掉,非得是汤胜这种善于拉大旗做虎皮的城狐社鼠,媚上欺下,蝇营狗苟,才能干得如鱼得水,从中捞到好处。

    不过,即使深得里长之职的个中三昧,汤胜这一次也失算了,因为他没料到何腾蛟新败之后,催征夏粮催得比任何一次都急,层层施压之下,下乡催缴的民壮差役们竟然完全丧失了底线。

    一般而言,赋税征得越多,就越急不得,要给百姓们留下心理缓冲的时间,待到大家过了最初的冲动期,开始在认命和抗争之间摇摆的时候,才能怂恿一些条件较好的人户主动完粮,并且予以褒奖,从而分化百姓,使他们不能拧成一股绳,然后再使出雷霆手段,抓几个带头抗税的反面典型严加惩办,杀一儆百,让百姓们畏威怀德,不敢造次,这样才能平稳顺利地完成赋税征收。

    可是这一次却什么都乱套了:催得急,逼得紧,对能够争取的和冥顽不化的完全不做区分,眉毛胡子一把抓,统统强硬对待,汤胜刚刚通知除了正税之外,还要预征一年的税粮,格外还有三倍的义饷,今年夏粮总额是往年的五倍,还没等百姓们消化吸收这个“日他娘”的税额,第二天凶神恶煞般的催缴队就进了神塘冲,百姓们稍有微词便非打即骂,并且扬言,三天之内若不纳粮,就要入户搜抢,实在没粮的,就抓家里的女人去抵账,如果连女人也没有,那就扒房子!

    神塘冲多数百姓都有陈年旧债,驴打滚的利息只会越滚越多,还也还不完,本来就已经入不敷出,如今又遇到加税,自然不免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家里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深恐真会把人给抓去卖掉。

    谢阿大原本也有外债,除了开春借莫举人的种子粮,还有从春到夏断断续续借的口粮和租用耕牛的费用,但他打下稻谷以后,便把这些外债都还上了,虽然是小斗借大斗还,利息也滚到了借一还二,新稻谷太湿,还要额外给莫举人补偿,但好在他借的不多,还能承受得起,剩下的稻谷也还有不少,到秋收的口粮固然是不够,眼下完税却不成问题,压力相对要小很多。

    但他想着自己要白白承担好几年的赋役,佃租完全就是白交了,心里同样闷闷不乐,早早便收了工回家,可是刚到门口,却见到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怪鸡,正在祸祸他晾晒的稻谷,满腔的憋屈再也抑制不住,想都没想,抡起镢头只一下,便把那只鸡砸成了一只死鸡。

    “这是什么鸡?怎么长成这样了?是得了什么瘟吗?”鸡死了,谢阿大也有些后悔了,担心鸡的主人找来,又是一场口舌,嘟囔着,走过去翻看着那只鸡。

    这鸡长得着实怪异,长颈鹰喙、红颊赤睑、腿粗而高、羽浅而薄、冠呈瘤状,与寻常家鸡差别甚大,看上去就像得了什么怪病,令人隐隐生畏。

    “好你个谢阿大!竟敢打死本少爷的宝贝!”他正在翻看,忽听得有人怪叫,急忙抬头看时,却是莫举人的独子莫怀仁带着一大帮从人,咋咋呼呼地蜂拥而至。

    这莫怀仁年仅二十,却已经娶了两房妻妾,长得尖嘴猴腮,面黄肌瘦,不似富家子弟,倒像个病痨鬼,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家伙,每日里只以欺压良善、声色犬马为务,是远近闻名的花花太岁,人称狗少,无人敢惹。

    “少东家,”谢阿大见是狗少,心里暗叫祸事,急忙起身施礼,“实在不知这瘟鸡是你的,不然怎会……”

    “住口!你个不开眼的夯货!”谢阿大话没说完,一个狗腿子揎拳捋袖,上来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声色俱厉道:“这是咬鸡(斗鸡)!花了三十两银子刚从车里(今西双版纳)买来的,比你的狗命还值钱,你竟敢说是瘟鸡?存心给少爷添堵是不是?”

    三十两银子?能买三头耕牛还富余,就买了一只鸡?谢阿大并不相信,捂着火辣辣的左脸陪笑道:“莫要玩笑,一只鸡罢了,哪能值这么多银子?既是我失手打死了,我给少东家赔个礼,照价赔偿便是。莫要玩笑!”

    “哪个跟你玩笑……”狗腿子又给了他一脚,还要呵斥,莫怀仁却早已不耐烦了,猛一挥手,喝道:“跟他废什么话?给我打!”

    主子发了话,狗腿子哪还客气?登时个个争先,拥上前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谢阿大不敢还手,只好抱着脑袋东躲西藏,惹得狗少火气更盛,怒吼道:“给我抓住他!捆在树上!我看他还怎么躲!”

    捆在树上还不要被打死?谢阿大情急,高声叫道:“少东家饶命!我愿意赔偿还不行吗?打坏了我,谁来给东家种田?”

    “放你娘的屁!”莫怀仁不依不饶,“没有你种那几亩田,我家还饿死了不成?给我捆上!今天非要让他偿命不可!”

    听说要偿命,谢阿大三魂吓飞了两魂,慌忙夺路而逃,却又哪里逃得掉?早被狗腿子们捉住,三把两把扯去上衣,绑在了路边的一棵皂荚树上。

    谢阿大苦苦哀求,莫怀仁毫不理睬,亲自去折了几根柳条,下死力抽了十来下,却又累得气喘,不得不把柳条递给一个狗腿子,吩咐道:“你来打,不要手软!”

    这边捆人打人,呼号连连,早已吸引了乡民的注意,见是狗少又在作恶,俱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远远地看着,正在无计可施,恰见汤胜也走了过来,赶忙央求他出面缓颊,不想汤胜却摇头拒绝道:“莫少爷的脾气谁人不知?你们怕他,我就不怕他?”

    谢老栓说道:“看少东家这架势,只怕没个好打。若是眼看着出了人命却不管,让少东家吃了官司,里长在举人老爷面前怕也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