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意识到可能发生某些变故后，林一物产生一种急迫感，将每日固定一本课外书的阅读量骤然拔高到两本——在旁人看来，他并不是浪子回头重新做人，而是变本加厉地浪费光阴——因为他看的书都是些没营养的小说。

    林一物重达八十斤的老旧行李箱里装的都是从旧书市场淘来没有看过的“新书”，无所谓书籍的类型、风格、文笔，只在乎文字数量的多少，字体越小、字数越多、价格越低越好。基于此的买书前提下，当然是各类盗版小说最符合需求。

    他看完一本书的标准是，能够全文背诵。

    一天背下一本动辄数十万字的小说，对于一个天赋“高山”级以上并将观想世界构筑过半的高级魔法师而言，可能并不难，但他们绝对不会将精力浪费在背诵小说这种事上，一定是将有限的大脑空间用于记忆各类珍贵的原版魔法术式。

    而林一物同学的这一陋习，甚至还坚持了十年之久。成千上万本小说文字像水晶影像一样清晰地刻印在他的精神世界上——在联邦应该叫观想世界——密集的文字意外地没有将他挤成一个白痴。

    跟他同宿舍的刘道尔，偶尔无聊从他行李箱里摸出一本随手翻上一翻，也是阅后即忘。根本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友人竟然疯狂而超乎想象地做着全文背诵。

    也根本不会知道，声称“观想圆满”而不做冥想修习的室友，每天都在进行精神力的苦修——哦，“精神力”这个词他也没有听过。

    在魔法一高的学生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高中生活时，第九区梯次地发生了几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第一件小事：同属东三行省内的087警署进行了一次小小的人事调整，原警署署长自然退休，由警督李斯特接任署长职务；

    稍大一点的一件事是：整个第九区辖区内电影院限时五折票价，但影院内仅播放历史题材类影片：

    大多都是架空的历史虚构的情景。奴隶、压迫、反抗，下人付出汗水为老爷挣来黄金，用勤劳换取被奴役的安稳。

    他们被愚弄着，被阶级差距的思想根深蒂固着。

    他们反抗时甚至只剩下本能，而忘记了反抗的本身意义。

    最后一件大事发生在第九区之外，一艘从第九区开往第二区的万吨级军舰，航行至无名海域时，舰艇“失”元素动力主机突发故障，莫名起爆，一片光火中，全舰631名官兵被瞬间吞没，无一生还。最后仅剩下一小块残缺的甲板被搜救队伍发现——甚至没有找到一块尸骨。巧合的是，该军舰正好装载着第九区向第二区缴纳的年税，总共价值相当于一公斤“失”元素的各类应用于魔具消耗的贵金属，同船载影像水晶一起沉没于无边大海。

    联邦第二区大区政府在痛心货物损失之余，极有风范地表示将第九区当年应缴税额视为已缴，并对在税缴押送任务中尸沉大海的第九区军士表示沉痛哀悼。

    第九区区政府既感恩于二大区友邦的高风亮节又深怀愧疚，为此九区总理郑重承诺：一定给出一个满意的交待。第九区紧急成立了“0413军舰失事”专项调查组，全面彻查相关军干的严重渎职行为。当晚八点，专项调查组带着数千人的武装力量，分兵十二行省，以“受联邦第二大区政府主要领导及第九区主席指示”的名义，对无数军地主官盘问、审讯、关押甚至是就地施以魔法裁决。

    浩荡的喧嚣持续至次日凌晨五点，魔法的光亮直把整个十二行省席卷不眠。

    据事后统计，于4月13日展开的军舰失海事件专项调查案，查处有军方校、将二级军官，地方区主政以上干部不计其数，其中仅授以魔法裁决极刑者便有共计548人。

    第九区承诺的答复便是这数百具满载诚意的尸骨。

    绝大部分都曾流淌有上六区的统治血液。

    上六区的外事官员对这一血腥行径进行了强烈的谴责。他们力主，在和平生息的联邦盛世，不应该有如此激进暴力的惩处手段；他们呼吁第九区政府首脑应对自己以鲜血玷污洁白的和平花朵的罪行，致以实质性的悔过。

    或者走进幕后，或者回归魔法星海。

    他们对被处以裁决的军干听命于上六区的事实只字不提。

    四月二十三日，久违的乌云笼罩了整片第九区的天空。

    一支由六区联合组织的三万人魔法军团在联邦训场集结，他们将军演场景用水晶记录，飘扬跨海传送至第九区。被魔法怒吼充斥的全息光影，毫无疑问是上六区的最后通牒。

    四月二十八日，在第九区悄然兴起的巡回演说上，一个戴眼镜、六十岁上下的学者老头，在演说结束时并没有同往常一般低调离开。

    他用低沉的腔音问道：“你们害怕战争吗？”

    黑压压的广场鸦雀无声，他们甚至没搞懂为什么今天的马戏节目会有互动环节。

    学者继续问道：“你们害怕成为别人的奴隶吗？”

    沉默。

    但他不需要回答。

    “你们害怕过你们的认知、行动甚至是思想被人支配吗？害怕过有一天睡醒起来发现你不再是你吗？”

    群众茫然而冷漠的神情已经作出了回答。

    他走下演说台，望向遮蔽整片天空的巨大的乌云，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你们不知道要因何而战，不知道为什么要拿起武器，甚至会咒骂我将你们带进战争的血潭，即便如此，我仍然会为了这样的你们而战斗！”

    四月三十日，第九区政府向全联邦宣告独立。

    学者主席微颤的声音通过数十名A级以上魔法师联合施展的超S级魔法“神说”，震动地响彻在联邦地每一寸土地！

    “在人类的生存发展中，当一个民族渴望得到自然法则赋予的同等的平等地位，而必须要解除与另一个或者多个有关民族的政治关联时，出于对历史的尊重，必须将他们渴望独立的理由诸告世界！”

    “我们认为，人生来平等。无关肤色、种族、性别，无关魔法。是造物主、是母亲的子宫赋予了人类生命，同时也赋予了人类不可剥夺的权利：生存、繁衍、追求和自由。”

    “我们建造房子，是为了抵抗风雨；我们拿起武器，是为了打败野兽；我们建立政府，是为了保障我们生来具备的权利。”

    “而现在，联邦政府，给我们钉上了下等人的铭牌！他们限制我们的自由，他们剥夺我们的武器，他们妄图阻止我们对魔法的探求。他们把我们当成圈养的奴夫，抢走我们口袋里的马铃薯去酿成狗酒！他们把历史换成了肮脏的擦屎纸！”

    “政府的正当权利是经被统治者同意所赋予的。”

    “他们吃着我们的赋税却把皮鞭对准我们！”

    “披着同等联邦人的外衣下，上六区对下六区的奴役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控制军队，占领警署，一顿午餐能吃掉半个九区劳动人民；他们刻意用愚昧的知识将人类教授成猿猴；他们反对一切他们反对的法律。”

    “今天，已经有同胞走在了对抗联邦的前列。不，他们已经和暴政的联邦抗争了数百年。相较于他们，我们确实缺失了可畏的勇气。但我们，不想丢掉最后的尊严！”

    “我们不是生活在下水道的胆怯老鼠，我们也是凭借着自己的锄头在这里建立的家园！”

    “今天，我们向联邦宣战，或者站着生存，或者站着死亡。”

    “今天，我们向世界庄重起誓，第九区宣告独立。”

    这一天，第九区内无数的警署被情绪介于激昂与恐慌之间的民众打砸。他们争抢着展品一样的精美食物，他们为牛排的饱满香甜热泪盈眶。他们为财富的分配而挥动怯弱的拳头。

    “我不在乎历史的评判，我只在乎历史的存在。”曾经的联邦大区政府主席，现在的独立自治第九区总统毫无迟疑。

    “我在想，第七区那里是一个怎样的民族？在那片贫瘠的土地，在那个同时与野兽与统治者斗争的年代该怎样度过？”

    这一日，独立自治第九区开始施行战时征兵制。

    他们征收学生，年满十六的正式魔法师；

    他们征收生瓜，可以扛起斧子；战场上和魔法师享受同等待遇，包括但不限于：福利、死亡和荣誉。

    他们征收罪犯，免去一切罪行。

    当然，他们遵从本人的意愿。

    五月一日、五月三日，联邦第十区、第十三区相继宣告独立。

    第四次魔法世界大战自此拉开了序幕。

    不，战争从未停止。

    如滚滚浪潮。

    （开始写这一章时，恰好屋外警钟长鸣，应是为明日缅怀试鸣。

    本来还有些困意，一瞬间精神抖擞亢奋难眠。

    “九一八”，勿忘国耻，忘战必危！）

    PS：第九区不是本书主角，所以他们的独立宣言部分略带了些了西方文献风格，不是笔者屁股坐歪了！千万不要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