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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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入院

    费张氏看到一男一女进入医院的时候,是9月1日的早上十点钟左右。

    昨天,费张氏已向梁梅玉告假,称要回无锡家中,为三十多岁才结婚的儿子去操办婚事。梁梅玉答应了她,给她批了两个星期的假期。而当天下午,虹口才有发往无锡的车,所以,费张氏便仍在医院中帮忙,打扫打扫卫生,招呼招呼病人。

    平时到医院来看病的人并不多,有时两三天也没有一个人来,很是清闲。虽然在这个楼上住,但梁梅玉与丈夫顾鹏程也并不是时时在医院坐诊,更多的时候是到开办在南京路大陆商场的另外一家诊所,医院的大楼经常就只剩下了费张氏一个人。如果有病人来,费张氏就会打电话通知梁梅玉过来接诊。

    费张氏是在去年12月通过一个亲戚的介绍受雇于这家医院的。亲戚告诉她,只要在里面做事就行,其他一切事不要过问。费张氏点头答应了。她问,雇主叫什么名字。亲戚想了想,不用管,那时候,他们让你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费张氏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想再问些什么,亲戚已经不耐烦了,斥责道,只要能挣钱,问这么多干什么。费张氏悻悻地不再问下去,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主人的姓名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吗。

    进了这家医院之后,费张氏一开始确实为称呼费了一番脑筋。女主人还好说,叫梁梅玉,称呼她为梁医生即可。而对于男主人,似梁梅玉之夫,不仅名字不固定,就是姓也不一样,有时称之为顾先生,有时则又称之为王先生。而私底下,费张氏还听到梁梅玉称他张文华,一时弄得费张氏头晕脑转,不知该如何称呼。

    在医院呆的时间长了,费张氏发现,不仅男主人的名字不知所以,即使女主人的名字,也不止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叫陈小宝的名字。费张氏记着亲戚告诉她的,除了干活,不要管其他事的告诫,每天除了打理一下医院之外,不再多说话,只是闷声不响地打扫房间,做好主人交待给自己的各种活计,让男女主人对她都比较满意。

    很快,费张氏发现,所谓的“女科医院”,做的最多的是堕胎。常有男人带了怀孕的女子前来做堕胎,从经验上判断,费张氏就能看到,他们并不是正当的夫妻关系,无法留下孩子,只能做掉。有的女的哭的死去活来,那是不情愿,然而,在男人的一再哄劝下最终做了;有的则一副无所谓有样子,做就做了,这样的倒还算顺利。此时,费张氏就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在一旁帮忙,然后将从体内取出来的血块带出去,埋掉。自从来到医院做工之后,每月都差不多有五六起。一次收费或者三十五元,或者四十元,是比较固定的。这主要是顾鹏程根据来做堕胎男女的穿着,判断如果是家庭状况较好的,他就多收;差点的,就少些。每一次做这些的时候,费张氏都感到有一种罪恶感,为这未形成的生命祷告上两句,愿他们找个好人家早投胎。

    后来,费张氏又发现,梁梅玉与顾先生、王先生或者张文华并不是真夫妻,这位顾先生、王先生或者张文华另有妻室。曾有一天,顾鹏程的妻子曾来医院,找到他,与他大闹一场,骂他竟然瞒着自己在外面打小妾,扬言要与他离婚。对这位夫人,顾鹏程似乎有什么把柄握在女方的手中,在她面前萎萎诺诺,就差一点跪下来央求了。发誓说,自己与梁梅玉只是同行,帮助她打理医院,挣些钱养家。你看,孩子也要出生了,不挣些钱,到时候,拿什么来养孩子啊。夫人痛哭流涕,命令他,你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自己在外面不找其他女人。顾鹏程连忙点头答应,马上拿出纸和笔来,按照夫人的要求,写了保证书交给她。夫人这时气才消了些。但当她走后,顾鹏程突然大动肝火,拿起桌上的一瓶墨水猛地朝墙上的一面镜子砸去,玻璃碎开了花,墨水飞溅,室内一片狼籍。但过后,顾鹏程依然如故,在医院的小楼上,与梁梅玉如胶似漆。当时,费张氏就看到这位夫人已有身孕,挺着一个大肚子。作为过来人,费张氏对顾鹏程还是理解的,男人嘛,哪有不吃腥的。再说,娶个三妻四妾又不违法。只顾先生那么害怕夫人,后来听说,顾先生是入赘夫人家的,是倒插门。

    今天早上,费张氏看到顾先生在进入诊室坐诊的时候,脸就一直阴沉着,上面还有被抓挠的血痕,眼睛里隐藏着无法发出的怒火,就知道,昨天晚上回家时候,顾先生又被夫人痛骂一顿,令其烦不胜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费张氏叹道,她想到自己将要结婚的孩子,都三十多了,才讨到老婆,还需要自己在外面打工挣钱,以补贴家用。

    “大夫在吗?”

    费张氏还在室内发呆的时候,她听见有人问话,抬起头来,看到有一个男的挽扶着一个女的走了进来。

    “在。”

    “快领我们去。”

    费张氏答应了,将二人引到诊室旁,推开门。

    “顾先生,有病人了。”

    “让他们进来。”

    “你们进去吧。”费张氏对这一男一女说。临去时,她不禁又打量了他们一眼,两人大约都是三十左右,从两人的说话中,费张氏便觉得不是本地人,好象是四川口音。女的好象生病的样子,脸色焦黄,头发蓬乱,二目无光,小腹微微隆起,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又是来做堕胎的。”费张氏想,“真是罪孽啊。”晚上,睡在楼上,有时还会做恶梦,仿佛有无数未成形的人影在房间中四处游荡,那一个个被自己用丢弃埋掉的血块化作一个个小小的坟墓压在自己胸口,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多次从睡梦中被憋醒。在无锡农村的时候,她身体棒棒的,而自从进了这家医院之后,就不断地生病,发热,头痛不时地困扰着她,让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一次遇见阿满,阿满就对她说,这家医院的阴气太重,住久了,自然就会生病。

    有几次,费张氏想不干了,回无锡老家,但又想到,家里还需要她的钱来养活,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都怪那个没出息的男人,身体像麻杆一样,经不起三级风,什么活都不能干,还整天打骂自己。唉,有什么法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是改变不了的。

    “费阿婆,费阿婆……”顾先生在诊室内喊了。

    费张氏答应着,一路小跑似地进了诊室。女子已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把费张氏吓了一跳,难道女人这么快就不行了吗?而男的则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女子,脸上显出一些苍凉无奈而又绝望的表情。

    “顾先生……”

    “你去给他们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她需要住院治疗。”顾先生指指了躺在病床上的女子。

    “哦,走吧。”费张氏看了看男子。

    那男的如果木偶一样,跟在费张氏身后走出诊室。所谓住院手续,只是让男子填一张表,写上姓名、年龄而已,然后再把表交给顾先生。费张氏倒也认得几个字,从男子填的表中,她知道了这男的叫俞根生,女的叫陆爱丽,确实是四川人。

    “你们要住多久?”费张氏问。

    “谁知道呢?大概要做完手术吧。”

    “堕胎?”

    男子瞅了费张氏一眼,露出不快之色。费张氏知道自己多嘴,连忙说,“表填好了,我给顾先生送去。”

    费张氏和男子返回诊室,将表递给顾先生。顾先生看了一眼,放在桌上。“俞先生,手术费用你知道吧?”

    “当然,多少钱?”

    “论说,我们做一次手术,都要收四十元的,看你是四川人,就给三十五吧。”

    “这么贵?”

    “这还贵吗?你可以上各个医院打听打听,没有比我们再便宜的了。”

    “我们就带了四十元钱,给你三十五,我们就只剩五元了,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了。还能再便宜点吗?”

    “不能再便宜了。我说过了,你可以上各家医院去打听打听。”

    男子几乎要哭了。此时,女子躺在床上,拉了拉男子的衣服,“要不,我不做了,我有些害怕。我们还是回去吧。”

    “呵,回去?”顾先生冷笑了一声,“回去,出了这个医院的门,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男子看了看女子,咬了咬牙,“三十五就三十五。”

    “痛快点多好。”顾先生冷冷且紧绷的脸突然舒展开,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这样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做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