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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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寻医

    俞根生是在咨询了多家医院之后,才决定让陆爱丽在虹口女科医院做堕胎的。

    上个月,俞根生带着陆爱丽从四川成都跑到上海,没想到,陆爱丽告诉他,自己怀孕了。这让俞根生颇为沮丧,他知道,这孩子绝对不能要,要了,也就意味着自己和陆爱丽及这孩子的关系会非常尴尬。

    “生,你说怎么办?”

    “做掉吧。”俞根生吸了口烟,紧缩着眉头,闷声闷气地说。

    陆爱丽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她也觉得,自己肚子里的这孩子不能要。要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将来如何面对与俞根生的生活,因为这孩子并不是俞根生的,而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也不是别人,而恰恰是俞根生的父亲。也就是说,自己肚子中的孩子,如果生下来,将是这位答应自己厮守终生俞根生的兄弟。

    这岂不荒唐。

    原来,俞根生与陆爱丽是中学时代同学,当时就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中学毕业之后,陆爱丽没有考上大学,留守家中,而俞根生则考上了德国柏林大学。陆爱丽是中韩混血儿,绮年玉貌,风姿绰约。其父经商为业,在四川的一次战事中,家室被抢一空,损失惨重。为弥补亏损,父亲便向朋友俞才茂借现款。俞才茂慨然允诺,但提出一个条件,说是发妻也于这次战乱时被炸身亡,想娶陆爱丽续弦。父亲满口答应。而俞才茂就是俞根生之父。若嫁给他,俞根生与陆爱丽的处境势必大窘。且俞才茂年逾半百,红颜白发,实不相配,陆爱丽坚拒不从。父亲便以自杀相要挟,迫令其与俞才茂结婚,陆爱丽无法,只能答应下来,并将要结婚的消息以电报告知了时在柏林大学读书的俞根生,催促其赶紧归来。等俞根生接到电报返国后,陆爱丽已嫁俞父,生米煮成了熟饭,昔日密友,已变继母。俞才茂为断了俞根生的念头,命他与一女子订婚。而就在本年婚期前夕,俞根生就带着陆爱丽离开了家。走时,给俞才茂留下了一封信,信中称:现代婚姻应两相情愿,自由恋爱,岂能仍效封建社会之买卖式强迫施行,今我等远离汝之罪恶家庭,汝虽欲千里寻访,亦属徒劳。

    由于出来匆忙,并没有带出来多少钱,一路花销,当到上海之后,钱已花的差不多了。而这时,陆爱丽却生病了,发烧,茶饭不思,日渐憔悴。当俞根生带着陆爱丽到医院诊治时,医生告诉他,主要是因为身体疲劳所致,并无大碍,只要多休息就可以了。但大夫还满脸笑容地对俞根生说,恭喜你要当爹了。这令崔根生有些惶恐,他知道,虽然与陆爱丽早两心相慕,但彼此之间真正发生肉体间的接触还是从逃离家庭之后,在来上海的路上。

    “不会吧。”崔根生诧异地问。

    “你不相信我的医术吗?都快三个月了。”大夫自信满满地说。

    崔根生感到有些五雷轰顶般地眩晕,他明白了,这是自己父亲造的孽。虽然他不在意陆爱丽与父亲结婚,只要她跟自己好,什么都无所谓,哪怕让人骂为乱伦,也在所不惜。可是,可是,她的体内留有他的种啊。

    从医院回到租处的路上,崔根生一路无语,陆爱丽似乎能够感觉到他在想什么。其实,陆爱丽在与崔根生私奔之前就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了,但她并没有告诉他。她想,到时候再告诉他吧。只是是通过医生的口告诉他的。当陆爱丽问崔根生如何做的时候,崔根生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做掉。

    今天,他们来到了位于兆丰路上的女科医院。

    “生,我怕。”陆爱丽站在门前,犹豫了。

    崔根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医院门口挂着的“虹口女科医院”的招牌,停了好一会儿,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呢。”

    “我是说这家医院……”

    “这是专门做这的医院。我打听过了,很多人都在这儿做。”

    “我怎么感到一阵心慌。”陆爱丽说,“你看,这家医院,一个来看病的人也没有,空荡荡的,怪瘆人的。”

    “嗯,你这是错觉。看,那儿就是教堂,有上帝保佑着呢。”

    “我又不信上帝。”陆爱丽嗫嚅着。此时,一阵江风吹过,吹动着虹口女科医院的招牌上面的装饰物哗哗作响,挂在门口的风铃也清脆地响了起来。但在陆爱丽听起来,却有些异样,似孩子时躺在妈妈怀里第一次听到的声音,留在人生中的第一次声响,而妈妈在自己十一二岁时,就去了天国,她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出生在韩国,嫁给了在韩国做生意的父亲,之后,又随着父亲来到了中国四川成都。

    陆爱丽的眼睛湿润了,好象妈妈正站在自己眼前。

    “怎么了?”崔根生见陆爱丽呆呆的样子,问道。

    “没什么,我想到了妈妈。”陆爱丽说,“听到这风铃声,就像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声响。”

    “你依然是多愁善感。”崔根生感慨道。

    此时,教堂的钟声也响了起来,清脆,悠扬,在九月的天空中飘荡着,一声一声,散落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散落到人们的心里。

    “如果枕着这优美的钟声死去,也是一件美事。”陆爱丽笑了,似乎很幸福的样子。她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她没有像绝大多数中国女子,只能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有任命,冲突了世俗的种种阻碍和心理的矛盾,终于与自己相爱的人走到了一起。想到此,她便很知足了。

    “别胡说。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的路还长着呢。等做完手术,恢复恢复身体,我们要我们的孩子,想生几个生几个。”崔根生说。

    陆爱丽笑了,倚在崔根生怀中,轻声说,“我也希望这样。”

    “那我们进去吧?”

    “好啊。”陆爱丽答应着,看了看天空,天空依然很蓝,蓝得如江水,似乎要从天空中流下来。她又闭上眼,嗅了嗅这江边的空气,比起成都的空气来,要潮湿得多,更带着江水的气味,对于这种气味,她也开始熟悉,喜欢上了。崔根生告诉她,以后,她们就在上海生活,他会凭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养活她是不成问题的,只要她在家做一个全职太太就可以了。

    这一切似乎多么美好。陆爱丽睁开眼,又看到了医院的门和灰乎乎的墙,心头不免一沉,原先刚有的喜悦飞走了一多半。她知道,这是一道关,无论如何,她都要迈过去。

    “呀,那是什么?”陆爱丽惊叫了一声。

    崔根生朝陆爱丽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医院的墙角处,有一只老鼠飞快地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