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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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擦肩

    当俞根生搀扶着陆爱丽走出教堂大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原地似沉思似发呆的俞才茂。他吓了一跳,紧张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实在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到父亲,怎么可能呢?就像做梦一样,父子俩竟然在毫无通信的情况下,在异地上海滩相遇,难道这是在冥冥之中的心电感应。无论世界再大,无论躲到何方,父子总会不期而遇?

    俞根生连忙低下头,生怕俞才茂认出自己,与陆爱丽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走得更快了,甚至是有些在推着陆爱丽往前走。不时拿眼角瞄一下俞才茂。还好,父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仍然在那里做沉思状。俞才茂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感到这段时间没见,父亲苍老了许多,白花苍苍,原来直直的背也有些弯了下来。他有些心疼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陆爱丽的事,他也许会陪父亲到老的。然而,谁让你到老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娶我的恋人做续房。他恨过父亲。然而,在这一刻,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似乎有些对不住自己的父亲了。

    陆爱丽并没有注意到俞才茂,她被俞根生搀扶着,头埋在俞根生的胸口,只是稍稍感到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走得这样急,几乎是把自己架起来在跑。

    “生,走这么急干嘛?”

    “别说话。”俞根生压低声音,把嘴贴在陆爱丽嘴边,小声说。

    “怎么啦?”陆爱丽有些紧张,俞根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小心过。

    “一会儿回去再说。”

    俞根生一边走,大脑在一边飞快地旋转着。父亲来干什么呢?是来寻找自己和陆爱丽的?他想起昨天报纸上登的启事,猜想父亲可能来了上海,没想到竟然在教堂里遇到了。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是相见,还是躲避?让俞根生内心不断撕扯,挣扎。

    很快走到医院门口,俞根生看到一个青年男子从楼内跑了出来,朝教堂跑去,还朝这儿看了一眼,似乎还愣了一下。俞根生认出了那个人是父亲的司机,心中不免更加紧张了。难道父亲已经发现了自己,知道自己在这家医院,让司机来寻找自己的?这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可能呢?眼前的一切,怎么就像在梦中一样。

    看着司机走远了,俞根生挽扶着陆爱丽走进医院。

    医院依然是阗无一人,除了那个梁医师刚刚从诊室内走出来。

    “你们上哪儿去了?出去这么长时间?”梁医师问。

    “我们在教堂内坐了坐。”

    “快歇着吧,虽乱跑了,下午还要做手术呢。”说完,便走上楼去。

    俞根生搀扶着陆爱丽走进病房,让她在病床上躺下来,自己也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在那儿痴痴地发呆,为刚才的不期而遇。

    “生,你怎么了?”陆爱丽关心地问。

    俞根生缓过神来,抬起头来,看了看陆爱丽,“没什么。”

    “我看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嗯……”

    俞根生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陆爱丽如陷入云中雾里。

    “有什么你说就行,干嘛要吞吞吐吐地呢。”

    俞根生犹豫了一下,“你知道,刚才我碰到谁了吗?”

    “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能碰到谁?”

    “哎,我也没想到,你也绝对不会想到,刚才我碰到了父亲。”

    “你父亲?你不是在说梦话吧?”陆爱丽不相信,睁了睁眼睛,露出不可思议定书样子。

    “本来我不想说的,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不过,你现在到教堂,还会看见他们的。”

    “真的是你父亲?”

    “一点没错。我父亲我还能认错吗?”

    “啊!”陆爱丽也吃惊了,从床上坐起来,“他怎么到这儿的,是来找我们的吗?”

    “他怎么能知道我们在这儿呢,可能是碰巧了吧?”俞根生皱皱眉,分析道。

    “生,那我们怎么办?”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专为找我们而来?你还记得昨天我给你读的报纸上的那则启事吗?我就知道,他来了,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碰上了。真是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到了上海的?”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人多路广,自然信息就多,免不了在路上有人碰到过我们,便告诉了你父亲。”陆爱丽说,“他会不会是找我们回去的?”

    “你想回去吗?”俞根生反问道。

    “我……”陆爱丽有些迟疑,“我们能回去吗?我们现在是无家可归。再说,我们回去,你父亲会原谅我们吗?”

    “那个启事上不是说了吗?他不要追究了。”

    “你会相信他说的话吗?登在报上的,与心里想的不会一样的。如果回去,他会用家法的。把你我捆起来,游街示众,然后,再绑上石头,沉尸江底。”陆爱丽眼光有些迷离,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俞根生不再说话了,他觉得陆爱丽讲的是事实,父亲不会轻易地向报纸上说的那样原谅自己。然而,也未必就会要了自己的命,毕竟,父亲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而另一个儿子,还在肚子里,已经不会再出来了。

    诊室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相互的喘息声,似乎过了几分钟,又好象过了数小时,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没说一句话。只到楼门口有脚步声传过来,两人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会不会是你父亲?”陆爱丽担心地问。

    “你先躺下,别说话,我出去看一下。”俞根生扶住陆爱丽,让她在床上躺好,自己则走到门口,朝楼门口望着。

    没错,进来的正是他父亲俞才茂,后面跟着司机,正四处寻望,走走停停,慢慢地朝着诊室走过来。俞根生知道,如果此时出去,肯定会跟父亲碰到一起,认出自己来。要想不让父亲看到,只能在诊室内躲起来。他退回身,悄悄地把诊室的门关上,插好插销,然后蹲下身子,静静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一点点地接近。俞根生听到,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下来,透过窗口,俞根生看到一个人头正贴在门上的玻璃,朝室内张望。他似乎听到了玻璃上的脸上的鼻孔发出来的呼吸声,显得是那样缓慢而迟钝。那是他的父亲。这让俞根生百感交集,父与子就这样仅仅隔着一扇门,却仿佛隔着一座山。俞根生知道,自己只要轻轻地把门打开,横在父亲与自己之间的山便会土崩瓦解,然而,他没有勇气打开它。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害怕,害怕这扇门被打开,让父亲看到自己和他曾经的妻子在一起,这将是多么尴尬恐怖的一幕?

    “走吧。没人。”这是父亲的声音。

    “嗯,刚才我看见他们进医院了。”是司机的声音。

    “你可能看错了。根生身体强健,轻易不会生病的,他上医院来干什么?走吧。”

    “你还找他们吗?”

    “茫茫人海,上哪里找啊?但愿他能回心转意,自己回去,外边多受罪啊。”

    俞根生听着脚步声与说话声都慢慢地远去了,而最后的这一句话好象是故意留给自己的。虽然他并没有进来,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发现自己躲在门后面,只是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把一切都留给时间,让时间解决世间所有的纷扰。俞根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走了?”躺在床年陆爱丽轻声问。

    “走了。”俞根生答道。他从地上站起来,来到床边,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沾湿,头上的汗也顺着脸往下滴淌着。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快擦擦吧。”

    “刚才真担心他发现我们。”

    “我也是提着一颗心。”陆爱丽说道,“他是来找我们的,你可以跟他走,让我一个人留下。”

    “你怎么这样想。我从离开那个家庭起,我就没想到再回去,我要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直到海枯石烂。”俞根生看住陆爱丽的眼,像发誓一样地说道。此时,父亲的身影却在眼前晃动着,慢慢地走出医院。俞根生想跟上前去,送他一程,陪着父亲走上一段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