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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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希望

    俞根生记不清几次去找梁医生,让她催顾医生赶紧回来做手术了,心越发地急躁起来。让他稍稍感到心安的是,陆爱丽似乎稳定了下来,不再对在这家医院做手术持抵制的态度。虽然依然没有吃东西,但看得出来,陆爱丽平静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显得是那样平和,还与自己开起了玩笑,回忆中学时代那些相处时的往事,每每侃侃而谈,说到兴奋处,还会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从德国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她如此开心。

    但俞根生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感到有些不安,总感觉陆爱丽有些异样,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生,假如有一天,我说是假如,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躺在床上,陆爱丽突然问道。

    “你胡说什么,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呢?”俞根生装作生气的样子,抓住陆爱丽的手,“不管怎样,我都会与你在一起的,我会陪你到天荒地老。”

    “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把我赶快埋掉,把我忘记,然后再找个情投意和的女人,幸福地过一辈子。”

    “傻话。”俞根生并没有在意,女人嘛,总是喜欢这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必要当真,随她怎么说吧。

    “你才傻呢。”陆爱丽笑着,“你从德国回来,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就为了我?你觉得值吗?”

    “真是奇了怪了,你今天怎么老是说胡话呢?你没有发烧吗?”俞根生把手放到陆爱丽的眉头上,摸了摸,“没发烧啊。”

    陆爱丽把俞根生的手推开,“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我怕明天就没有时间给你说话了。”

    “你再这样说,我们不做手术了吧。”

    “都这样了,我看,还是做吧。”

    “那不要再说这样丧气的话来,你说的让我感到毛骨耸然。我们还是说说将来的事吧。我想,出院后,我就去一个工作,挣钱养活你……”

    “当初,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呢?”陆爱丽打断了俞根生的话,“那时,我就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身边总有一个男生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去教室,往宿舍,到食堂,在校园的任何角落,总会有你的身影出现。我当时还挺纳闷呢,哪有这么巧的事,总会碰到同一个人。”

    “那我是故意让你注意到我的。”俞根生有些得意地笑笑,“你说我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好呢?我干翻译也行,写作,到报社当个记者都行。这样活也不累。可以有更多时间陪你。”

    “别干记者,你看那些记者都是些什么人,专挖人家的私事。”陆爱丽说,“一次课间休息,我和我的闺蜜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聊天,你走过来,吞吞吐吐的样子真可爱,声音颤抖,紧张地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们在这儿玩呢。’然后就跑了。这可是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和闺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笑得肚子都疼了。”

    “这是我第一次跟女生说话,你不知道当时我鼓足多大的语气才跟你说的这句话吗。”俞根生说,“那我就干翻译,在德国呆了这么多长时间,德语听说都还可以。”

    “就是你叽哩咕噜说的那些洋文?唉,德国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又说傻话了。不都是为了你吗?”

    “为了我……”陆爱丽眼睛湿润了,声音也低了下来,似若有所思,“值得吗?”

    “好了,你歇歇吧,别再说傻话了。”俞根生不想让陆爱丽再说下去,“为了你,我什么不能做呢?”

    “可我已嫁了人,嫁给的还是你的父亲。”

    “从血缘上讲,他是我的父亲;可是从爱情上讲,他却是我的敌人。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你会后悔吗?”

    “后悔,我就不会这样做了。我对自己决定干的事,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还真是个书呆子呢。”陆爱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在她心中,埋藏着许多话,想讲给人听,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时候再说呢?明天,后天,或许会永远不会再说。

    “你别再说话了,歇歇吧,别累着,我出去看看医生为没来。”

    俞根生站起来,刚才与陆爱丽的谈话,他始终感觉有些怪怪的,陆爱丽怪怪的,她说的话也怪怪的,让他有些莫名其妙。而且,以前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的话,以前,她总是保持着矜持,惜字如金,不愿多说一个字,而今天却一返常态,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乎要把所有话的都讲给自己听,把以前的沉默,在今天给弥补过来。

    从德国回来见到陆爱丽的那一天起,俞根生就感觉陆爱丽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中学时代开朗,爱说爱笑的陆爱丽,变得沉默寡言,不多说一句放在,凡事都埋在肚子里。他以为这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让她受到了打击,才变成了这样。这让他心如刀割,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她从可怕的沉默中解救出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每天,趁着父亲不在家,他就会偷偷地找到陆爱丽。开始时陆爱丽还是非常抵制的,不愿见他,甚至见了他也不说一句话。俞根生一度怀疑,陆爱丽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精神崩溃的。也是在做了几天的思考和权衡之后,俞根生决定带陆爱丽出去,离开这个家庭,并在一次见面时,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陆爱丽,陆爱丽并没有马上同意,而是在几天之后,在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才接受了他的决定。

    其实,俞根生也说不清是出于爱的目的,还是出于拯救一个女人的目的,或者是为了替父亲还债,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爱吗?曾经爱过,可当陆爱丽成了所谓的继母之后,爱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总感到异样,别扭,这就是横亘在他心中的伦理。要爱,只有把这心中无形的枷锁打碎。现在是打碎了,但继母这一标签却嵌刻在心中,一时难以抹去,或许只有交给时间了,让时间将这些痕迹抹去了。

    走出病房,楼内依然空空如也,而天色正慢慢地变暗,光线变得柔和起为,似有些疲倦的样子。走在空荡荡的楼内,只有俞根生个人轻脆的脚步声碰撞到墙壁上,来回地振荡,更映出了医院的空寂落寞。一丝恐慌感不由地袭来,莫名的,楼内似有无数双看不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将他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医院似成了一块荒山野林,布满数不清的坟茔,上面插满白色的纸幡、花圈,黄色的冥币铺满地面,似还有狼的吼叫声……俞根生不觉浑身颤抖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从刚才的幻像中清醒过来,面对的仍然是空空如也的楼道。

    “喵唔……”一声猫叫,在楼间响起,很是凄厉,猫似乎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俞根生巡着声音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大概已跑掉了吧。俞根生想,又想到昨日进院时曾看到墙角处的老鼠,也就不难理解猫的存在了。俞根生站住,突然一只黑色的东西扇动着翅膀扑赖赖地贴着自己右边的耳朵飞了过增,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又有一只贴着自己的左耳飞了过去,似乎还有第三只,第四只,它们汇聚在楼顶,吱吱地叫着,在室内上下翻飞,围绕着俞根生身边。俞根生突然厌恶了起来,那黑色的东西正是蝙蝠,是他从小就十分厌恶的东西。他觉得这东西就是老鼠变成的,是会飞的老鼠。小时在家的祠堂里,每每见到这种东西,俞根生就会拿起一根竹竿,进行驱赶,因为这意味着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难道丽说的都是真的?”俞根生想到陆爱丽曾向自己说过的话,不觉有些心慌。女人的心是敏感的,应该是她觉察到了什么,才决定离开这家医院的。自己应该遵从她的意愿,离开这儿,到正规医院完全手术。俞根生决定,马上离开虹口女科医院。他转过身,正要回去,此时,大楼的门怦地一声被推开了。顾医生风尘仆仆,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他也看到了俞根生,连忙不迭地道歉:

    “对不起,俞先生,刚才实在太忙了,实在脱不开身。现在,我马上动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