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看着眼前人，虽是冷笑，眼神却没有一丝挑衅，有的只是如深渊般的无穷冷漠。

    哪怕黎殊将他当成洪水猛兽，他都愿意，至少那样她脸上会出现害怕、不安的神情。

    而不是现在这般，像个不会说话、没有感情的物件，只淡淡地睥睨着自己。

    “江氏总监的位置空缺，你若是愿意，可以到那上班。”

    江予丧心病狂地找了黎殊三年，将京都翻个底朝天，也没能探寻到她的踪影。

    直到两天前，才探查到她回国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扔下公司几千号人，前去寻找她。

    那天，脏乱的后厨，黎殊蹲坐在潮湿的地上，红色的大盆里放着溢出的水流，她呼哧呼哧地刷着盘子，时不时还要被招呼着到前面炸鸡翅。

    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像是报复性工作般，从上午七点到晚上十点...

    就连中午，也只是啃着无滋无味的白面馒头，连口水都舍不得买，没吃几口，又要被指使着干活。

    江予明面上是让黎殊到自己公司上班，实际是想找个借口给她打钱。只要她想要，自己的万贯家财都可以拱手相送，博她一笑。

    只不过，她现在...不稀罕了。

    黎殊上大学的时候，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打小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到她家做客的也都是京都的文化名人。

    但后来，这一切都在黎父黎母去世后，戛然而止了。

    曾经在学校无人敢欺负的大小姐，现在每天与油污作伴，过着食不饱腹的苦日子。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黎殊没有说话，她虽漠视这个世界，某些事情已经无法调动她的情绪，但并不代表可以宽恕仇人，更不会去他的公司苟延残喘，摇尾乞怜。

    “恨我吗？”江予紧张地抓着刚才被躺得皱巴巴的床单，希望能在她眼中读出真实答案。

    黎殊怔怔地盯着桌角呆了几秒，哀莫大于心死，机械地看着他，“我一个小时十块钱，可以给我二十块钱吗？”

    从面试结束到被他拖到酒店，来回车程等，一共耽误两个小时，而黎殊在炸鸡店上班，就是这个时薪。

    “你宁远愿卖着廉价的劳动力，也不想去江氏上班吗？”江殊抓着她的胳膊，心痛地质问着。

    眼前的黎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纵横A大，在校园里风风火火的大小姐了，早已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折磨得失去痛感，没有知觉。

    穿着洗到泛白的牛仔裤，上面溅了很多油点子，手背血泡横生，鼓鼓囊囊的看着很恶心，手心也磨出了老茧。

    “廉价？我大学肄业，就高中学历，不做这个，难道去要饭吗？”

    黎殊挣脱着他的控制，轻蔑的笑挂在脸上，云淡风轻，却非常刺眼。

    江予眼中闪过错愕，这消息像是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下，身体僵硬在原地，嗓子眼被堵住，闷闷的，难以出声。

    “当年，你没能...毕业吗？”苦涩感弥漫，生硬而又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呵...”冷笑依旧。

    当年，遭遇那些事情后，黎殊连活下来都是奢侈，又如何有精力继续学业？

    事后想起来，她会觉得非常可惜，寒窗苦读十几年。每天六点起床晨读，父母陪着督促，花了大量心思，才考上A大，最后临近毕业，却出事了...

    先前努力，全都化为泡影。

    若是父母还在，看见她这样子，肯定心都要碎了吧！

    “我娶你，可以吗？”江予直直地看着她，低姿态地询问着。

    “娶我？你是觉得我可怜？还是说知道你该死，想用这种方式弥补我？”

    这般奉迎的姿态，让她觉得，江予是在以婚姻为代价，被迫娶自己，想要为他的过往赎罪。

    黎殊死掐着手心，怕失控到歇斯底里...

    曾经的她，做梦都想要嫁给江予，希望他能告白，与自己手牵手漫步在校园里，也无数次幻想着婚礼场景。

    甚至不顾女孩子的娇羞，直接将自己的爱意表露出来，那时候他只会轻贱地说：“黎殊，你要不要脸？连云落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滚远点，别让人犯恶心。”

    而如今，他害死了自己父母，却想要施舍自己婚姻，让他心里好过点，他江予把自己当什么了？

    乞丐么？

    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屁虫吗？给自己一点甜头，她就会巴巴往上贴吗？

    “是！我该死，但我要你这辈子，都恨着我，这样你才算是真的活着。”

    江予在说完“我娶你，可以吗”这几个字后，黎殊脸上才出现了异样的表情，是愤怒，是皱着眉将厌恶写在脸上。

    而不是像个机器人一样无知觉。

    这样有血有肉的黎殊才是他想要的，哪怕她...在恨自己。

    “你想听我发泄是吗？想让我恶狠狠地骂你，好让你心里好受些，那我偏不如你的愿。”

    黎殊像个疯子，却又不是那种撕心吼叫的癫狂，而是平静到让人头皮发麻，甚至像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给江予投去怪异的“死亡微笑。”

    “殊殊，求你别这样，好吗？打我骂我都可以...”

    唯独不要冷漠地对待自己！

    “江大少，白云落知道她的未婚夫，在跟别的女人纠缠吗？”

    黎殊扯到“未婚夫”三个字，无疑是在江予的伤口上撒盐，当年的事情，大家都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与她无关，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江予手指紧握，力求一人抗下所有。

    黎殊在心里讥讽着，江予和白云落就是杀害父母的侩子手，如今他竟然还袒护着，果然是互相爱恋，至死不渝。

    爱到这份上！

    “好一对伉俪情深的眷侣。”黎殊语气中满含鄙夷。

    不想继续和江予扯当年的事，黎殊怕她忍不住上去咬断他的脖子，啖其肉，饮其血。

    但她现在当务之急，是努力赚钱，让奶奶的后半生安享晚年。

    江予听出她语气中夹杂的挖苦，但并未对她动粗，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聚焦，成为一个小圆点。

    最后消失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