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云看着名册上那熟悉的名字，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虽然惊讶，却也没有作声，一切如常，或许只是重名。

    这名册上面所示，大概也不过是老鸨为她们起的花名罢了。

    这群大娘子们自幼便被卖进了这间风月之地，卖进来之后她们便失去了一切，包括名字，天生地养的容貌则是她们所能拥有的一点点依仗。

    “晴雯？”

    “晴雯？”

    反复呼唤，却是没有人应答。

    “晴雯何在？”

    燕小五发觉到张灵云这边的动静，当即跨步过来，横眉冷竖，厉声喝问。

    “晴雯姐姐早在一年之前，便为自己赎了身子，已是不在楼中。”

    正疑惑时，一位娘子则是颤巍巍的开口，想来是怕，却也算是回复了燕小五的问话。

    “一年之前？”

    张灵云面露思索，叫过一旁还在扑簌的老鸨。

    “可以给我讲讲这晴雯的事情吗？”

    老鸨却是紧张不已，生怕有事牵扯到她，连忙推出一女子：“嫣和，你自幼便与晴雯要好，你去替妈妈答话。”

    这娘子面露戚戚，却也是推脱不得，只好施施上前，有些好奇又有些怕的望向了一旁的张灵云，看着张灵云目光转在她的身上，却又是急忙忙的低下螓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

    “不必紧张，这晴雯是一年前离开岚风楼的？”张灵云音色安和，尽量平复着对方。

    “是的，不过法师，我其实和晴雯姐姐不算很熟。”

    “问什么你便说什么！”燕小五一声大喝，却是又让嫣和扑簌起来。

    这下不必张灵云再问，嫣和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如同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和晴雯的一众事情说了出来，言语详细，就差将晴雯的生辰八字都一一道出。

    显然，两人确实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原来一年之前，晴雯遇得一名行商，行商姓徐，晴雯叫他徐公子。那徐姓行商，一连在岚风楼中流连半月之久，但却始终钟情于晴雯一人。

    那半个月，晴雯收获颇丰，只是，她犯下了一个错。

    那便是动了情。

    张灵云听着，心底一阵卧槽，心说这是什么展开？杜十娘和李甲？

    虽然忍不住想要吐槽，张灵云最终还是忍住选择继续听嫣和说下去。

    从事她们这种职业，动情便是大忌。

    风尘女子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简单易上手的套路，那便是与客人做下约定。通常是在双方无名指末端，各自绑上对方的发丝，约定相爱。

    这份约定，叫做连心契。

    风尘女子最是爱演，且对男人的心理把控的极为准确，几句软语下去，再装的楚楚可怜些，便无往不利，往往会让那些男人生出爱怜之情。而男人上钩之后，她们便会祈求哭诉，编出一份莫须有的生平，表现清纯可怜，言语低微，口称自愿为妾做奴，求得对方为自己赎身，同时将自己的青丝截取，交由对方，以示己心。

    这一套组合拳下去，男人大抵就会感叹，自己竟然淤泥之中寻得了一朵清莲，加之几杯酒水下肚，心底更是又爱又怜，便是亲爹来了也是拦不得，当即便会与对方做下约定，同时再出手大方，广散钱财，只为爱人可以在这魔窟之中过的舒心些。

    虽然套路简单，但却异常好用，肥羊无数，表演一番之后等着那群肥羊奉上银钱便可。

    且即便是最终肥羊幡然醒悟，却也不会有多少愤恨，一如他们从怀中掏银钱时候的样子，心甘情愿。

    甚至，在这群大娘子之间，还有取乐攀比。谁的无名指上若是没有男人的发丝，那便是要低人一头，谁的无名指上若是发丝经年缠绕，则是说明恩客不断，更是会让周遭的娘子们心生嫉妒。

    想来也是魔幻。

    而在那名徐公子离开丰县之后，晴雯便时不时发呆，忽略了恩客，被老鸨不喜。又或是宝贝似的看着自己的右手，眼底柔情蜜意，夜里更是时不时看着窗外的明月西沉，一阵怔然。

    种种反常，便率先引得了嫣和的注意。

    二人闺间密话，在嫣和的再三追问之下，晴雯这才承认自己对那名徐公子动了情愫，原本不过是一场套路，却是将她的心也套了进去。

    晴雯已是动情，言语间多是二人相处的美好。什么月圆之夜，定下约契。又或是那位徐公子对着明月起誓，不日便会来为她赎身，风风光光将她娶进家门。又言说那位徐公子如何体贴细微，赞叹连连。

    听得嫣和不时叹息。

    虚情假意成了真情实爱，实在令人唏嘘。

    但嫣和也没管她，纵是动情又能如何，身处这囹圄之地，好似那笼中雀鸟。平常即便也曾幻想过有人一掷千金，毁了那卖身契约，得以脱身嫁为人妇。

    但幻想，终究也只是幻想，不过是水中月影，一触即碎。

    在嫣和看来，晴雯这种幻想，只需几月便会淡去，没什么大问题。

    但在几个月后，一切都变了。

    晴雯的小腹逐渐鼓了起来，虽然平常对老鸨推脱，百般保证控制食量，但怎么也逃不出嫣和的眼睛。

    拉着晴雯再三逼问之后，种种不安再次印证，晴雯只好明言，言说自己受了孕。

    风月之地不比商K，这群大娘子们可得维持着清白的身子，怀孕是让人闻言惊愕，口称晦气的事，怀孕的唯一结果便是让妈妈冷落，从此成了无用之人，下场可想而知。

    这个重磅消息同样惊了嫣和，直骂晴雯糊涂，但她终究还是心底向着自己的闺友，慌乱之后便说要去求药将孩子堕了去，但却被晴雯严词反对。

    此时的晴雯已成痴人，那位徐公子一连几月都未回来，指尖发丝已经不能承载她的思念，腹中的孩子已经变为她唯一的寄托。

    那是徐公子赠予她的礼物，更是她现今唯一的念想。

    虽然身处囹圄，沉沦风尘，她却是坚定不移的认定徐公子便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生父，即便这孩子的生父一连几月消失不见，山盟海誓却牢牢印在她的心中。

    情感，最为复杂，就像是一堆毛线缠成了团。

    或是寄托着爱恋，又或是醒觉了母性，自从被嫣和出言‘提醒’，晴雯更加注意她的小腹了，走路之间更是小心。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秘密总有被人发现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