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时代，诸域封绝，天下划分为相互隔绝的九大部洲，其中以位居大陆最南端的道洲，人族最为兴盛。

    道洲北部的白龙峰下，饭馆老板秦飞羽接了一个送餐单子，三倍餐费，要他冒着风雪给山上一处洞天福地的居民送一趟晚食。

    “点菜单呢，我看看啊：酸菜鱼、白饭、小炒……括号随便？”

    秦飞羽拿过这份个性十足的订单，顿时犯了难。

    此时，点菜的男人已经轻车熟路地摸进一间客房，在里面的大通铺上睡下了，他进去瞅了眼，难得人家鼾声渐起，想必是累坏了，实在不忍打扰他。

    可“随便”这道菜……他该怎么办？

    无奈，秦飞羽只好凭感觉随便炒了一碟精致小菜，装好食盒，顶着呼啸冰冷的山风进山了。

    要不是看在客人肯多付铜板的份上，这种鬼天气他才懒得上山呢！

    极北边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白龙峰，是这道洲北部的众多皑皑雪峰中的一座，银峰玉柱，剑指青天。登高远望，犹若一条银色巨龙横卧高天之下，气势磅礴，巍峨而壮丽。

    秦飞羽踏雪而行，爬上一个矮坡，这里有条旧时代开凿出的道路，靠近边缘的地方有石质的护栏，有点像带点观光性质的登山道。

    这条石道已经荒废很多年了，走上去提溜打滑，一不留神就会酿成坠崖惨剧。说实话，很多时候，这位小老板心里是拒绝走这条路的。

    但……下单的客人给的实在太多了，他数钱的手微微颤抖，怎么也硬气不来。

    秦飞羽，无法拒绝！

    石阶登顶，放眼望去尽是些裸露的岩石还有令人目眩的白色，透过细碎的风雪，隐隐能看到一片针叶林的影子。不过，更近一点，大概斜前方位置，秦飞羽发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台，被薄薄一层雪覆盖，显然不久前曾有人去过那边，扫出一条小径，可供人穿行。

    他眯起眼睛，瞭见平台附近矗立的一块青石，上面有一行石刻，写着：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

    秦飞羽一拍脑袋，瞬间知道这是哪儿了！

    据说，那是古人开辟出的观景台，以前还有个亭子的，曾有文人雅士赏雪煮茗，论道于此。

    当年集会上的清谈妙语，被与会人收集起来，刻了一幅群山集，时过境迁，这正是当年硕果仅存的石刻。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里，站在赏雪亭的旧址上，眺望着山间云海。

    秦飞羽早就听说这里的景色极美，光风霁月，云海茫茫，能够净化人的心灵。有幸目睹过的家伙，哪个不心潮澎湃？何人不想长啸一声？

    他一直想来看一看，可惜没有机会。

    如今终于如愿。

    稍作停留，他便继续上路了。

    毕竟这个世界的差评，是分分钟要命的那种……食客老爷要是等不耐烦了，还不得把他炼了人彘！

    不过，路上他也在想，住在洞天里的仙人也会嘴馋，想吃人间的荤腥菜？按修士的说法，普通食物不是有对仙体不利的杂质吗？

    经过跋涉，他穿过传言有猛虎出没的林区，攀上鹰隼飞过的绝壁……连走了二十几里山路，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窥见了一丝福地不远矣的曙光！

    秦飞羽来到一处覆盖冰雪的大峡谷。

    峡谷两旁，千仞高的崖上，点缀着苍劲松柏，奇秀怪植。下方雪水奔流，如大江滚滚来，发出雷鸣之音，激荡汹涌。

    他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取出一张地图，是下单的那个男人手绘的，他告诉秦飞羽这是进洞天福地的唯一路线，务必遵循。

    “稍有偏差，那地方就会变的像海市蜃楼一样，能看见，却摸不着。到时候就是找到福地入口，你人也是进不去。”

    比对半天，确认路线无误之后，他拎起行囊纵身一跃，如一道划破长空的白影，毅然决然，坠向那滔滔江水。

    “无量玉帝……保佑保佑。”

    “南无菩萨……拜托拜托！”

    秦飞羽捏紧藏在衣服中的吊坠，口中不停念着各路仙家的神号。理所当然，他其实怕得要死。

    虽说地图上是这样画的，还在旁边用加粗体保证仙家驻地，跳下去不会有危险，可实际做了，他还是后悔了，两股战战，恨不得时间立刻倒流，让他推掉这笔单子！

    风声簌簌，秦飞羽裤子都快湿了。

    好在没多久，他就感到下坠感停止了，自己像是被一张弹性十足的大网给兜住一般，在空中晃悠了几下，从那峡谷两侧的崖壁间飞起两道灰色的身影，将他从空中解救到地上。

    落地后，其中一道身影说道：“此乃众卿家长居之地。凡人，拿出你的手谕金书，吾等要查验。”

    “没有金书者，一律驱逐！”

    另一位身穿麻布长袍的年长者也开口道。

    “这二人看起来像是苦修士，”秦飞羽从方才的惊魂未定中缓过神后，思忖道：“就是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人，追随哪位仙家。”

    修仙者追求长生，即使在末法时代，若能有所成就，亦能活很久。

    “大概，三五百年？”

    这些修士间的逸闻，秦飞羽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毕竟他是开饭馆的，店里最不缺消息来源，那些喝高了的大舌头偶尔会语出惊人，至于孰真孰假，就看听的人怎么想了。但这些消息的具体情况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然后，他突然心悸。

    秦飞羽这才想起，在他失神的间隙，两个苦修士目如金灯，在那盯着他有一会儿了。

    二人这压制心火，满脸不耐烦的样子，让他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将藏在衣服里的吊坠扯下，交由二位修行者审视。

    所谓手谕金书，其实是一块上了年头的木牌，微黑，正反两面皆附着用金线描绘的繁复花纹，正面的中间部分，则罗列了几个端庄的墨字，笔画繁琐，但和现今道洲所使用的文字有很大不同，完全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虽非鸟文龟字，可在两位修行者看来，也差不多了。

    翻来覆去，倒手了几次，二人眸光如电，在木牌上扫来扫去，最终验明正身，这的确是一份仙人手书的“通关文牒”无疑！

    至于是谁发放的，他俩就识不得了。不过有了它，道洲的几处洞天秘境，持有者都可以畅通无阻。

    “确实是手谕金书，你可以过去了。”那个穿着麻布长袍的年长修士挥手放行，而后化为一道灰色神光，回归到高逾万丈的峡谷崖壁间。

    另一名苦修士则没动，他带秦飞羽朝雪水河的上游走了一段，来到一座像壁画般涂在石壁上的传送阵前：“将金书嵌在石壁缺损处，默诵给你金书的人教你的咒文，法阵自会把你送到想去的秘境。”

    说完，这人也化为一道霞彩冲天而去，只留下秦飞羽这个“送外卖的”在原地发愣。

    “哈啊……”他眨眨眼，权当是了解情况了。

    秦飞羽抬头看了眼天色，夕阳西坠，天空彤红一片，离约定的时辰已经很近了，他没功夫在这磨叽。

    石壁上的传送阵画的比较糙，像是当初只是临时设立的一样，也不知存在了多久，表面都斑驳了。

    凹槽处，金书复位，秦飞羽挠头想了半天，才记起暗号来，在心中默诵道：“仙官赐福，百无禁忌……”

    话音未落，只见他周围金光大放，霞光道道，瑞彩千条，他当即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他人已经躺在一个村庄的外面了，还有三五个穿着古朴的村民好奇地围过来，从头到脚打量着他。

    “稀客呀，外面的人有多久没来咱村了。”一个老农打扮的人说道，但在秦飞羽眼中，这老农却连嘴都不张，就发出声音了。

    简直像在腹语！

    “七十年？唔……又好像更久。除了洺子，村里最近好像真没来过外人。”另一名男子开口，结果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秦飞羽明明一个字没听懂，却偏偏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秦飞羽坐直身子，如听天书一般，脑内、耳内双循环，在听几个老头子争论，他头都快炸了！

    “师傅们别念了！”他突然打断这些人的节奏，然后弱弱问道：“劳烦问一下，这里是古代神匠、各行各派祖师爷的后裔们隐居的工匠村吗？”

    “对，是这儿没错。”一个腰间别锤子的村民点头道，秦飞羽落泪，终于碰上一个能听懂的口音了。

    结果下一秒，这位锤叔就向他推销起自家的商品了：“小伙子，叔看你骨骼清奇，是块练剑的料，是不是缺一柄趁手的仙兵？这么着吧，阿叔祖上是铸剑师，我那作坊里正好到了一批上乘的灵铁，给你锻一把如何？”

    看这凑上来的热情的大方脸，秦飞羽被吓得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敬谢不敏！”他硬着头皮向热情的锤叔问出此行的目的地后，立马撒丫子溜了。

    “劳驾，请问洺洛师傅的家……”让人裂开的是，锤叔只给他指了个大致方向，他这位“外卖小哥”走到最后，竟跑进了一处死胡同。无奈之下，秦飞羽只好逮人就问，才在村民的指点下，跌跌撞撞地来到一栋房子前。

    这是一幢砖石结构的二层小楼，外墙刷的雪白，门前还带一间小院儿。

    秦飞羽盯着门牌上的鬼画符看了半天，才终于确认那俩龙飞凤舞的怪字是下单客人的名字。

    院子里的小铁门没锁，是半敞开着的。秦飞羽见状，也没客气，背好行囊，拎着提前拿出来的食盒，一时间饭香四溢。

    他准备就这么走进去。

    “叮铃”

    然而，他刚踏进院子，就被一根肉眼难辨的银丝给绊了一下，身形趔趄，食盒都差点摔在地上。这栋小楼里瞬间响起许多叮叮当当的声音，它们就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分外吵嚷。

    片刻后，随着一声“来了”和房子里传来的急匆匆跑动的声响，一个脸色红扑扑的孩子打开门，探出头来朝外眺望。

    “师父？”小男孩呼唤道。

    “嗯，声音还挺好听。”小院中，外卖小哥秦飞羽如是想道。

    可就在下一刻，他目光突然呆滞……

    等他瞳中恢复晴明时，小哥儿人麻了……

    在他愣神的短暂时间里，施加在秦飞羽脑中的一道禁制因为这个孩子的声音，突然解开了！

    那是一段被暂时封印的记忆，但信息量庞大，秦飞羽头痛了好一阵，才算弄懂前因后果：“淦，洺洛这个貂毛……”

    “封了我的记忆，进店后装不认识就算了，在我这儿蹭吃蹭睡还不满足，尼玛，就因为懒得给孩子捎饭，竟让我跑这趟腿……”

    虽然理由有很多，但将记忆捋一遍下来，他发现那家伙之所以给自己下禁制，最关键的理由就是懒！

    怕中途穿帮，不给送了。

    “晕”

    此刻，秦飞羽脑门上一团乱麻。

    “那个……”给他开门的男孩叫道，随后像是有些认生一般，低声问：“请问找我家有什么事吗？”

    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脸蛋红扑扑，倒挺好看，因为在屋里的缘故，这个孩子穿的并不多，与秦飞羽从棉帽到棉靴、全副武装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俩一个像在春天，一个像在冬天，同框出镜的画面感觉挺奇怪的。

    “……你叫小五，对吧？”

    男孩点点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叔叔认识我？”

    “叔？！……小朋友，我比你家大人小了不止一辈，怎么看都不像做叔叔的人吧。叫秦哥哥。”

    “小秦哥哥？”小家伙皱眉，检索小脑袋瓜里的记忆之后，他好像想起了谁。但秦飞羽为了阻止他继续把自己喊老了，急忙摇了摇手中的食盒，顿时有饭香飘出。

    然后，两个人都十分不争气的……饿了。

    “咕噜”

    “叔，啊呸。哥哥……啧，好像有点羞耻。哎，算了，小家伙，受你师父所托，我是来送饭的。”

    这个孩子朝门口看了一眼，似在寻找着什么。听到这个小叔叔在喊自己，他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让出位置，道：“那小秦哥哥，我们先进屋吧。”

    “灶台上正好煲了汤。”

    秦飞羽摘下围脖，说道：“也好，洺洛那家伙今晚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