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小家伙闻言大吃一惊。

    “呵呵，果然是这样。”东东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这蜘蛛是小五的师父炼制的一具傀儡。

    “师父，你……什么时候被吃进去的……是人是鬼，还活着吗？”小家伙悄悄接近，围着巨蛛的肚子转了两圈，见里面不再有回应，便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泪水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师父，呜……”

    即便是个很离谱的师傅，但毕竟是唯一的亲人了，如今突然失去依靠，让小家伙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份现实，开始啜泣。

    东东走来，拍拍他的肩膀，好生安慰道：“好了，别哭了，这里没有人被吃掉。那声音是洺洛叔叔提前录好，用奇石记录下来后，藏在傀儡体内的，而今不过是满足条件，触发了而已。放心吧，他人没事。”

    东东人小鬼大，早已看透了这件事的本质。

    “真的……？”小家伙眼角泛红，听东东这么一说，立马止住呜咽，然后像是琢磨过味来似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对，哪怕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再不堪，也毕竟是末法时代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身叩入仙府的强者，直接开创一项惊人纪录。

    要知道，前瞻数万年仙界风云，后看近三百年间的各路人杰，至今无人可出其右。这样一尊大佛，会在自家后院，自己挖的坑里翻车？小五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不太现实。

    “为师就猜着，你个顽皮小子单独在家时……会闯祸……嘟嘟”

    巨蛛七目沉寂，唯有一只眼睛在闪烁湛蓝色的光，紧接着，洺洛的声音就传出来了，只是不怎么清晰，时断时续。

    很快，一阵“嘟嘟嘟”的杂音响过，那七只巨眼一灭一闪，竟切换到另一段事先录好的语音，道：“咳咳，你旁边的黑娃说得对，这是师父很久以前录下的声音，这时候的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呢，哈哈……噗，什么味啊，茅房炸了？喂，秦小子，小五改换尿布了！”

    小家伙吃吃笑着，话音那头，师父捏着鼻子不能淡定的样子，片刻间，就在他脑海中有了画面，非常滑稽。

    多年前的一个声音，隔着岁月，在与如今的自己对话，这种奇妙体验让他感觉很新鲜，像是见到了一个从不为他所知的师父。

    “哈哈，尿布。”一旁，小伙伴捂着嘴偷乐。

    “噗嗤，黑娃……”同一时刻，小五也忍俊不禁，瞥了一眼这些日子被家里盯着练功，导致皮肤晒黑了的东东。

    结果，两人大眼瞪小眼。

    “等……你说谁是——尿布/黑娃？！”他们瞬间急了，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时，一条蛛腿降下，黑甲锃亮，若神明投下的战矛般，将地面踩的龟裂，大地摇动，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两个小家伙顿时住嘴，不约而同向上望去，只见眼睛跟八枚彩灯般的大蜘蛛，肚子里又一次传出声音：“……行了！刚给你哄睡下了，这边又吵得我脑仁子疼。不过，既然是这段录音被激活，说明未来将染血，形势不容乐观啊，两个小东西，耳朵竖直了，我尽量长话短说……”

    仙盟之乱，由来已久。

    洞天遗民与外部散修间的恩怨，其实也并非最近三四百年才激化的，早在神话末年，仇恨的种子便已种下。

    当时，进入洞天辟祸的名额皆为古教、圣地所把持，那些被抛弃在外的小门小派联合起来，如一条粗麻绳般，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韧性十足，几次与大势力叫板，虎口夺食，最后竟生生抢走几个规模较小的秘境。

    蚁多咬死象，何况末法降临后，大环境特殊，灵气枯竭，许多大神通根本施展不了，且呆的时间长了还会削人境界，让昔日强绝的仙人心有忌惮，不敢轻易踏出秘境，而部众间的争斗，终归是小打小闹，几番拉锯战之后，这件事也就逐渐不了了之。

    末法当道，这些独立于世外的仙境福地，每一个都是未来霸主立足的根基，可以保住部众的修为，足以使他们逆着时代，继续修行。

    而身在凡尘中的人，却只能慢慢腐朽，逐渐与道无缘，失去踏上仙路的资本。

    一边身在天堂，仍存一线希望，另一边却被踢掉，面临像跌下地狱一般的绝望，你说这梁子结的大不大？

    据六年前的洺洛所言，瞄准这些宝地的眼睛，可不止当年落魄者，一些隐于水下的幕后推手，正在教唆这些落魄者的后人，想坐看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当然，回音石能录入的声音长度有限，洺洛只能简单提及一些，让两个小家伙明白情况严峻就好。剩下的关键信息，他想要向后世传达的要素等，化为几个晦涩的音节，让两个小家伙牢牢记下，出去后立刻背给管事的大人听，他们自会明白其中含义。

    随着八只不停闪烁的巨眼熄灭，而后煞气涌动，使其重新化为刺目的血红，洺洛的话音就此被掐断。

    一根蛛丝喷出，将宝镯原封不动退回。

    同时，一些蓝莹莹的碎石片，也附着在蛛丝上，跟着从巨蛛体内掉落出来。

    这些回音石的碎片散落一地，即便毁掉了，也有摄人的能量从石片上冲起，呈电弧状，彼此连接，滋滋作响。

    “至少……在坏掉前，先把离开的方法告诉我们啊，洺洛大叔！”看着地上的那些异象惊人的萤石断片，东东满眼难以置信，随后更是发出一声悲鸣。

    他不敢相信，一个能够和他们隔空对话，疑似有着未卜先知手段的人，居然会漏算掉一块回音石的寿命，在最后时刻，愣是“断开连接”，没能把关键信息——脱困之法传达。

    小伙伴崩溃道：“小五，你这师父是捡来的吧？！也忒不靠谱了。”

    事有缓急，传话顺序亦该有个先后之分，把最重要的先说了。

    当然，不是说那些惊人消息无关紧要，相反，这些情报事关重大！可是，你把送信的人锁在屋里，叭叭完，却不给他出去的钥匙……那之前叮嘱的那些消息，不等于白说了吗？

    “嗯，我习惯了。”小五漫不经心地回应道，眼睛盯着一处石阶，被散落在那里的蓝色碎片吸引，久久不能挪动。

    湛蓝色的能量弧光，宛若一条条游龙，交织缠绕，弥漫出令人心悸的波动。只是在小五看来，那股波动却很妖，仿佛蕴含着一种奇异魔力，在他的意识中发出低语，呼唤他，如残念般，想要传达一些思绪。

    他不禁伸手去触碰那些弧光。

    “你不要命了？！”

    在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态之前，东东迅速拉住了他。

    “这玩意可是真实的电光，比雷雨天的闪电恐怖多了，就是一头莽牛挨上一下都不喘气了，你真碰了，心脏还不得爆掉？”

    “东东……”小家伙回头看他，一时间有些感动，心里暖暖的，虽然两人不是撒尿和泥巴玩起来的交情，但有时，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小哥哥，是真的在担心他，为他着想。

    他连忙解释道：“我没想送死，只是有种直觉，我可以解析那些能量，读取师父没说完的话。”

    东东一脸无语，道：“你当自己是工坊里的傀儡啊，能帮着解析矿石成分啥的。”

    “嘻嘻，万一能呢。”小家伙挠头装傻。

    “能你个大头鬼！”小伙伴眉头一挑，果断赏了他一记后脑勺，“木革胶漆的造物，怎么可能拥有生命？与其考虑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倒不如点化一块石头，让它修炼成人更合理一点。”

    “哈哈，倒也是。”小五哈哈笑道，身为傀儡工匠家的孩子，他也明白这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傀儡是绝对的死物，不存在像老物件一样，通灵成精，突然活过来的情况。他开个玩笑而已。

    人工造物无法拥有生命印记，恰如人的生老病死，从自然规律的角度来看，这是必然结果，无法违背。

    “老办法，用你那镯子试着接引一点弧光吧，或许会有奇迹发生。毕竟你的直觉……有时挺灵验的。”东东提议。

    既然是同一制造者做出的守护神物，或许其中就蕴含着应对这类情况的术法，可以化解一些蓝色电光中的危险能量，使留下的物质处在安全可控的范围内。

    况且，坐以待毙，也不是两人的行事风格。先贤言传身教，使得工匠村人的骨子里永远刻着一句：如果前方没路，那就开辟道路！

    东东心神稍动，一篇瑞气缭绕的心法，顿时出现在他的意识中。现实里，他的指尖缠绕灵气，霞光灿灿，蘸天精而动，刷刷几下，临空写下一枚仙气氤氲的字符，然后喝道：“御阵！”

    瞬息间，一座流光溢彩的法阵成型，拱卫在小五身前，宛如一个过滤器般，能够初步吸收一些蓝光中对人体有害的能量。

    “小五，要试就现在。”在虚空中铺天盖地的诵经声里，小伙伴奋力喊道。

    滋啦一声，一道小臂粗的耀眼电芒被空中的仙符接引，如一条飞蛟腾空，刹那就到了阵前。

    面对挤压满这片空间的湛蓝雷光，以及那条来势汹汹的“电龙”，小家伙慌得面如土色，但最后他还是咬咬牙，大喊一声：“噫，拼了！试试就……‘逝’试。”

    银色金属质地的守护之环被他抓在手里，大片灵气涌出，浓郁如一片大雾，笼罩小五周围，此外，亦有形似神话生灵的仙道符文浮现，如英招、雷兽等，烙印在白茫茫的大雾中，光芒大放，显然是在磨灭电光里的毁灭物质。

    很快，第一缕带有酥麻感的蓝光钻入小家伙的体内，刹那间，小五就有点遭不住了，直接翻了白眼。在昏厥过去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些飞快闪过的场景碎片，师父熟悉的话语声，也言犹在耳。

    ……

    小五的意识似乎在一片混沌中昏沉了很久，最后，是一道来自胸口的重击，让他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谢天谢地，你总算活过来了。”逐渐清晰的视野中，首先映现出来的，是小伙伴闪烁泪花的面孔。

    东东像是力竭般，向后瘫坐在地，他累得满头是汗。

    “仙人雷霆之威，怎么可能是凡躯能承受的……那种灭绝生机的毁灭之力，又怎会是修行路上的菜鸟能化解得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他有些后怕，将手贴在小五的心口，感受着那颗终于重新跳动的心脏，内心悔恨不已。

    他的馊点子，竟差点害死最好的朋友。

    “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此刻，那规律的心跳音，让东东感到如释重负。

    回音石虽为一种天然奇石，可想要长久保存声音，免不了进行后天雕琢，在其中的灵力不会枯竭的前提下，对声音进行留存。

    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回音石，多为低阶修士炼制，内部多是柔和的灵气，即使碎了，也不会损害人体。

    但是，高境界修士制作的回音石，就不能一概而论了。那种东西就像是水银制品，一旦坏了，淌出来的灵力十分霸道，对低阶修士都有着巨大杀伤力，暴烈如雷火，对普通人更是犹如剧毒。

    哪怕沾上一点，爆体而亡都不稀奇。东东之前警告说主动接引，心脏可能会爆碎，这绝非虚言。

    实际上，若非那枚神环及时流转秘力，护住小家伙的心脉，他体内的脏器等，现在就已经成为一滩烂泥了。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对冲，余波扩散，这才导致他的心脏受到冲击，在那种刺激下停止了跳动。

    东东跪在小家伙身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给他按了多久的胸口，才让他得以重新恢复生命迹象。

    小五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定了定心神，运起内视的功法，感应了一下全身的情况，这才缓缓出声，道：“……我好像看到走马灯了……还有，骨头好痛。”

    “呃。”

    小伙伴闻言，神色顿时变的十分尴尬，他眼神飘忽，扭过头去，弱弱地道：“那个，当时救人心切，就下手稍微狠了……一丢丢。”

    大概……可能折了两根肋骨吧。东东在内心默念道，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这最后一句。

    “嘶，疼疼疼……”小家伙伸手，让东东拽他起来。

    神环氤氲霞光，传出诵经声，正在朝他的体内输送一种柔和的光，修复内部伤势。

    不得不说，小五体魄还是相当强健的，虽然年纪小，但被锻炼的很好，那些被压断的骨头得到秘力滋养后，愈合的非常快，短短一会，便只留下些许小裂纹，这些属于暗伤，抑或病灶，没法那么快消除，只能慢慢恢复。

    至少，这些伤不会对他的行动产生阻碍。

    坐起之后，小五试着活动了一下，见自身无恙，便自己站了起来，跟伙伴招呼道：“走吧，在那些走马灯里，我找到出去的路了。”

    “诶？不会吧，你真成功了？”东东听后一脸愕然，宛若听到一件照进现实中的神话般，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嗯。准确的说，我看到了一条倒流的发光长河，河里飘着的全是碎片化的场景，有个很像师父的人，在每个碎片中都有出没，从白发老者开始，飞快播放走马灯，最后变成婴儿，回归母胎，然后……第二段走马灯开始了……”说到这里，小五皱紧了眉头。

    他努力在回忆，许多细节虽然记不清了，但那种异常感，让他即便从鬼门关前游了一遭回来，也印象深刻！

    因为，那段走马灯，是正放的。

    逃离此地之法，也是从这第二段走马灯里揭示的，对应的场景正是躲在地下工坊里，錾刻回音石的师父。

    它的开头很唐突，直接就从貌似十岁出头的少年时期为起点。

    烟霞漫天，灵峰矗立，一座宏伟山门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穿羽衣，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向那山门处走去，男孩眼神懵懂，好似一张洁白的纸，正等待这人间，为其泼墨，染上今后的颜色。

    少年眉眼青稚，依稀间有师父——洺洛的影子。

    无数碎片一路飞逝，直到一年前的光景，都有记录在内。

    只是，这段走马灯缺损的更加明显，像是一盘被剪烂了的录像带。

    “那种体验真的很诡异。”小五结束回想后，对此感慨了一句。

    “明明是我快挂了，出现的走马灯里却是别人。呐，东东你说，这是不是在暗示我这次命不该绝啊。

    “这……确实，你开心就好。”小伙伴扯扯嘴角，暗想，当时为了救人，自己可是什么法子都豁上了。

    所以……关于这小子“初吻”没了这件事，还是先瞒着为妙。

    短短一会儿，小家伙就已经恢复如初，并且精神上也是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疲态。他环顾四周，望着前面空荡荡的天阶，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忙问东东：“对了，那头蜘蛛呢？怎么不在了。”

    “嗯……忙着救你的时候，它好像自己走掉了。”东东微微蹙眉，自己当时手忙脚乱，都有些忙晕了，所有没注意到。而且，他也好奇，那头大蜘蛛怎么突然不见了。

    小家伙顺手一指，说道：“可它没在巢里，那里蛛去巢空了。”

    更高处的石阶那儿，“盘丝洞”深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网上的猎物也被卷走，那头魔物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啥？！”东东打眼一看，而后，当他看到空空如也的蛛巢时，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啥子情况，魔蛛人间蒸发了？

    “它不会是爬到那扇光门后头去了吧？”

    天阶尽头，一扇数米高的门户矗立在半空中，不知勾连何地，通体散发着黄金般的耀眼光芒。

    “不会，从那些场景碎片中得到的信息来看，虚空中那道门只是一道表象，并不是真实存在于那里，走台阶上不去，唯有通过铭刻在蛛巢某处的阵纹，才能到达那里。”小五如此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当时背后确实有宏达的禅唱声响起，也有金光冲出，动静很大……”听完描述，东东像是回想起一些画面。

    “那你还记得，巨蛛是在哪几层石阶附近消失的吗？”小五急切追问。

    小伙伴摇摇头，把手贴过去，紧贴着小家伙心口，像是仍然心有余悸一般，言道：“我要是有那精力去记，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小家伙闭上眼，也跟着安静下来，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被两人感受着。在这片寂静的有些诡异的地带，心音如鼓点，咚咚作响，在此地被无限放大。

    “哈哈，也对。”

    他主动靠上前，用力抱了抱挚友。

    “……你干嘛？”

    “谢了。”

    霎时间，东东的鸡皮疙瘩就上来了，平时打闹开玩笑也就算了，可见到此时的同伴完全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他顿时肉麻的不得了。

    “喂，等等，别这样……竹马授受不亲……哒咩！”

    ……

    洺宅，外围树丛。

    一个身穿道服的雄武男子拂去身上的叶子，从灌木丛中站起来，目色深沉，凝望远空划过的两束流光，又回头看了眼二层小楼的外墙上开着的巨大豁口，那里黑烟升腾。

    东东的父亲，老程，此刻眸光闪烁不定，关于那个远去的蓝色光影，他想起一些可怕的旧闻，与一个早逝的天才有关。

    光是想到这些，老程这冷汗就下来了，他不禁拿帕子擦汗，一边擦着，一边喃喃道：“木主生命，而遇水生之。水之力修行到极致，周身会浮现水雾，那是浓郁的生之气，比天地间的灵精都要精纯，水木相生，永无枯竭时……刚才的气息，不会是那个人吧……”

    程大锤也没多想，拿起手上的臭靴子，竟将那靴筒边缘当了汗巾，一个劲的抹汗，期间，他还嘟囔着：“但愿是我看错了。”

    直到一股酸爽气体涌入鼻腔，熏得他两眼彤红，跟中毒了似的，他才反应过来，手上拿着的物品，乃是长老赐下的速度秘宝——踏云履！

    老程的脸，顿时绿了。

    这靴子就像一缸窖藏了整个盛夏的老陈醋一样，不，是晒发臭的垃圾水，不不不……老程一张老脸惨绿，简直无法形容这股恶心至极的味儿到底像啥。那不是阳间该有的东西！

    迫不得已，他跑到附近的茅房，搞来几张手纸，把鼻子堵上，这才得以解脱，脚下聚起云气，整个人乘云腾空，飞至洺宅二楼。

    在那瓦砾堆间，有个一脸懵的身影躲在那里，正是被旧识洺洛坑惨了的青年，小秦，秦飞羽。

    小家伙幼时，他曾作为这个家的保姆，被“高薪”诱骗过来，一直干到三年前开店资金筹集的差不多的时候，才离开这里，甘愿接受禁制，忘掉在洞天生活的记忆，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新生活。

    看到天上有个胖道人飞来，小秦顿时喜出望外，他本以为这下有救了，但当看清来人是谁时，他又觉得……没指望了。

    “小兄弟，咱们这是第三次了吧，山水有相逢啊。”即使道袍加身，也依旧挡不住老程骨子里的“热情”，开口首句直接跪，竟是他逢人就问，推销自家产品时的话术。

    果然，寒暄的一瞬间，小秦就听的满脸黑线。

    他和老程总共有过三回照面，初见是在给小家伙送餐的路上，自己记忆蒙尘，很多关于这个洞天的事都不记得了，便向几位闲聊的村民问路，那会儿老程就在那堆人里，腰上别了个锻造锤，缠着要向他推销神兵，费了好大劲才摆脱掉。

    中午蹭饭是第二次，吟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诗。

    如今是第三次。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脸上有沾着什么东西吗？”老程被看的有些发毛。

    他暗忖，自己应该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吧？

    “……中午的诗，”

    “嗯，那首诗怎么了？”

    秦飞羽缓缓说道：“赤兔新跨白玉鞍，铁骑出塞月影寒……此为蜀中无名氏创作的怀古诗。诗中引述的典故，正是太古乱世，人族先贤为了大义，举族之力，进驻龙城时的景象，昔日仙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

    此役之惨烈，战到漫天仙神的血都流干了，那片小世界就像个吃人窟窿，不知填了多少古国进去，才将那魔窟填平。

    龙城……只将那句暗示意味最明显的诗摆出来，是在考验我吗？”

    “哦？看来你都想起来了，在这里生活时的记忆。”老程微微一笑，态度暧昧，不置可否。

    “龙城宝藏的传说那么有名，是个修仙界的人都知道吧。”

    “况且，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小秦清晰记着，传闻最沸沸扬扬的那几年，岂止是这个洞天的村头巷尾，就连凡俗界的人都在谈论，市井茶肆，但凡消息流通之地，都充斥着各种真假消息，以至于那段时期，诸仙家的洞府，钟声日夜回荡，未有消停时候，登门者络绎不绝。

    “确实不是空穴来风，龙城是存在的，秘宝之事也不是什么非得隐瞒的秘辛。当年，凌云渡的幸存者写了一本书，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依旧销量不佳，都变成古董出现在旧书摊子上了，不过，书里很多细节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老程大方承认，他直言，那本向凡人世界揭露仙界往事的“手札”，后来成了诸恶的起源。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末法后，流落俗世的修炼者的数量并不算少，哪怕是再无人问津的书，也会有进入他人视线的时候。

    普通人看到书中故事，或许会置之一笑，不甚在意。但如果是经历了末法之殇的修仙者，只能说，恭喜华生，发现盲点了！

    他们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同时也是争渡失败者，落魄在外。当年一些秘密，这些人曾有目击，或者耳闻。故而对这段时期发生的事，格外敏感。

    龙城宝藏的传闻，最后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这本书的“功劳”可谓是功不可没。

    “三年前离开时的禁制，最后一个解封出来的记忆，就是和龙城有关。还有你的行动，很难让人不往‘那是在试探我’的方向联想。这村子里，难道藏着和那片上古小世界息息相关的神物？不然，何故让你背后的人感到紧张，我可有说错，洞天管理者的鹰犬——义眼阁下。”

    工匠村所在之洞天，设有专门的情报机构，由某位管理者直接负责，其成员遍布洞天各个村落，都是那里的村民，他们彼此互不相知，多以身体部位为名，对外活动。

    像是监视内部的人，被称为“义眼”，常年潜伏在外界，负责散播与收集情报的人，称为“喉舌”……等。

    小家伙的师父洺洛刚入住这片洞天时，因为是外来者，没少受到这些暗部成员的骚扰，和老程也是在那时认识的。作为洺洛最为关照和重视的后辈，在此地生活期间，小秦自然从这位人偶师口中，听过这些过往。

    老程闻言，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他万万没想到，秦飞羽居然还知道这些，连他为高层长老效力这件事都暴露了，洺洛那个大嘴巴！

    老程恼火，麻蛋，底裤都给对方看光了，他竟都不自知，还故作高深，装起了大尾巴狼，一想到这，他就一阵尴尬。

    在这个后生小子眼中，自己方才的表现，岂不像个小丑？！

    他总不能说：既然大伙儿都知道了，这戏咱就不演了。

    当然，为了能保住一点千疮百孔的面子，就是打死他，老程都不会这样说。

    无奈，他只好坦白，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唉，既然事情到了这份上，咱也就不瞒你了。”

    “这个洞天福地的名字叫什么，你可知晓？”

    “工匠洞天？”小秦不假思索地说道。毕竟，这个村子叫工匠村，想必洞天的名字，应该也相差不大。

    老程抹了把脸，他的表情要多无语有多无语，简直在说“所以啊，现在的年轻人，五谷不分，什么都不知道”。

    “此地名为：祝融天。”

    “啊？！不叫玉鼎洞天吗？”

    “你他女良够了！”

    ……

    “火为百工之祖，这里是上古火神开辟的神土，在遥远的过去，曾作为炼兵地，为龙城前线提供战甲、仙兵等。从外界运来的战斗用物资，都要经过这里中转，而后才会运往龙城，是一处重要后勤节点。”

    洞天深处，一条古路不灭，其入口半塌陷，被石砾堆满，不时有神异的光从石堆缝隙中射出，那里被布下强力封印，且有古器镇守，活物难以靠近。

    据说，这是当年运送辎重的车队所走的路，贯穿无垠虚空，打通诸多节点，与那上古小世界相连。

    当被问及为何掌握这么多秘闻时，老程坦言：“我家祖上出过一位接近神境的锻刀师，被征调入神土，那位远祖的遗物中有一部日记保存完好，至今还存放在家祠，故而为后人留下了一些谈资。”

    “而且，这座洞天中也确实存在一件作用类似钥匙的神物，被仙盟所垂涎，工匠村保管着约四分之一的部分，这个数量，已足矣动摇入口处的封印。”

    “现在你明白了吧，事关重大，咱也不得不谨慎对待，以防出了纰漏。那片噩土，绝不能重见天日……”

    ……

    洞天中部，议事堂。

    管理者孟毅背负一柄巨剑，手捏一叠灵符，正准备搭乘法阵离开此界，在他身边，数位同僚武装到牙齿，把能带的家底都带上了，彼此面上的神色皆不轻松。他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站在阵中的。

    外界，一场试探性的叫阵，意外战至白热化，有投靠仙盟的凶徒搅局，击毙了洞天方的一名长老，血战爆发，双方主力对上，中青代修士杀到了癫狂，并且，双方高层人物互有损失的情况下，挑事凶徒仍未伏诛。

    “阿嚏！”突然，这个面部清癯的老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哟，孟老，这可不得了，修仙者无惧寻常病疫，你莫不是染了仙界风寒？”旁边，一位背着铁葫芦的管理者见状惊愕，但随即又释然，开怀大笑，拿他揶揄道。

    “噗”

    “嘿嘿”

    其他人的脸上，神色也都缓和不少。

    很快，就有一个老者接话道：“诶，此言过矣。依老夫看，分明是程家后生又把什么秘密说漏嘴了。”

    ……

    “咦，噩土？龙城不是一片充满机缘的宝地吗？”秦飞羽敏锐地捕捉到了老程的口误，狐疑道。

    “没有啊，我哪说了，我说的是恶徒吧……嗯，恶徒，咱奉长老之命，特来缉拿混入洞天盗取机密的恶徒，你一定是听错了。”老程解释道，然后兀自背过身去，“啊哈哈”笑个不停。

    他这是心虚了。

    想都不用想，姓秦的后生小子，现在肯定架着一双猫眼般的细长瞳仁，坏笑着在那里观察他呢！

    恶徒是什么鬼呀，恶徒，借口找的也太敷衍了吧，谐音也不是这样玩的。

    老程心想，他暗地里的身份是义眼的事，暴露也就暴露了，自己人知道而已，无伤大局。只是，这后面说漏嘴的部分，干系可就大了！知情者必须立下大道誓言的绝密信息，泄露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拿出了长老交给他的玉牌，悄然施力，捏碎了它。

    “爆炸闹出的动静那么大，近距离经历，是个人都会惊吓过度，但是，你不用怕，这里咱来罩着，那恶徒休想再伤你一根毫毛！”

    说着，老程运转灵力，加诸在玉牌的碎片上，顿时，紫电交织，在他话音落毕的刹那，一口让秦飞羽情绪激动，哆嗦到肝颤的黑洞，在两人面前的虚空中打开了。

    “哔——哔——！”

    洞口开启的瞬间，紫芒盛烈，掀起一道道湍急的气流，将这里刮的更加场面狼藉，两米多长、足有一头牛大的碎瓦砾都被卷起，抛到了空中。

    雷电交织的黑洞内部，两个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而在更加模糊和遥远的地带，一头庞然大物的影子被电光照耀出来，宛若一尊魔神，隔着无尽时空，从那未知之地望来，将目光投向现世。

    “快，东东，趁现在！”

    “使劲啊，够到门边了没，我快撑不住了。唔姆姆姆……”

    黑洞边缘，露出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只能看到指尖，拼命地抬高，想要扒住那宛若有实体的边缘。可无论这只手的主人怎么努力，却受制于先天身高，始终差一点才能够着。

    就在这时，洞外也伸过来一只手，孔武有力，一把攥住小手主人的衣领，和拎偷香肠的老鼠似的，“贼赃并获”，一提溜就给提上了。

    “吼——走你！”粗壮手臂发力，腱子肉隆起，喊着号子，奋力往外一抽，顿时，亮丽弧线在半空划过，只听见远处砰的一声，秦飞羽很倒霉的变成了垫子，被两个小屁墩砸了个结实，直接压在身下。

    “……”此时，小秦内心深处，简直像有一万匹羊驼飞奔而过，怎一个生草了得。

    不愧是曾经带过的熊孩子，他的脸被小五坐住，嘴里含糊不清，呜呜叫个不停，内心也在火力全开，“芬芳”之语如连珠弩般，嗖嗖不绝。

    小家伙好似一个精致的白瓷娃娃，此时有点愣愣地看着四周，仿佛延迟有点大，约莫过了数息，直到身下一只大手在那儿扒拉他，使劲推他屁，想让他起来，小五才反应过来，他们成功了！

    “我们出来了，离开那个该死的鬼地方了！”他抓着反应比他还慢半拍的小伙伴的肩头摇晃，欣喜若狂。

    虎头虎脑的东东脸色有点不太好，好像晕什么东西一样，他率先站起，摇摇晃晃，摔倒在一边，扶着墙狂吐：“哕……”

    一挂“彩虹”流了一地，膈应的他亲老爹——老程都露出嫌弃之色，眼瞥向别处，不见为净。

    “你这……死孩子……”身下，秦飞羽颤巍巍的声音飘来，和快断气了似的。

    “呀，小秦叔叔！”这回，小家伙终于听到了，他连忙跳到一边，看到和翻了肚皮的鱼基本没啥区别的秦飞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看向东东，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幻境中发生的事，欲学东东的样子，救他的小秦叔叔。

    然而，像是看穿了小五心中所想一般，原本脸色发青、搁地上躺尸的秦飞羽突然感到心窝一凉，吓得他赶紧睁开眼，一咕噜爬起，安慰他说：“别怕，我没事。”

    残垣断壁间，一缕晨曦照射进来，天边泛起鱼肚白，朦胧的大日仿佛催生出丝丝模糊的紫气，望着那一片别有道韵的光景，小秦就觉得一阵难顶。

    本想顺势装死小憩一会，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能如愿了。他是真怕小东西的施救只模仿到皮毛，使他惨遭毒手。

    小秦暗叹，年纪大了，又非仙躯，真要伤到骨头，卧床一段时日是免不了的。他可不想受那罪。

    “喂，那朝霞中伴生的紫气不对劲啊，怎么还带点蓝呢？”就在这时，秦飞羽瞳孔收缩，察觉到些许异常。

    “程前辈看得见那初升的紫气吧……”

    老程一听不乐意了，道：“你这是瞧不起咱？这么基础的东西，我还用特意去开……？我去，那是什么，一个蓝点……越来越大，双日同天？……不对，它朝咱们这过来了！”

    老程目中闪烁仙纹，极目远眺时，却见一抹紫霞中，有个陨石一样的东西，通体燃烧苍蓝色的火焰，灼的周围虚空都变形了，速度极快，朝着这栋二层高的民房砸来！

    “快跑——！”这个穿道袍的雄武汉子张口大喊，风都灌进嘴里，让他面部表情崩坏了，这种时候，逃命最重要，体面啥的，就顾不上了。

    他扛起一个，夹着一个，两腿间还并住一个，咬住那只臭烘烘的飞行异宝——踏云履，在冒蓝火的不明物体击中二楼之前，化为流光，快速远去，降落在洺宅外的小树林里。

    “轰！”

    漫天尘埃扬起，二楼客房部分进一步受损，缺口更大了，并且又塌了些墙体。

    在那烟幕内，一个七尺高的水人站了起来，拎着它的战利品——被控制了影子的瘦弱少年和其体内的乌黑意识团，左右张望一番后，便立身在那个圆坑底，待机不动了。

    水流褪去，一个年轻的过分的身姿，出现在四人视线当中。

    “哇哦，酷毙了，那人头发是天蓝色的，还发光呢！我也想要这样的头发。”东东两眼放光，觉得那一头蓝毛太叛逆了，很有大人范儿。

    “操劳过度会加速老化，既是修士，那家伙的骨龄肯定比我大吧，可他看起来……比我还有朝气。冷静点飞羽，你才二十五，喜欢你的小姑娘能排一条街呢，不能受到打击就放弃啊……”

    秦飞羽吃惊之余，也陷入某种深深的长考。

    “果然是他！”老程虽有惊讶，但并不感到意外。以修仙之人遗骨制成的禁忌傀儡，虽不人道，却因战力巨大，在暗处备受追捧。背地里，不乏有像洺洛一样的疯子为了某种追求，盗掘仙骨，私下里祭炼使用。

    何况，和那个疯子有关的水道天才，也只有那个人了。

    只有小五，在此过程中，一声不吭，看着二楼烟雾中的水人，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