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小雨，清寒。

    帝国疆域，岭南郡。

    一辆辆马车疾驰在蜿蜒山路上，溅起泥点，向着云溪前进。

    这支大名鼎鼎的商队自那座重镇出来之后，已经行进了数日，披星戴月走了几百里，仍未到头。

    岭南地大物博，加之山林众多，弯弯绕绕很不好走，像云溪村这样的人族聚落，零散的分布在荒野中，一般人很难到达那里。

    这支商队规模之巨，堪称前所未有，仅随行者就有近万名，加上车辆马匹，护送商队的高手及其坐骑等，队伍拉的老长，翻阅山岭时从空中俯瞰，可谓极其壮观。

    为防止意外，有小道消息称，这次的领队很可能来自修仙界，是一位地位尊崇的大人物。

    深山老林里，张氏兄弟不知从哪儿打探来这则消息，俩人激动的是热泪盈眶。

    “皇天开眼，终于有救了！”

    当时衣衫褴褛、正在火堆余烬中焖红薯的张狼听闻后，看了看烤红薯，相顾无言，惟有泪两行。

    他当即熄了火堆，恨不能一刻不停地跑下山去，和表兄会合，准备将那妖棺脱手。

    山下约定的地点，虎背熊腰的汉子张虎跟笔挺的树一样，站在那出神，见表弟来了，他左右晃晃头，让自个儿显得精神点。

    那妖棺，就停在张虎大腿边上。

    一脸公公相的张狼迎面走来，面上是久违的解脱之色，灿烂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那铁塔汉子张虎也一样，兴奋地叫嚷：“可算能把这瘟匣子扔了，忒邪门了。”

    自从将装着小五的这口棺材盗走后，他二人宛若被诅咒了一样，大灾小难不断，毫不夸张的说，有次喝水时，兄弟俩差点让呛死，简直就像瘟神上身。

    这每天担惊受怕的，熬得兄弟二人是面如菜色，破落不堪。身体精瘦的张狼，现在胸腹那儿的肋巴骨根根分明，清晰可见，壮如牯牛的表兄张虎则很夸张的瘦了一大圈。

    “快走，我一秒也不想在这呆了。”张狼说道。

    铁塔汉子张虎比了个大拇指，露出一口白牙，意思是好嘞走你。他扛起棺材，跟在张狼身后，俩人一溜烟便不见了。

    清晨，地平线那头，传来人们从没听过的一种蛮兽叫声。

    肃穆的骑士在前方开道，盔甲雪亮，战刀散发的光芒冷冽摄人，仿佛是一种警告，奉劝无知宵小不要挑衅这支商队。

    骑士之后，一辆辆马车川流不息，驶入云溪。

    云溪村入口，那兄弟二人蹲在一处草丛中，眼瞅着进村的队伍只进不出，陌生面孔一大把，可就是没有他们要找的目标。

    “仙人爷您早。”忽然的一声问候，让张狼张虎眼前一亮，要等的目标出现了！

    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道人，好像活了很大岁数的样子，头发胡子全白了，整个人仙风道骨，有那种世外高手的风范。

    “嗯，早。”老道嗯了声，权当回应。

    打招呼的中年人在商队中的地位也不低，本应是这支商队此次外出时的领队，结果因为这位老者临时起意参加，中年人只好退到副手的位置上，从旁辅佐老人。

    这老道穿着藏青袍子，端坐于一头黑驴的背上，结跏跌坐，像是在运转某种法门，随呼吸间，一股虽然微弱但确实能看见的蒙蒙紫气从他口鼻中溢出。

    几次呼吸下来，老人的肌肤都看似水润了一些，不再那么皱巴巴。

    呼出的气息略显紫意，这在道教中寓意远大，很久以前就有“圣人出关，紫气东来”的说法。看来，这老道人来头颇为讲究，修行的法门不一般！

    草丛冒出动静，窸窸窣窣。

    那中年人马上喝道：“什么人？立刻给我滚出来！”

    “哎别别别，做生意的，我们来和你们做生意的。”草丛中跳出一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有些阴柔，他举手说道。

    “对对对，做生意，不是坏人。”中年人没等反应过来，谁知面前又突然蹦出个大汉，长的虎背熊腰，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吓得他不轻，欲大叫出声。

    “有刺客……”

    一瞬间，这声音还没散播出去，老者身上就爆发出一层无形的涟漪，止住了叫喊。

    “客人就是无量天尊，泰和，你的表现太令我太失望了。”老道人眸眼微开，扫视那中年人一眼。

    “仙人爷，我……”泰和想要为自己辩解。

    “没有可是，这如果是个大单子，就冲你的态度，生意就已经黄了，还谈什么？”老道很是不悦。

    “是，您教训的对。”泰和躬身道歉，只是脸色黑糊如锅底，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

    “好生在一旁学着。”老者斥责，然后秒换表情，一张老脸笑眯眯的，从坐骑背上翻身下地，一步迈出，缩地成寸，速度快到仿佛超越了时间，径直跃至二张面前。

    “客人怎么称呼？”老人眯缝着眼，让人萌生莫名的亲切感。

    道袍袖子很大，仙人爷就这么两手揣大袖中，神似那些坐台掌柜。

    “姓、姓张。”张狼抢着答道，生怕表兄嘴笨坏了事。

    “嗯唔，好姓，我教祖师还在红尘中浑噩时，亦以此为姓氏，颠沛流离半生，穷困潦倒，本应郁郁而终，却因一梦，终是了然了道之真义。后来他老人家高处不胜寒，从闭关地失踪，传说最后枯寂在了那茫茫寰宇之中。”说到这时，老人指了指天上。

    大汉张虎也跟着抬头看天，完全不懂这老头在叨叨些毛。

    然而张狼却始终恭敬地听老道人讲话，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这让老道甚感欣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絮叨一阵之后，这个瘦骨嶙峋、眼中精光流露的男人突然跪下了，悲声乞求道：“活菩萨啊！救救我们吧！”

    说着，他拉了拉张虎，让他也学着点。张虎照做，一时间，两兄弟泪水哗哗的流。

    “救救俺们吧，再这样熬下去，俺俩就得入土了！”大汉张虎哭喊道。

    草丛葱郁，虽说一眼望去长势茂盛，人蹲里面不好察觉，但一副雪白的棺材停放其中，无论怎样都是相当醒目，很容易被发现。

    更别说现在，棺材一端已经被拖出来一截，不受草丛掩映，如果这样了还看不见，那就真是瞎了。

    老道士自然看到了，只是他不说，假装没注意到而已。他笑呵呵踱步，转身欲走似的，言道：“老夫这身扮相，你觉得像和尚还是像郎中啊？不救，没好处干嘛救你们。老夫没那么闲。”

    “再者，我信道，不是菩萨。”老道士看起来十分愤怒，头顶银丝飘逸，没秃！绝对没秃！

    “发发善心吧……”张氏兄弟长跪不起。

    见他们态度诚恳，老人感到很为难，“如你们所见，老夫是商人，不求报酬有违我的商道。”

    “都听您老的，只求贵商队收走那边的瘟匣子，只要你们肯收，这边倒贴钱都成。”张狼请求。

    “哎不行不行，商人的诚信是块金字招牌，要是收货时让客人倒贴钱，这种过分的事哪怕是捕风捉影，传出去了也会让我商会蒙受巨大损失，两位还是快回吧，莫在消遣老夫了。”

    老道士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不肯收白棺。

    这时，站在一旁的副领队，中年人泰和快步上前，小声提醒仙人爷：“那棺木不简单，我初步观察了一下，莫不是那……”

    雪域玄松，这四字，泰和没说出口。

    但老道士是什么人，道门仙师啊，如今大陆最强大的一批生灵之一，活了很久，阅历见识等极其丰富，不用中年人提示，他也早想到了这一可能。

    五百年的松树，寓意长寿，树皮龟裂发黑，称为玄松，价值万钱。而雪域玄松就更罕见了，只有那些终年积雪的地方才能生长，据说已经灭绝了，是普通玄松价格的千百倍不止，一段难求。

    而这副棺材居然是用完整的雪域玄松树干制作！珍贵性不言而喻。这种棺，可以说是天然冰柜，可令葬在里头的尸身不腐，能用此棺敛尸实乃极大的哀荣，非古时大功德者不可擅用。

    里里外外都是宝，在老道士眼中，简直为难得的捡漏机会，他怎会错过？

    “这样吧，救这个说法欠妥，一想到要白干活，我这心脏啊，堵得慌。不过呢，相逢即一场缘，老道我也不能见死不帮，你们说是吧。不若让我为两位解忧，稍稍破费点，包驱除任何邪祟。”

    这时，大汉张虎琢磨过味来了，大怒，这老货竟要占他们便宜，岂有此理？！

    这家伙凶神恶煞的起身，举拳就要打过去。

    还在那跪着的张狼大惊失色，可是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砂锅大的拳头挥出去时声响极大，仿佛有破风声响起，力道十足。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拳别说打在人脸上了，就是砸在树干上，也能将一颗参天大树拦腰轰断。

    “完了！”张狼捂眼，不敢看了。

    ……

    砰的一声，老者速度快到看不清，一掌接住张虎挥出的铁拳，随后一扭，直接把一个精壮的成年男子降伏在地。

    “果然……”张狼打开指缝瞥了一眼，然后视线转移向别处，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他事先做了调查，知道这老道很厉害，所以不敢不敬。然而，他那个脑筋有点不灵光的表兄可不管那些，他向来用拳头和别人交流。

    “现在的后生真暴躁，连老人都打，唉。”仙人爷叹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老头，明明是你先诓骗俺们，臭不要脸……嗷疼疼疼……”张虎惨叫。

    老道瞥了眼身旁的中年人，问他：“泰和，我有骗他们吗。”

    中年人殷切奉承道：“绝没有！”

    “嗯。”仙人爷很满意，点了点头，然后他用了一通花言巧语，将张氏兄弟蒙在鼓里，耍的他们团团转。

    此时，舌绽莲花都不算恭维，而是中肯评价……这口才，怕是死的都能给说活了。

    果然老油条都是身怀几把刷子的。

    “如此如此……，灾厄可消。”老道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张嘴就是“大道理”，给姓张的俩人灌得晕乎乎，连连称是。

    “一切都听您的。”最油滑的张狼，现在对上比他更油的老道人，也被蒙进去了，人家说啥就是啥。

    仙人爷把他们领到一辆马车上，亲手开启一箱货，里头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表面有珠光流淌，看着像是能辟邪的架势。

    “这是？”张狼得到准许后，掌眼了一些物品。

    让人狐疑的是，几件东西均不是叫人眼前一亮的宝贝，顶多加工处理上有些让人称道的地方。

    “您这是要去外地开集市？”

    这些土特产一样的玩意，行家很难提起兴趣。

    “这是放在屋里的摆件，老夫开过光的，百试百灵，邪魔退散。”老道人微笑。

    “俺们要这花花绿绿的破烂作甚，不能吃不能穿，俺都能看出来是假的。”大汉张虎嚷嚷道，质疑老道说的话。

    “大胆！”商队副领队，中年人泰和指着张虎鼻子呵斥道：“仙人爷乃是修仙者，骗你们凡人，对他老人家有何好处？”

    张虎怒了，你个势力眼跟谁叫呢，信不信削你啊。

    再者……在场的统共就四人，除了老道人，剩下仨哪个不是凡人？你个势力眼哪来的优越感？

    张虎将愤怒浓缩为一拳，“嗵的”一声打在泰和面上，顿时鼻血长流三尺，泰和吃痛倒地，捂着面庞惨叫。

    “啊……”

    中年人泰和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被打的七荤八素，鼻血长流。

    看见自己人被教训，那老道人的面色很不好看，他向来护短，哪怕属下再废物，也轮不着外人锤他。

    张狼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周旋，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训斥表兄不长脑子，这才让现场气氛不至于恶化下去。

    “嗷……”泰和痛得大呼小叫，老道人见了眼烦，招呼来两个人，把他架走了。

    “这……”张狼见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妨，我们谈我们的。”这老道士露出一口大白牙，锃亮，白光耀眼，亮的人心里发慌。

    常年坑人，张狼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次恐怕要被宰一顿。但也没什么，只要能摆脱那瘟匣子，亏点钱也值了。

    那东西……嘶，每当想起，他浑身都不舒坦。太邪门了，简直像把天下所有的霉运都关在那里面，还关不严实，无形中弥漫一股“霉气”，沾者必倒血霉。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好东西，专克霉运。老夫用一根胡子担保，很有效果。”

    买卖人，当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老道士虽一副得道高人相，但为了有所突破，他入红尘，修的是商贾道，卖出去的东西越多，赚的钱越多，蕴含在当中的愿力便能化作能量，源源不断流进老道的“腰包”。

    当然，这“腰包”指的是脐下三寸，丹田的位置。那里是道人储存精气之所，是道家法术的供源。

    只见老人从木箱中取出一幅画像，上面表现的是钟馗捉鬼图。若用异于常人的眼睛观察，可见上面氤氲着一层霞光，如针芒四散，扎的人眼疼。

    画卷中，一个虬须红袍的官爷，青黑脸，提柄斩鬼剑，脚下踏着来不及逃走的小鬼，好不威武！

    “来，拿着。”老道不由分说，就把这幅画塞到张狼手上。

    “那个……”张狼被动拿着，身子颤巍巍，下盘不稳的说道：“道爷，我这……拿不了这么多。”

    加上天师捉鬼图，张狼已是捧了十多件物什，摞的老高，得双手抱着，才不至于散落一地。他本就滑头，和表兄不同，靠耍小聪明混到今天，脑子里有点墨汁不假，但自小缺乏锻炼，体力很差。

    这些东西在张虎那，搬拿起来自然小菜一碟。可在张狼这，简直是重活，要累垮他。

    “虎、虎子哥，帮帮帮我下啊。”双臂偏沉，张狼不会使巧劲，使了一身老劲挺着，然而拿不动就是拿不动，他已经不行了，两手快断了。

    好歹表兄帮他分担了一半，这才没将东西摔在马车底板上。

    “东东、东西不少了，道、道爷，咱结账吧。”张狼结巴道，这是给累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老道满口答应下来，领着人和十多件开了光的货从车上下来，然后想也没想，伸出两根手指，道：“这个数。”

    “二啊？”张虎见伸了俩指头，同样话不经脑，脱口就说二。

    老道人一听，皮笑肉不笑，真想扬手给张虎一巴掌，说谁儿呢，不懂商话吗，俩指头就是二？

    老人不断暗示，怀里揣手枪似的，就差变个真的，对着张虎脑壳就是“砰”的一声。

    “八万？”这时，张狼发话，他寻思了一下，还是决定报多不报少。

    老道士笑出声，说：“付你硬通货可以吧，只是，八万两纹银老夫可给不了。你大可找人打听打听，全商界就没有这么离谱的价格。”

    “是是，我们都懂。只是铜钱难以携带，八万枚，就劳烦您老折成银子好了。”张狼说道。

    这片地界中，铜钱兑换银两，讲究千折一的比例，一两银子，等同于一千文铜钱。所以说，八万一折，八十两银子便到手了。

    付了银子，张狼、张虎兄弟二人喜笑颜开，同时心里一颗压的他们难受的大石头也在这一刻，随着棺材易主，移去了。

    二人如释重负，也没顾上掂量银两足不足份，就急着告辞，要跑路了。

    云溪村是没有他们的容身所了，早在山上避村里风头时，他俩就合计好了，该怎么怎么跑，路线规划的详细而清晰。

    多半张氏兄弟来到云溪前，没少干缺德事，以至于在哪儿也呆不长久，落脚的地方也时常不像个板正样。

    “无量天尊。”张氏兄弟走后，老道士一脸郑重之色，面朝客人离开的方向，拱手诵了一声，而后，他觉得小腹一暖，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那个方位飞来，化入老人体内。

    “三百六十行，行行蕴仙气，从中走一遭，胜似修百年。”感到修为略有增长，老人大为高兴。

    “好了，预感中的机缘也得到了，只需再解决一件事就皆大欢喜了。”

    老人目光如炬，盯着一株大榆树，开口道：“树后的朋友，既然看了这么精彩的一场戏，不妨补个票再走，你说呢？”

    数人合抱都围不过来的老树后面，沙沙沙，响起一阵折返的脚步声。

    踏着枯枝败叶，从树后走出一个容貌漂亮如女孩子的白发少年。

    “老爷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而且，身上也没钱……”

    来人正是小五！

    他有些委屈地说道。

    “能从雪域玄松棺中脱身，身手不简单呀小友。”

    老道人瞥了一眼贴满符纸的白棺，对现在的情况深感意外。

    那是货真价实的镇邪符纸，虽然使用它们的人是两个小蟊贼，但能搞到这种东西，说明他们还是有些门道的。

    “这可不是一个刚复苏不久的‘人偶’能摆脱的东西。”老道士撕下两张尚有效力的符纸，主动上前，见白发少年还对他有所警惕，便保持了些距离，停在离大榆树十几步远的地方。

    事实上，如果不是小五躲在树后看完这场忽悠大戏后，临走时的动静惊动了老人，他还察觉不到棺内的情况。

    老人晃了晃手中的黄符，道：“这一张符纸，就能镇住一头尸变怪物的孽力，使其动弹不得。这棺材上少说也有二十枚左右的镇邪符纸，如此大量的镇力，封印远古大凶都绰绰有余。老夫有点好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镇力？孽力？唔……”小五歪头，露出一脸纯真之色，竟意外有点可爱，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呃！”老道人表面古井无波，实则背地里老脸一红，当他发觉自己不对劲后，立刻感到羞愤无比，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咳咳，这是我道家特有的术语，你可以简单理解为镇压鬼怪的特殊灵力，和鬼怪所散发出的，与末法杂质同源的污染之力。修士接触孽力多了，会变的渐渐失去与天地交感，获取灵气的能力。

    简而言之，就是废了。这也是诸多‘前朝’修炼者宁可老死在秘境中，也不愿踏足现世的原因。”

    老道怕他听了还是不明白，于是并指如剑，在小五眼前划过一抹金芒，瞬间，少年眼中的世界似乎变了，像是加了一层雾蒙蒙的滤镜，原本空旷的天地间，一下子热闹起来，游走着各种缤纷绚烂的色彩。

    “这是灵空间，只要走上修行者的道路，早晚有一天会接触到它。”

    “口说无凭，我演示给你看。”

    说着，老人短暂巡视四周，选定地点后，下手很快，从土里揪出一只质感透明的肥短尾巴。

    一只独眼龙的灵魂团子，就这么跟萝卜似的被拔了出来。

    刚一出土，这东西就翻着白眼嗷嗷叫，若非尾巴给人揪着，被控制住，恐怕就要飞出去乱咬了。

    “丑萌丑萌的。”小五嘟嘴，没看懂老道人这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被杀土匪的灵，心有不甘，仍在人世徘徊。可惜逗留的时间太久，身上滋长的孽力已经把神智吞噬殆尽了。

    看见它体内积淀的，跟灰烬一样的杂质了没，那就是孽力。”

    “然后，这是镇力！”只见老道人一手持符，一手抓着灵，两者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始发生反应，团子灵身上发生了一堆小五看不懂的现象，然后这般那般……在一阵“圣歌”声中，一只“天使团子”沐浴圣光，在少年的目瞪口呆中升天了。

    “咕噜。”小五紧张地咽口水，不明觉厉！

    同时，他也有点后怕。

    哪怕不是人精，此时的他也有股强烈预感，总觉得……那人在变相威胁自己。

    “那么，现在懂了？”老道士说完，两眼眯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正在慢慢后退的白发少年。

    “哈哈，别紧张，我不是好人……”老道发觉嘴瓢了，忙清了下嗓子，随后不慌不忙地改口道：“坏人。”

    小五顿感压力山大，心想，就是装模做样，也得先支棱起来，要是他这点心思露了馅，惹得对方不悦，那可就不妙了：“哦哦，老爷爷好会教人，这么说的话小五就懂了。”

    说不定他的下场会像那只独眼龙一样，被老道人无情镇杀！

    他可没忘记刚见面时，对方说的那番话，自己由尸体复生，也是被算进“孽力”范围里的。

    而且，他的身上似乎还藏着谜团。

    爬出棺材时，这具身体孱弱不堪，像是刚出生的羊羔，站起来都很难。他藏在一个柴火垛里，适应了整整一天，才逐渐掌握它。

    这些天，他一直呆在摸金人的村子里打探消息，当时正值大丧期间，村里人员很杂，他就混在那些人里面，没有暴露。

    只是一圈下来，却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到目前为止，他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他想要解开身上的谜团，所以才会一直跟踪两个盗墓贼，希望找到突破口。

    至少，在老人叫住他之前，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

    “好了，赠品也领了。现在该补票了。”

    老道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小五，瑟瑟发抖……

    老人首先把白棺拖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对内部认真审视起来：“这口棺，你有印象吗？”

    小五摇摇头。

    “记忆呢。”

    “朦朦胧胧。”

    老人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对仙无明这个人了解多少？”

    “谁？”小五眨眨眼，表示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老道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他：“你对‘仙’这个姓氏了解多少？”

    “修仙者都能取吧，化名啥的。”

    此时，小五偷偷看了眼老道人的表情，那像是押错了宝，一副大失所望的神色。

    棺材里的东西，似乎没能让他满意。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制造者是谁，你还有印象吗？”

    “制造者？”

    “是啊，这么漂亮的‘人偶’……”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白发少年：“却不好好珍惜，把他丢在荒野中，真是暴殄天物。”

    “你是用禁术制作出来的‘人偶’，拥有自我，这很难得。这种技术非凡尘所有，已经跨入神的领域了。据老夫所知，能造出你的人，古往今来全算上，也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少年闻言，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似乎觉得自己是死而复生的人，其实不是。从尸体通灵这一点来看，你们的情况的确很像，但老夫的这只左眼绝不会说谎，你和生者不同，是一具无限接近人类的仿生傀儡。”老人对少年说道。

    “不愿相信吗？是不是觉得一个初次见面的糟老头子，在编故事忽悠你。”老道人见他不吭声，露出一脸无奈之色。

    “好吧，那就给你看点证据。”

    说着，老道人的左眼变了。

    那是一瞬间的，很怪诞的体验。小五凝视着那只眼睛，好像在看一台坏了的黑白电视，眼前是诡异的电流声和画面的扭曲感。

    老人眸子开阖间，一只全黑的眼球突兀出现在他的左眼眶中，里面的瞳仁蓝的妖异，散发荧光，犹如开在死者国度的蓝色彼岸花，呈现于少年面前。

    “链视”

    “视觉共享”

    “道术赋予——天眼通”

    “……”

    杂七杂八的咒语念了一堆，终于，有一个对小五有了效果，一枚金色竖眼的图案在空中一闪而没，老道人眼中的景象同步到了小五眼中，这种体验简直绝了，像是在照镜子，他第一次自己看到了自己。

    也是他第一次看清如今的样貌。

    纯白的少年，空灵，秀气，比同龄的少女都上镜。

    他不禁摸了摸这张脸，都有些看出神了。

    “这……是我吗？”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少年身上涌出的大量灰霾吧。这些瘆人物质，紧紧依附在他的身体周围，像是能夺走生气般，令脚边的草木无精打采。

    老人看向方才揪出灵魂团子之地，那名土匪的殒身地，那里弥漫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有点像带有颗粒感的黑雾。

    然后，他又让少年看向他，一身阳气如火炉般炽盛，正是如日中天的状态。

    “死雾、灰霾、阳气，代表了世间万物的三种状态，分别对应阴，阳和阴阳交界的那条线。

    老夫这只左眼有些特殊，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得到的‘魔眼’，能看穿地上生灵的生死状态。

    从黄泉归来之人，虽然在那条线上，在老夫眼中却是阴盛阳衰之态，三色俱全，但在死雾中孕育了一点生机。

    人偶，则是绝对的死物，因为它无论怎样鲜活，本质仍是物品，从未得到过生命，所以灰霾占据了它的全部……”

    说到这时，老道顿了一下，故意不言，观察白发少年的表现。

    见其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的模样，老人笑了：“我知道，你想举一些例子反驳老夫。道家有点化之法，亦有和尸体打交道、行走于阴阳边界的流派，但这和亡者归来，以及生命创造，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何谓点化？天地之间，万物有灵，生命的诞生皆有其道理存在，顺应天意，给予本该降生的意志一点小小的帮助，助之提前出世。

    甚至有人打过一个奇怪的比喻，说点化是对天地灵物的助产行为。

    虽然这么说有些生草，但也确实很形象。

    而创生，则是从零创造生命，完全违背自然界的规律，被认为是一种亵渎。这是连神明都不敢深入涉足的禁域，因为这种生命的降生是违背天意的，即便侥幸创造出来，上天也不会容忍其存在，早晚会毁于雷火之下。

    “如此大量的灰霾，自得到这只眼开始，老夫只见过两次。”话到兴头上，老人故技重施，又一次适时住口。他在心中狡黠一笑，因为故作玄虚抛出的这枚饵，成功引起了少年的兴趣。

    “没错，小友是第二个。正因曾有幸接触过那位传奇，老夫才敢笃定，小友是一尊活人偶……”

    这时，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能……”

    老道：“能？”

    “能不能告诉我……老爷爷你见过的第一人是谁！？是您先前提到的那位仙无明吗！”

    “嗯，有点可惜。”老人微微一笑，突然转身就走，“可惜接下来的回答属于商业机密，不是我们商会的内部人员，是没有权限查阅的。”

    “等等……”小五追上来想要挽留。

    这副身体虽然看着柔弱，但适应之后其实相当猛，一个箭步窜过来，让老道人都有点没想到，而等老人反应过来时，他身上那件材质不俗的道袍的半只袖子，都快被少年给扯烂了。

    要知道，这可是不惧水火刀兵的坚韧布料所缝的护身宝衣，防护力堪比上等灵器，修士想打穿它的防御都很吃力，没有法力的凡人怎么可能毁损的了。

    但事实摆在面前，老道也觉得很无语，难道他买到假货了？

    “……”两人四目相对，少年挠挠头，觉得很不好意思。

    “……罢了，”尴尬气氛只维持了一瞬，老道士虽然脸有点黑，倒也没有因为这个事而发火，他拍拍少年的肩膀，问他：“小友，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

    “对，加入我们。反正你也是要离开这里的，不是吗？”

    小五点点头，没有否认。

    老人接着劝诱道：“待在这种穷乡僻壤是没法收集情报的，这片天地有多广袤，小友就不想知道吗？还有关于小友自身的事，说不定一路旅行，在某个地方就碰到了。”

    “我想知道那个人的事！”小五很坚定地说道，因为他有预感，那个人一定和自己有关，而且关系甚大。

    说不定是……师父。

    “但……我对老爷爷你也知之甚少。”

    “哈哈”老道人闻言一怔，而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大笑着猛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你的担忧有道理，你我之间的关系，确实只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不一口答应下来是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随后，他拉着小五就地坐下，也没什么架子，就像是在田间地头闲聊的祖孙俩：“三天后商队会启程，我会吩咐下去，等你到最后一刻，在这期间，你怎么考虑都成。想好了就来，不愿走也没关系，老夫不会强迫你作出抉择。”

    “商队回去的路很长，你想什么时候上来都没问题，想在哪一站下都可以，老夫绝不阻拦。”

    ……

    黄昏，肿着脸忙了一天的副领队，中年人泰和在一辆货车旁找到了正在走神的仙人爷，向他汇报货物的收购进度。

    “……大神仙穴，玉器二十来件，其中浸血的古玉六件，可能得劳烦您净化一下……仙人爷？您有在听吗？”

    老道一阵出神，在那轻喃道：“……更适合旧法的苗子呢。”

    中年人泰和见状，斗胆凑到其耳边，嗷唠一声：“爷？”

    “啊，听着了听着了，血玉是吧，过会儿送来吧。”仙人爷听的一激灵，慌忙应道。

    “还有一件事，得跟您禀报一声。”泰和抬头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便俯身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她#*￥%……”

    下一刹，老人倏地一下蹦起来，满脸惊骇的大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