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最崩溃的事，其一，莫过于长辈在一堆人前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甚至讲到动情处，还要添油加醋感叹一句，时光无情，那时候的小可爱怎么就不见了呢。

    尤其是，这个所谓的长辈，在小少爷心目中一直被当作同龄人看待。

    具体感觉就跟年纪相差无几的小叔子到处宣扬你尿床的破事一样，关键你还没法翻脸，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小五没有兄弟姐妹，理解不了银双的感受，所以反倒听的津津有味，这让小少爷莫名不爽，钻到他身旁，一个劲捣他腰子。

    “等下，助手……哈哈哈，这样很痒哎……”小五被搞的哈哈大笑，身子扭来扭去，像条泥鳅。

    “打情骂俏，真好啊，有种春天森林里的芳香。这才是我想过的青春，有点羡慕你们。”火堆右侧，早先保持无口人设、沉默高冷的小麦色少年，居然说话了，不再是蹦豆子，而是十分流畅的说了一长串。

    简直就像平时怕麻烦，故意话少的边缘学生，在看到讴歌青春、热血、拼搏的画面时，深受触动，然后感慨一番的样子。

    实际说完后，他的日常该怎么过，还会怎么过。

    “许言，你活腻了？”小少爷狠狠瞪了他一眼。

    显然，银双知道这人的真面目。

    此人名叫许言，以前在他家商会做护卫的工作，两人交情不错。许言身手可以，有胆识，有时会接一些脏活，那身淡淡的杀气，就是在那时养出来的。

    许言曾在商会出现内部危机时，帮过小少爷。

    当时，有内鬼趁着话事老爷子不在，勾结权贵，在其私宅设套，以谈生意为由，将银双骗来后软禁，逼迫其签下可疑契约，割让商会部分地盘和利益。相关流言传出后，许言二话没说，立即带人赶来，终结了这次闹剧。

    而那队护卫，原本是要去迎接一位皇族支系的世子的，那位大人为联姻而来，结果被晾在边界的野地里，因为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深入丛林。

    还因此吹了冷风，大病一场……

    事后，这档婚事自然黄了。

    内鬼势力也遭到处理，但由于皇亲贵胄间的水极深，涉事贵族并未遭到处理，而且一下得罪了两名权贵，许言不得不离开商会。

    不过，即便离开商会，他们之间也时常有联络。

    这次组队，也是许言发起的。

    他现在借住地的房东的熟人，是当地“修睦会”的负责人，因为血尸的任务迟迟拿不下，听说许言能和那个著名商会搭上话，知道那边的护卫里有很厉害的人物，连“古仙”都有，寻思着莫非能请到高手？

    这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来。

    然后，就有了后面银双为了报恩，连夜“逃课”，组织队伍讨伐血尸的事情。

    再后来，才有了他和白发少年小五的相遇。

    被瞪之后，许言马上老实了，因为知道银双是只母狮子，惹毛了只会让自己体验一波骨断筋折。

    那种暴力无比的舒筋活血，他试了一次就不敢了，后来相处时，又不小心踩了金焱的雷点，惨遭活血2.0版本，此后连着好几天走路，骨头都会响。

    于是，他学会一个道理：少说，就不会犯错。

    以及，沉默是金。

    不过，他看着那个发色雪白的男孩，睫毛挺长，脸也漂亮，就像童话书里提到的雪之妖精。

    他不得不感慨，世上还真有这么漂亮的人，“东家，真会挑。”

    三个容貌出众的人在许言眼里，银双的男装扮相是清秀，就像白玉、豆腐、莲藕，有种少年的清纯感。

    金焱属于标准的瓜子脸美人，精灵族本就盛产俊美之人，即便是该族男性，容貌也配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俊美到令女子都嫉妒。

    道洲，是人族的大本营，在这里，亚人种族的境遇并不好过，被绑架成奴隶贩卖是常有的事。

    该族和孔雀族，在道洲都是热门的观赏奴隶。许言之前踩雷的点，就在这里，金焱在人前，一般也不会把耳朵示人。

    至于那名白发少年，许言的评价是，幼神、雏仙！

    他找不到词可以描述那种感觉，或许可以学古人，用一堆不明所以的华丽辞藻堆成诗篇，来衬托那种无暇、神圣。

    但许言觉得没必要，折翼天使也好，神之子也罢，总之，先天得来的皮囊达不到那种高度，只能通过后天滋养、或者干脆改头换貌，才能模仿。

    或许，走到仙路极深远处的大能们，渡劫蜕变后，重塑先天形体，也能有这样空灵神圣的形貌，但……都到那种境界了，又怎会在意这些呢？

    “你们知道吗，小银三岁那年……”

    篝火前，可爱男孩子，金发伪娘——金焱喋喋不休地说着，将小少爷的猛料一件接一件的爆出。

    平时，金焱本不是话多的人，但奈何他有个开关，只要和银双有关的话题，话匣子一旦传到他手上，就别想停了。

    各种让小少爷出丑、社死的“趣事”，金焱都如数家珍。

    真讲起来，三天三夜都完结不了。

    就像此刻，他说得起劲，两个听众也听着带劲。

    随着茶话会的推进，有人脸色越来越黑，有人憋笑到肚子痛，却不敢露于形色，生怕招来天诛，有人觉得新鲜，听的津津有味，却被身边的黑面神会错意盯上，动不动给他软肋一拐枣，搞得他跟笑岔气了似的，肋间生疼。

    小少爷的童年糗事，就跟深宫中的野史秘闻一样，平常鲜有机会听到。

    锦衣小公子银双的脸，现在黑黑的。

    他已经在考虑待会下黑手，对那两人施展记忆消除术的可行性了。

    银双一直认为，金焱和他的关系，只是辈分上高自己一头，年龄差距没多少。

    因为打记事起，金焱就在身边了，从未远离他的视线。

    青梅竹马，这个词套用在他们身上，虽然有些不准确，但感觉上是这样的。毕竟是从小陪伴自己的人，银双觉得也没差。

    对他来说，金焱很重要，就像是一个生活中无可替代、一直存在的人，如果忽然从他的人生中消失，就会留下巨大的空洞。

    要说有多重要的话，大概和近亲等同吧。

    至少失去时的痛苦，阴郁的夜里，小少爷曾不止一次想象过……那种窒息和剜心的感觉，是一致的。

    很多时候，银双的点滴回忆里，都有他的身影，或在边缘处被记录，或在记忆的正中央，和他共享一份珍贵回忆。

    金焱虽然不是照顾他起居的佣人，但在小少爷成长阶断，多数时间，金焱都会跟在后面，守望着他。

    心智不够成熟的稚童时期，银双还将他当成一个亲切大哥哥，十分黏着金焱。

    但此时，金焱口中不断冒出的糗事，许多连银双自己都说不清，久远到连模糊的记忆都没有。

    虽然银双很想说这是编的，可一些细节又都对的上，听起来不像假的，这让小少爷内心直犯嘀咕，这个所谓的“舅舅”，到底贵庚几何？

    莫非他一直理解错了？

    金焱其实并不只是辈分高他一头，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代的人？

    “咳，我的事先放到一边……话说回来，金焱你今年多大了？”小少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边，说得正起劲的金焱突然顿住，眼中茫然了一会，又掰着指头算了算，这才回话，道：“按你们人类的时间观念来算，我大概化形60年了。”

    “咕……60。”银双有些噎住了，这不都成老腊肉了。

    再一看金焱的样子，金发美少女，没人点破的话，根本不会露陷。

    “诶……意外。”小少爷的另一名队友，曾在他家商会担任护卫工作的少年，许言也说道，面露诧异。

    因为早就知根知底了，许言的表现相对平淡。

    他早已知晓这是位大佬，虽然穿的裤装，但单看外表，迷惑性极强，根本分不清男女，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幻想破灭”，顶多惊讶了一下。

    小五则眨眨眼，明显懵了，眼前漂亮的金发大姐姐，先是变成成男，然后又告诉他，其真实年龄比在匿名信上装妹子的抠脚大汉还恶劣，是个老家伙，于是乎，他那瘦弱露骨的胸膛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咦，附近好像有什么声响，类似‘咔嚓’一声？”小少爷耳朵尖得很，此时四处张望了下，没找到怪声的来源。

    “希望别是蛇虫压过细枝的声音，那玩意要么滑不溜秋，又凉又要命，要么就是长了好多腿……咦，想想就瘆人，我可不想晚上被这东西爬到脸上。”

    许言在外闯荡久了，人情世故等，懂的多一些，因此他轻拍小少爷的肩头，示意不要声张，同时一脸深沉地说道：“别问，问就是心碎的声音。”

    “……”银双瞅了眼小白毛，霎那间明白过来，感到无言以对。

    可怜的孩子。

    他在内心里感概道。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我是地火矿脉中诞生的精灵，寿命是很长久的，这副外表可不是在装嫩。

    我们这一族的寿命是人族的四五倍之多，化形后拥有的时间就更多了，可以用千年为单位计算。

    从我诞生意识到顺利化为人形，期间经历了两百年，对标人类怀胎十月。真要拿我族的岁月观念对标人类年龄，我才是个一两岁的孩童。

    但精神，也就是心智的成长情况，我则是十七八岁的青年，这副外表也符合啊。”

    “……嗯，也没有很惊讶……”小少爷嘴巴打叉，一副大无语表情。

    他表示，不是很懂你们精灵的时间逻辑。

    “心态年轻是好事。”许言插嘴，淡淡补充了一句，然后，转身准备去休息，他和金焱不久前都经历过血战，好不容易从那座异变中的凶险地宫逃出来，两人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还需要静养。

    结果，一只强有力的手掌霎时按在许言肩膀上，阻止他起身。

    “咕……”

    他的肩膀嘎吱作响，感受到这熟悉的握力后，护卫少年自知在劫难逃。

    他流着汗回头，看到金焱来了，脸上挂着一道凉意十足的微笑，单手按着他，正站在他背后，摩拳擦掌，看起来有些吓人。

    “都说了，我不是老人家……”

    “等等，迁怒也不带这样的……啊！”

    很快，这个小麦肤色的少年就惨遭收拾，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他像是坏掉了一样，被扔在一边，脸上挂着销魂的表情，身体还不时抽搐一下。

    ……

    “他，没事吧？”

    目睹全程的小五咽了口吐沫，指指那边蛤蟆蹬腿的少年。

    “美丽的玫瑰都带刺。”银双捂嘴偷笑，揶揄的同时，也表示这套舒筋活血下来，对许言没有坏处。

    “对缓解疲劳很有效呢，你要不要试试？”银双活动了下手指，跃跃欲试道：“银氏秘传活血大法，保证给你天堂般的体验。”

    小五断然拒绝：“敬谢不敏。”

    有前车之鉴在，他可不想轻易尝试。

    自己这点细胳膊细腿，经不起那样锁人式的折腾。

    “小银，我累了。你们记得排好守夜的班，到点叫我。”金焱漂亮的脸孔上写满了倦意，经过这么一闹腾，他的精力算是彻底燃尽了。

    矿石中降诞的精灵，形貌上也会带有一丝本体的特质，使之显得闪闪发亮。

    金焱就是如此，俗名“太阳金晶”的地火原石，即使表面蒙尘积垢，也掩饰不住那深层次的光彩。

    疲倦的美人，也有种少见、新鲜的美感。

    尤其对某个因为初见时的惊艳感，而对金焱一直念念不忘的小色狼来说。

    他都看入迷了。

    “好，交给我吧。”银双伸手挥了挥，应道。

    得到回应后，金焱直接钻了铺盖，不多会便传出细微鼾声。这次讨伐任务，精于御火的他是讨伐主力，他的火与术法形成的火焰不同，属于本源之火，不受血尸万法不侵的影响，可以连毛带尸一起烧，能直接伤到它。

    故而从地宫撤出时，他比许言伤的更重，先前的侃侃而谈，不过是靠精灵族变态的恢复力和重度的妹控属性在逞强而已，这会儿实在熬不过两个白天睡了一觉的夜猫子，才在火旁倒头就睡。

    不得不说，精灵族的人哪怕睡着了，也有种别样的美，焰火照耀在其脸庞上，衬托出一种意境，让人盯久了就会入迷。

    小五盯着那张睡颜，有些出神。

    “唉……多好看的人啊，我见犹怜，怎么偏偏长了多余的东西呢。”旁边，小少爷使坏，故意用美声配出小五现在的心路历程，以此来戏弄他。

    小五听到，撇过头来看他，脸色不是多好：“你无不无聊。”

    “踩你尾巴了？”银双坏笑着看他。

    夜色下，白发的少年张嘴半天，最后冒出的，竟是一声轻叹，怎么听都像在惋惜什么，随后，他发觉了这一糗态，立马涨红了脸。

    “咻”

    小少爷吹了声带着调侃的口哨：“好纯好可爱，碾都红了。”

    “什……？！”

    这下，小五直接熟透了。

    他明白，自己这是被戏弄了，银双似乎相当喜欢看他困扰的样子。

    如果面前是位强势大姐姐，他都有理由怀疑，自己被撩了！

    碍于真实的心智年龄，在银双眼里，他确实太嫩了，举动全被看穿，对方仿佛能读心一样，肆无忌惮地猜测他的所思所想，而且，自己还会慢一拍的响应这份猜测。

    简直就像在刻意配合对方一样。

    也难怪银双说他纯了，不光是纯情的纯，还是单纯的纯。

    “你……！”

    “我什么？”银双嘴角勾起一抹轻弧，眼神玩味地望着他。

    小五涨红了脸，盯着对方，最后憋出一句：“……懒得理你！”

    说完，他就气鼓鼓地坐到篝火另一侧去了，远离银双。

    “守夜你排最后一班，别忘了。”小少爷没忘记正事，刷刷两下排好班次，主动守起前半夜。

    小五没吭声，但默默记下了。

    他躺下来，面朝星空，难得一个人了，脑海中逐渐冒出一些念头。

    他在想事，头顶的星空虽然瑰美，此刻，他却无暇顾及。

    他在想自己的身份，在想今后的路。

    不全的记忆，混淆了杂质的灵魂，顶着这样一具白毛身躯行走于世，他到底该用何种身份自处？

    少年很确定，他的主人格，来自一个名为小五的孩童，并且经过这段时日的同化，自己对这个身份也愈发认同。

    比起刚苏醒时，犹如在观他人记忆，无法引起自身共情、共鸣的情况，现在再回看那些记忆，代入感就很强了。

    他真心觉得，那就是自己。

    至于那些给他带来混乱感的记忆碎片，譬如源于一个名字是秦飞羽的青年的零散记忆，以及一段悟道场景，虽会带来困扰，但少年暂时不认为其中会有本体的回忆。

    小五伸出一只手，对着天空，喃喃道：“现在的我，究竟算重生，还是穿越啊……”

    “你的情况，黄泉归来的可能性更大吧。”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要求插入对话。

    “是吗……也对，无论灵魂怎样，现在的我确实是尸体活过来，这一点毋庸置……疑……？”少年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和他并排躺着的身影，无语道：“我们好像在吵架吧，干嘛自来熟地靠过来？”

    “哎呀，有什么可吵的，是我错了。”银双这家伙，这时倒像个小女生，小鸟依人地倚过来，将少年的肩膀当枕头躺，一点也不见外。

    这一举动，可把小五膈应的不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边儿去！”

    银双也抬头看星空，群星璀璨，银河壮丽而瑰美，仿佛有一股磅礴的“势”直冲心灵，感觉精神都洁净了，被洗掉铅华。

    平时，她总是女扮男装，以银家大少的身份示人，为了继承家业，拼命努力，心神一直紧绷着。遥望星空，让小少爷觉得，这时卸下心防也没什么，会让自己从内到外，都轻快不少。

    “你也在为身份的事困扰？”银双盯着夜空，用很平常的口吻出声道。

    这次没有轻佻，没有揶揄，有的只有直抒胸臆，令一旁的少年感到意外。

    撇开弯弯绕绕，卸掉游戏人间的态度，银双的直球，似乎让小五有些手足无措，他这是……谈心的节奏？

    “嗯。”最终，他还是回应了。

    “身份就像土地，名字则是地上一块石头，随处可拾。没有身份，便没有归属与认同，也就失了立足之地。

    呵呵，这个问题真严苛啊，听起来无关紧要的，一旦转变，麻烦可是接踵而来。既可以困死一个人，也可以在最后，让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小少爷絮絮念着，收回目光，见少年静静听着他的话，一副努力想要共情，却有些理解不了的样子，她也就没再说下去，只说自己累了，这是一点牢骚话而已，不必当真。

    过了一会，篝火小了，周遭也渐渐冷起来。

    小少爷往火里添了把柴，看着重新旺起来的火堆，忽然说道：“其实，我是女生。”

    “啊？”

    小五很意外，突然说这个干嘛，新的捉弄吗？

    “你好像反应很平淡。”银双对他这个反应，显得不太高兴。

    “嗯……有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少年诚实道。

    “等等，你小子不会打算一直把我当男人吧？！”

    “没啊，我只是在想，这个玩笑的笑点在哪。”

    银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