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离光醒了过来。

    刚刚醒来的离光看见面前刚刚走入房门的太子罡十分惊诧。

    “太子殿下？！”

    此刻的屋内，只有太子罡与离光两人。

    “你终于是醒了。离光，稷谷出了什么事？稷谷里那股奇怪的气体是什么？”

    听太子罡这么说，离光还以为自己是被救出了稷谷，毕竟在此之前，她是见过赶过来救人的韵徵的，而且离光现在所在的房间她并不熟悉，所以完全没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在稷谷。

    身为邬竼族的少主，离光此刻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族人：“殿下，稷谷里的人，还有谁被救出来了？”

    太子罡眸下有些伤情，沉重地开口道：“孤率人赶到之时，你邬竼族内还活着的，只剩你一个。”

    听见这话，一股悲彻之情涌上离光心头，眼底酸楚，却又流不出半滴眼泪。

    太子罡叹了口气，在一旁的茶案边坐下，复又开口问道：“那到底是一股什么气？毒气吗？”

    离光摇摇头，有些哽咽地说道：“是煞气。”

    “煞气？”太子罡一时没反应过来。

    离光解释道：“是的，前些时日的大地动，致使九州域和九幽域之间的封印开裂，煞气源源不断的从九幽域涌了出来。”

    太子罡终是反应了过来，十分震惊：“九幽煞气？！”

    这么些年来，太子罡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而这一次，太子罡是真的慌了。

    九幽域的煞气，与浊族的精魂相互排斥，对于浊族而言，这是致命的。

    太子罡定了定心绪，以平和的语气开口问离光，但眉头还是紧锁着。

    “你邬竼族世代在此，可知，若是放由这煞气四溢，后果如何？”

    离光听言，眸色一沉，而后有些绝望道：“十年，煞气将覆盖整个九州域，到那时，只怕浊族会不复存在……”

    虽然震惊，但太子罡还是继续询问下去：“可昔年九州域上不也是混有清、煞二气，怎会如此严重？”

    离光无奈道：“昔年九州域上的灵气也很充裕，浊族内几乎人人都有元灵，可以修炼灵力，凭借着充裕的灵气自然可以抵抗。可现在……浊族内有灵力的人万不足一，灵气也稀薄的可怜……”

    “那煞族该如何解决涌入九幽域的浊气？”

    离光答到：“煞族的宗弥上尊尚在，便是挺上几万年又有何难……”

    太子罡蹙眉问道：“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场灾难吗？我先前见到了韵徵上仙，若是将九州域上现有的仙者集中起来，能否压制？”

    离光绝望的笑着摇摇头：“这世上拥有可以控制煞气四溢的灵力的人，除了四皇，只有瓐祭上尊了。”

    太子罡听见这话，无力哑笑：“且不说四皇至今尚未苏醒，就瓐祭上尊，瓐祭上尊已经殒身几十万年了……呵……”

    “不。”离光摇摇头，“浊皇一直都是醒着的，只是……”

    太子罡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有些失态的起身问道：“只是什么？！”

    离光此刻面上的笑容十分凄凉：“我邬竼族有一块浊皇赐下的浊魂珏，可以感知浊皇存在，可就在出事情前十几天，浊魂珏感应到了浊皇元灵移位，也就是说，新任浊皇，到今天为止，还没到百日……”

    太子罡眼里的希望破灭了。

    然而，当离光的视线下移，扫过了墙角的一个草编花环的时候，离光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在稷谷！那个花环是她在稷谷出事之前才编好送给一个孩子的。

    离光震惊的站起身：“这是稷谷？！”

    太子罡点点头：“当然。”

    离光懵了：“那我们是怎么能安然无恙聊天的？”

    太子罡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看着离光。

    一瞬间，离光反应过来一件事，不禁大惊失色道：“麒麟赐福！有什么是能让麒麟座上亲自到场的……除了……除了……汨泉……”

    “看样子，你父亲所说，你稷谷曾经丢失的至宝，是汨泉珠。”见离光没有答话，太子罡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么说便通了，浊皇让邬竼族世代镇守稷谷，怎会不给稷谷留有自保之力，所以汨泉司阍，便是邬竼族族长世代相传的最后的自保之力，只是上任族长意外亡故，这汨泉司阍才会到孤的身上。”

    离光沉默了片刻，随后眸中微光闪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太子罡说道：“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猜到，是否可以将司阍一职，还与邬竼族？”

    太子罡可谓是瞬间就看透了离光的心思，开口道：“然后呢？由你来盗用汨泉灵力，救九州域吗？”

    被太子罡一句话戳破心中想法，离光面上的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太子罡用灵力定住了身体。

    “太子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罡淡然一笑：“关于汨泉，没人会比座上更了解。等困着你的灵力消失，你去找三王子，让他带着少傅和褚昂统领来禁地找我。”

    “太子殿下！这不是你的责任——”离光想要以自身灵力挣脱开束缚，阻止太子罡做傻事，因为太子罡刚刚的语气和神情，无一不在告诉离光，他准备赴死了，可离光拼尽全力却发现自己的灵力跟太子罡差了很多，遂大惊道，“你成仙了？！”

    太子罡笑了笑，风轻云淡的回答道：“无事的时候，好奇的借由汨泉珠练了练，如今若论境界的话，孤，应是六品真仙。许是因为孤是汨泉司阍，所以未曾历劫吧。”

    说罢，太子罡便离开了房间。

    而离光，想要喊住他，却被他用灵力封了嘴巴，说不了话。

    太子罡在下令，除了离光领人前往禁地之外，任何人不得入禁地半步之后，便只身入了禁地——那九州域与九幽域的通道所在。

    禁地。

    太子罡用灵力催动汨泉珠，打开了天轨之一——汨泉。

    打开汨泉之后，太子罡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麒麟前来。

    果不其然，仅仅十几个喘息的功夫，麒麟便凌空出现在太子罡面前。

    “小太子，吾，可言之未预？”

    嗯，听不懂的给你们翻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是没提前告诉过你吗？

    太子罡恭恭敬敬地行礼后方才开口：“座上恕罪。只是……”太子罡看向封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绝望，“烦请座上告诉罡，如今除了这个办法，可还有其他途径，能救浊族吗？”

    麒麟眉间微蹙，口中所道出的话却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吾等职责，唯护天轨，非天地禁令，吾等亦无权干预。浊族内务，当由浊族自行解决。”

    听见麒麟的话，太子罡无力的笑了笑：“还真是无情啊……也是啊……无情，才能真的公允，真的安宁……”

    麒麟实在是很看好这个小司阍，便多说了几句：“汝可以汨泉珠维持，待浊皇成长。”

    太子罡没想到麒麟居然会给他出主意，有些惊讶，同时也读懂麒麟的好意，可他却无法接受这个方案，哑笑道：“可这九州域之上，还有几人记得浊皇呢？若非我继任汨泉司阍，怕是连四皇是什么都不知道……安宁时从未真心敬仰，危难时却要寻求庇护，若当真如此，浊族就算被灭，也是咎由自取……”

    这番话，让麒麟对太子罡的欣赏又深了一层。

    “既如此，汝，又何必相救？”

    “……”太子罡沉默了许久，忽而一笑，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或许因为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吧，我还舍不得看见，九州域，就此覆灭。”

    说罢，太子罡俯身大礼叩拜麒麟。

    “请座上教我，该如何借用汨泉之力！”

    这句话，决绝又坚定。

    “汝可知，以汝资质，加以汨泉珠辅助，不出百年，当登大罗金仙之境。”

    “……”

    依然叩在地上的太子罡听见这话，心头不免一颤——大罗金仙啊，浊族之内，浊皇之下，最高的境界就是大罗金仙境，多少修仙弟子梦寐以求的境界，一品大罗金仙境也要历三百六十一道劫，无丹药辅助至少要一万两千七百年，若是像浊族的瓐祭上尊那样，升至大罗金仙之巅，需要历五百四十九道天劫，无丹药辅助至少一百零九万一千七百年……而似他这般，无需历劫且百年就能登大罗金仙境的人，自浊族诞生以来，绝无仅有……

    可心中触动终也只是触动，太子罡坚定的心性又岂是能轻易动摇的。

    “若无浊族，纵是大罗金仙，又有何趣？昔年瓐祭上尊，不也是因此，方才以殒身为代价，保了浊族数十万年吗？比起浊清煞三族皆有的大罗金仙，自三族诞生至今，历完了所有天劫的，不只有那三位上尊吗？上尊当年都尚未惜命，我又在乎个什么劲呢？”

    听着太子罡决绝的语气，麒麟终是遂了他的愿，告诉了他该如何做方能控制汨泉灵力。

    “全部献祭之后，汝唯有凭借意识方能引导汨泉灵力流向，元灵、精魂、躯体全部献祭，仅能凭借意识，汝，做得到吗？”

    太子罡再次大礼参拜：“罡，做得到！”

    稷谷内。

    困着离光的灵力突然消失，致使离光愣神了一瞬，然后疾步离开房间去找王子朔。

    王子朔正与少傅、褚昂统领和韵徵上仙商量接下来带哪一队离开危险范围，忽见离光面色紧张的向自己跑来，遂好奇地问道：

    “诶？你醒了？王兄呢？”

    离光跑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快去禁地，劝劝太子殿下！”

    众人一头雾水。

    离光略缓了缓气息，然后开口道：“昔年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上，圣兽麒麟送给太子殿下的东西，可以解决现在这场灾难——”

    “这不是好事吗？”王子朔闻言很是开心。

    离光接着说道：“可是，使用这东西的人，需要将自己献祭才能真的动用那东西的灵力，太子殿下……殿下他已经决意要将自己献祭，再不阻止他，他会死的！”

    听见这话，众人可谓是什么都不顾了，拼了命的往禁地跑。

    韵徵也很是好奇，遂也跟了过去，只不过韵徵是用灵力飞的，比他们都快。

    然而，早到也是有点尴尬的，韵徵看着眼前的麒麟，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想说两句话却无从开口。

    还是太子罡开口介绍了一下，才让气氛略略缓和。

    “上仙，这位乃是灵族九大座上之一，麒麟座上。”

    这话一出，吓得韵徵赶紧见礼：“浊族韵徵，拜见麒麟座上。”

    麒麟此刻冷冷的，好似一块万年寒冰。

    不消片刻，众人都赶到了太子罡身边，可太子罡却用灵力定住了他们。

    “稷谷因地动而生毒瘴之气，此毒人畜草木皆无法幸免，幸而此毒不会传染，只要不靠近稷谷即可。另，太子罡领军赈灾，入稷谷后中此毒瘴，不治身亡。”

    王子朔此刻已经慌了神，眼中含泪的看向哥哥：“王兄你在说什么，你过来啊……”

    “朔，今后越国便要交到你手上了，记住，要用兼济天下之心，对待天下万民。想要天下止战，最快的办法便是大肆征战，而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民心凝一，可这后者，需要至少数十代君王齐心协力才有可能达成，敢做吗？”

    王子朔哽咽道：“我做不到的王兄，我做你那件事，你快回来……”

    “是啊，殿下，我们都可以献祭，您快回来啊！”跟着的少傅、褚昂和几个士卒纷纷哀求。

    太子罡，那可是他们越国的光啊……

    可太子罡没有理他们，还是自顾自的说道：“最重要的，我写的那份九渊简史，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过才行，要让大家都明白，我浊族之起源，心中要有所敬畏。不识本源，乃是取祸之根。”

    太子罡淡然一笑，而后纵身一跃，浮在空中，祭出汨泉珠，开始生祭汨泉。

    “呃——啊——”

    只见一道道光华包裹住太子罡，他的身体随着光华一点点消失……与其说消失，不如说“绞碎”来的贴切。

    一时间，禁地内只剩太子罡的痛苦哀嚎。

    一时间，王子朔连呼吸都已经忘却，直接晕了过去。

    数月之后。

    世人只知稷谷的毒瘴之气被一个名叫罹烬的高人给控制住了，而越国那位闪耀一时的太子罡，在前往稷谷赈灾的途中，中毒不治，薨，时年二十五岁，谥号昭桓仁献。

    可却没几人知道，在一个叫稷谷的地方，有一个为了救整个浊族，心甘情愿承受着不人不鬼不生不死、形体消亡五感具丧的天谴，而不敢消散的意识……是啊，那个人，只剩下一丝意识了啊……可这股意识，他不敢消散，因为一旦消散，他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般的煎熬，他坚持了七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