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未睡，小屋烛火明。

    卫长青手拿小刀，俯身弓背，动作轻柔地将一缕淡绿色肉条，从面容可怖的水鬼身上剔下。

    诚然，他给江进酒的‘水鬼精华’乃是特地熬制而出的药粉，但不代表之前那水鬼，就没了用处。

    研究尸体，拓展见识，对于每个医家来说都是十分珍贵且重要的事情。

    卫长青现在正是在做此事。

    他准备解刨水鬼尸体，探寻这类邪祟生物的身体构造。

    这件事情已经进行了数天时间，目前到了收尾阶段。

    眼前这水鬼只剩下白骨，皮肉，筋肉，内脏早已被装好，后续只等观察便可。

    小刀在卫长青手中，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精准且无误地分离部位，直到卫长青从水鬼第三根脊柱位置，发现一丝白如玉脂般的线状物才停下。

    这是水鬼的神经中枢，也是其能够衍生出各种奇妙能力的原点。

    “形如丝线，色若白玉，触感回弹，韧性颇足。”

    卫长青默默点头，将其收进准备好的陶罐当中，准备等后续继续研究。

    直到此时，他才堪堪收手，望着面前白骨，露出满意神色。

    “等到研究出这类邪祟是如何衍生的，或许可以缓解水妖之祸。”

    “但源头还是要遏制落水者的数量，否则此事不可绝。”

    “不过这些东西倒能用来熬制一剂猛药，说不定能使初次练皮之人直接大成。”

    卫长青揉动着眉心，神色浮现出一缕疲惫，随意挥了挥手，黄绿之气自指尖迸发，牵动白骨身躯，“站”至屋内一角。

    他对于研究进度很满意，沐浴更衣后便准备睡去。

    忽地，院内频发犬吠，紧接着，撞门声伴随重物倒地的响动倏然传来。

    卫长青眉头一皱，黄绿之气藏于掌心隐而不发，缓慢接近门口。

    他轻轻掀开布帘，观察起外面情况。

    仅一眼，之前作态全然消失，身体更是迅速冲了出去，神色由警惕转为急切。

    只见一位青年倒地不起，面朝地面，周遭鲜血横流，身上尽是倒卷且狭长地伤口。

    黄狗想要拱起青年却是不行，只能焦急打转，不停叫唤。

    卫长青快步赶来，黄绿之气迅速流转，昏黄变浓，淡绿转浅，行至青年身旁，手掌只剩一种颜色。

    他没有犹豫，径直按了下去。

    医家善于疗伤救人，本身所学功法均在此列。

    但卫长青与大多数医家不同的是，他在此之上，还掌握着某些防身手段。

    昏黄之气能有效抑制伤势，淡绿之色则深藏剧毒，可吞肉身，噬白骨。

    面对江进酒，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其身死，故而全力推动功法进行施救。

    青年体表伤口，于瞬息间发生变化，血液停滞，再不复之前那般狰狞。

    “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卫长青低喃一句，双手翻动青年，开始遏制其他伤势。

    直到伤口尽数处理完毕，他才将其横抱起来，放于之前研究水鬼尸骨的屋内。

    随后，卫长青开始熬制药物，悉心敷在青年伤口位置，又用纱布包裹，这才安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到卯时初，卫长青难掩疲态，领着黄狗到另一间屋子睡了。

    ……

    ……

    江进酒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很多宛如水墨画般的人影线条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最终，画面定格在三个线条厚重的人形身上。

    那人形线条一坐二立，关系地位森严。

    坐于前方那人影，仅仅是挥挥手，另外两人便迅速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等他们再回来时，总能带来许多形状各异的物件。遂向进贡般，交于盘坐人影。

    直到某次，两名人影仅返回一人，所供物件也少了许多。

    那盘坐于地的人影勃然大怒，水墨画般的五官线条拉长到极致，似在低吼，又如责骂，手指连连点动，戳向跪倒于面前的人影身上。

    那被呵斥的人影，低眉顺眼，连连磕头，却不敢有任何忤逆，嘴巴张翕间，不知说了什么，再度引来暴风骤雨般的指责谩骂。

    最终，人影惶恐后退，不知朝哪里去了。

    画面一转，水墨画般的线条顷刻间组成一栋孤零零地房屋，人影赫然出现在面前。

    江进酒恍然大悟，心想这定是自己遭遇水鬼之前一系列的事情。

    水魅妇作为清水河下游的邪祟，手下有两名为其捕食的水鬼。

    其一便是那老者，因自己将其杀死，故而引来另一个。

    可这个也没完成水魅妇的命令，反倒被炼成了精华。

    故此，水魅妇才会亲自出手，欲解决自己。

    只不过，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江进酒“清醒”地在梦中开始总结。

    可能是因为自己被拖入水魅妇的幻境，又被其以不知名手段弄伤，身上残留某种毒素所致。

    这种结论虽没有依据，但除此之外也没更好的解释。

    思索间，水墨画线条再次发生变化，如烟花般爆炸，梦境至此结束。

    江进酒猛然睁眼，目光悬停在屋顶房梁之上，脑袋一时间还有些发懵。

    “我在上岸后，便直接往卫大夫家中去了。”

    “这里正是他的侧房。”

    江进酒思绪逐渐清晰，明白过来自己所在何处。

    他鼻间嗅到浓重药味，缓缓挪动脑袋，发现身体被包裹成粽子般，心口巨石徒然落地。

    当时，他的身体不断浮现伤势，根本无法遏制缓解，仅凭一口气朝前奔走，若不是求生意志卓绝，恐怕根本到不了这里。

    如今被人救治，可谓万幸。

    心身放松之下，江进酒开始观察房间当中的摆设。

    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副站定在墙角的白骨架。

    它面容可怖，像是某种动物头骨，偏偏身躯四肢又跟常人无异，端是奇怪。

    而在骨架旁边的木桌上，还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可因都是土坯结构，根本无法看清里面放着何物。

    除此之外，房间内还有着占据一面墙的书架。

    或是竹简质地，或是线装黄纸的书籍，被整齐摆放在其上，琳琅满目，没有空余。

    江进酒艰难撑起身子，缓缓挪动到书架附近，抽出一本放于眼前。

    其封面上写有《千金素问》四枚古篆。

    除去这本书，还有《伤寒杂病论》、《百草集》等等，都是医学方面丛书。

    江进酒对于这方面知识没有涉猎，如今见到自然颇为心动，下意识翻阅起来。

    他倒没想过盗取知识，而是想借此机会多了解一番。

    随着翻阅进度的累积，江进酒沉浸在医学知识当中，丝毫没有注意，门扉被人推开。

    卫长青负手而立，侧头望着青年那认真表情，旋即把目光定格在书籍之上。

    半晌，他轻咳一声，打断青年思绪，问道：“看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