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村里的青年纷纷外出务工，不但人口大量流失，而且思想也较为浮躁。不要说书写毛笔字，就是钢笔字也写不好。老夫子看不起钱路的原因正在于此。

    钱路两手握住笔，似乎要折断，其实是对老夫子的一种回应。不是无人能超越，而是外出打工赚钱去了。

    他看着两位老夫子谦逊地说，“老人家，那我就试试？”

    老夫子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来吧！”

    “我是这样想的：一来有您们在场壮胆，二来有您们现场指导，教会我们这些年青人，也不至于将来满大街买噻。”

    老夫子看了钱路一眼，暗自思忖：这牛皮娃娃挺能说的！因而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来来来！”老夫子拿过一张裁废的红纸，“写个字让我瞧瞧？”

    钱路笔一提，心就有点紧了，生怕写得不好。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告诉大家他就是赵丽的男友。等同于雄狮占地盘。宣告赵丽是他的人。

    他握住笔，看着两位老夫子问，“那我就写一个字？”

    祝寿图的就是个热闹，喜庆，像拔笔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围观群众发出了如雷般的巴掌声。

    “写一个吧！”

    钱路抬头看去，黑压压一片人站在刘家大院里，睁大了眼望着他和两个老夫子。突然，他产生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情感：这既是雄性对雄性的挑衅，也是向雌性展现其独特的吸引力。

    脑海里迅速闪过那一篇篇滚瓜烂熟的字帖，想起了之前的总结内容：写字如画美人，什么地方要交代清楚，什么地方要朦朦胧胧，什么地方必须一笔带过……。他一边想一边写画，眨眼就写了一个繁体寿字。

    两位老夫子凝视着字迹，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太棒了！真的很棒！”

    在此之前，两个老夫子轮流当着乡亲们的面施展自己的才艺，没有一个人不讨厌。可村子里谁也不会写字作联呀。

    所以，他们写一副联，坐着喝一会儿茶，抽一会儿烟，再起身写一副联，再坐着喝一会儿茶，抽一会儿烟，牛皮吹得鼓鼓的。

    王大夫家楼上楼下共有十六扇门、十六扇窗，三十二副对联。

    两位老夫子花了一个上午时间，只写出了14副对联，其余时间都在喝茶抽烟吹牛，真是承前启后的欺人。

    钱路为了给青年们争一口气，决定杀杀他们的威风。他看着两个老夫子问，“不错是吧？那我就写一副完整的对联让你们指导指导？”

    两个老夫子仰望着钱路，暗自思忖：这是什么地方钻来的毛贼？这镇上的红白喜事写作联的时候没见过嘛！人前放他风头是给他做广告，砸我们自己的饭碗……。

    另一位老夫子双手抓住已经准备好的寿联，将其揉成一团并扔在地面上，这一动作打断了与钱路较劲的老夫子的思考，并让他让出了座位。

    “请！”他说道。

    既然已经拔笔，那就不应该感到害怕！

    老夫子老了，他的脚、他的手发抖，只坐着写字。肘部靠在桌面上支着手腕写隶书，中规中矩的看起来有些呆板。

    钱路没有那个意思要占位子，更没有想去抢他们的饭碗，一心要为年青人争面子，杀杀两个老夫子的嚣张气焰。

    他就那么站着，既不卖弄文采，也不事走过长，照老夫子的对联去写。上联：天增日月人增寿时；下联：春满乾坤福满人间。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他写的行书好像美女和帅哥在红地毯上跳舞，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有露有藏，搞得满园掌声。

    一个老夫子向另一个老夫子找台阶下，“咱们年纪大了，现在有年轻人上手，不劳咱们费心！”

    那位年长的夫子抬起头看着钱路轻言细语地问，“将堂屋门上寿联一并作了？”

    另一名老夫子迅速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兴高采烈地展开了纸张，并对钱路说:“来吧。”

    钱路知道是在考他，因为堂屋门联可不是乱写的。不过，在他的脑海里现成的寿联有的是，毫不加思索地提笔而作。

    上联是：寿享百龄，行善播仁传孝道；

    下联：脉延万载，睦邻敦族启贤良！

    尽管这是从对联大全中挑选的，但其选择是非常恰当的。寿星平生慈孝，家户喻晓。六世同堂，和谐相处，刘大夫是良医。

    院子里再次响起掌声，把上下厨房里帮忙的人惊动了。

    农村办酒做菜肴的厨房叫上厨房，做饭、烧茶的叫下厨房。当然有技术含量的意思。

    金小梅在上厨房做菜。三次掌声之后，厨中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他们头一次听到掌声雷动。大家决定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小梅见钱路正站在两个老夫子旁边，手还拿着笔在写字。旁人看得兴味索然。一副对联做好了，又拍手叫好。

    金小梅才知道，当初掌声都是因为钱路。因而心里格外高兴。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这位帅哥是谁呀？有没有对象？跟王大夫是什么关系？

    可是王大夫也不认得钱路啊。

    此时，一个老婆子走出来，她拉住钱路的手，“小伙子你还认得我吗？”

    “表婆，您好，”钱路握住老人的手说，“当然要记得！昨天赶场回家途中我们还一起抽烟。”

    “看来你还真记住我这个老婆子！”

    “表婆你这句话就见外了。”

    表婆地方称为阿婆。等于见面喊阿姨似的。

    “两天后，也就是12月27号，我的孙子即将步入婚姻殿堂，我请你为我的新郎和新娘送上一幅婚礼喜联。”

    “这个……。”钱路看着两个老夫子。“我们没有意见，”两位老夫子退后一步，表示与他们没有关系。

    “孙娃是头婚！我不要书中抄录的，也不要东拼西凑，我要原创。一是图个吉，二是给外婆喜上囍。如果你能做到，我会给你两包烟，每包的价格是五块钱。每个字五块钱，你能做到吗？”

    表婆的话使刘家大院安静了下来。原来，她是寿星的外孙女。两包香烟是三五。那时候村里壮汉干一天活才挣五块钱。

    与其说是为了给寿诞添彩，毋宁说是对钱路的检验。二位老夫子并非不能做出原创的喜联来，只是年事已高不愿意开动脑筋，再加上谁也不在乎喜联的内容，只要是红纸黑子的门框就是喜联。

    如今老婆子开了条件，钱路不拿起笔来便罢，如今在刘家大院，手握毛笔，能不能创作出一副寓意深刻、充满祝福的喜联，为婚礼增添喜庆，为寿诞添加热闹，为他自己赢得认可，就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