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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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情妒

    溯马飞奔至冷雨坛,坛下空空冷冷的,只有曲南山破碎的紫衣,还有散落在地的三枚紫鳞钉……

    璋修怀抱八宝团子,心绪复杂……

    紫鳞钉被取下来了,曲南山自由了,可是在天人眼里,曲南山就是借了璋修的身体存活在世的,璋修就是曲南山,他现在不见了,死活无人知,倘若,被天人看见另一个曲南山,不仅他活不了,璋修也活不了..……他疑惑着,但也早有猜测,那个伤害红莲的人最为可疑,琉璃色的血迹,月环山下的琉璃湖,让他不得不联想到曲南山。

    曲南山曾在他的身体里,他们曾经灵魂贴的那么近,他知晓曲南山的怨恨,璋修并非爱权爱势之人,他让曲南山离开他的身体,而自己做天人眼中的曲南山就是想让他脱离天人的掌控,谁知曲南山太疯魔,心里也固执干净,他不想拐弯抹角用人类复杂的思绪过活,他只想尽快的直接的把他痛恨之人杀掉或者赶走,让他承认他是入侵者,虽然曲南山曾经和天人是那么好的朋友……朋友若蒙上利用的外衣,再好看,也是欺骗,是恶……

    他抱着怀里的食物,离开冷雨坛快马加鞭回了府,他现在在天人的监视下,他不能贸然去寻曲南山,否则,无疑会成为天人再次发现曲南山的指南针。

    他快马加鞭回到观复城,没有先回府,而是先去了隐王府后的丹房,丹房被圆形荆棘院墙围绕着,小丹房造成九面塔的外形,半个身子藏在地下,即便只裸露着半个身体的高度,依旧神秘而宏伟。

    璋修松开缰绳,溯马就站在丹房外等他,溯马的皮毛柔顺而发亮,像白色的光。

    璋修走进那略微低矮的门,正踩在一朵墨莲之上,门内是高几十丈的悬空,没有地面没有阶梯,只有来来回回漂浮的墨莲,炼丹的炉子像一个个鎏金的巨大棋子,一个叠着一个,高低不一,摞着六摞,几乎要把整个丹房的空间填满,每个小炉子里燃着不同燃料,不同颜色的火,墨莲兵从莲花里钻出来,为丹炉添柴调火取药。

    而最下面,有个老旧藤椅在微微晃动,走近了才看见那里有个黑乎乎的人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浮想联翩。

    璋修的手轻轻弹了弹她的脑袋,她才回神清醒过来,一见是璋修,那忽生的紧张又散了去:“大人,你怎么来了?风山羊刚把药拿走。”

    “我若不来,怎么知道你偷懒?”

    小春提气回应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拿自己的血喂养他们干什么,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死的!”

    “我没有喂养你吗?你有什么理由说他们?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自己的想法掺杂到炼药这样事上,那么多人等着我养,你却振振有词的为你的偷懒分辨?”

    璋修有些生气了,他责备的盯着小春…小春心里有千万般不愿也不敢再与他分辩什么了,她哪有立场和身份去关心他啊……

    她是墨莲兵里最小的,一直跟着璋修,不像其他族人埋伏在褚悲各处,出生入死做个兵,而她更像个随从,跟着璋修,听他差遣,而他也从未要她做什么危险的事,她习惯这种对璋修的依赖,萌生爱慕,每每见他,悸动酸涩。

    “我知道了,我错了。”她猛地想起什么事,她从一黑暗角落处,捣鼓片刻,脚步轻盈的向他走来,她已然变了一副样子,原本黑漆漆的只能看见轮廓,现在宛然一豆蔻年华的女子,身着绿衣,青春美好。

    “我好看吗??”她满是期待的问。

    璋修并未被她的美丽眼前一亮,反而轻轻皱起了眉头:“你又穿了谁的皮?”

    “没人要的,没有名字…”小春顿时被扫了兴,气呼呼的摔给他一句。

    “这皮肤还带着它原主人的气息,那是活生生的人…你…”

    小春突然抬头瞪着他:“我不是人吗!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可是你们那些有头有脸的颜色的人,不喜欢黑色的我!!我即便站在光下,都没人能看见我……说一句好看那么难吗!谁愿意穿着闷闷的衣裳,别人穿一层,我要穿两层!!就想让你说一句好看!!可是你每次都皱着眉头,每次都皱着眉头!!我到底怎么了!!那些女孩子涂胭脂挽发髻,她们已经那么好看了,还不知足的抹来抹去,我很生气!别人看不到我的容颜,把把她们嫌弃的拿来穿自己身上怎么了?她们不要我要,怎么了?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我并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告诉你,无端杀人是错的!”璋修严肃的告诉她。

    小春扯下那衣裳丢进火炉里,连同那气囊一起丢进了火炉,她气呼呼的说:“你不喜欢这个,我再去找一个。”

    “墨小春!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小春扬脸大声回应他:“我没错!我也是女孩,我也是人,我想让自己变得好看有什么错!我穿的那些皮囊,都是被很多人喜欢的皮囊,为什么穿在我身上就这么不受人待见!”

    璋修见小春的脾气有点失去控制,他压下一口气,平静的对她说:“我能看见你,你本身就独一无二,你杀再多人,穿再多皮那也是别人不是你,小春很好看,但自私骄蛮随意夺人性命的小春让我喜欢不起来,因为在她不尊重生命的时候,太狠毒,她今日对别狠毒,我与别人何异,她总有一天会对我狠毒的。”

    小春的急脾气果然转变了方向,她拉住璋修的衣袖拉下脸撒娇道:“我错了,我不狠毒,我只是生气,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我感觉你离我忽近忽远的,我心里不舒服。那些人类正常女孩有蚕丝桑麻作衣,有香粉胭脂涂面,我和她们没区别,我也爱美,只不过,在我眼里,她们的皮就是我的衣我的面,我不穿衣,不涂面,怎么出去见人?”

    璋修听完她的话,只觉得心底一阵凉,她是何时变的这样冷血的……冷血的理所应当。璋修没有发作,反而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说道:“我没有离你忽近忽远,是你的心变了,你的心随着你想要的东西在飘,而你想要的东西并不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自然无法定你的心的。”

    小春抓着璋修衣袖的手紧了紧:“你知道我想要的?”

    “知道,所以才劝你放弃。”

    “是因为我一身漆黑无法接受吗?”

    “你不必找自己的原因,你天生就什么都好,我也是。我们只是单纯的不合适。”

    她委屈的掉了几滴眼泪:“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见过的人很少,身边的世界也很小,以后见过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便不会愿意再看一眼这满是泥泞的路。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可是我不能再任由你继续陷进这虚无里不管不问。烧火,炼药,不许哭,不许再去杀人。你没有权力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小春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也怕抽泣声让自己丢脸,她松开璋修的衣袖,痛斥他:“狗屁,都是狗屁!什么没有权力剥夺别人的生命,你纵容周青屠城怎么不说,你害死璋云怎么不说,你强取豪夺天人赐予曲南山的权力怎么不说!你来这里教训我只不过不喜欢我罢了!!苦口婆心劝说我只不过是怕我一气之下跑了,告诉天人曲南山并不在这幅躯壳里!有人暗自包庇区南山的行踪!!”

    璋修听着她连珠炮一样的话语,缓缓冷漠的盯着她:“好吵啊…”他的目光冰冷无比,好像陌生人,从未见过小春的陌生人…小春看见了他的恶,不加掩饰的恶,他忽得抓住小春的脖子,提着她的身体咚的一声抵在炉壁上,滚烫的温度让小春当场就痛的大喊起来:“疼死了!快放开我!”她像个被火烧着的虫子,乱登着腿,手指狠狠的抓挠璋修的手臂,恨不得手指嵌入他的身体,分他的筋错他的骨,让他松手。

    而璋修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雕塑,冰冷的盯着她看,他越是安静,她越能嗅到死亡的味道…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慌乱的将自己的身体拧作一团…这时,有个身姿窈窕,身披青纱的女人乘墨莲缓缓而来,她的黑发像绸缎一样披在后背,额头只系了淡绿色竹叶纹样的发带作装饰。容貌轮廓柔和,双目却天生带着几分魅气,特别是挑起的眼尾,不施粉黛却那么勾人。

    她手里甩出一道青纱缠住璋修的脖子,将他轻轻一拽,璋修便与小春分开,小春咕咚一声沉在地上,后背都被烫的火红…

    青女轻轻的把青纱收回手中,青纱像清风一样的触感带着淡淡的竹香,轻轻的把璋修的愤怒卷走大半。

    他看都不看小春一眼,收了炉边炼好的丹药,乘墨莲走了。

    小春蜷缩在地,小小的一团颤抖不止。

    “这就是你说的喜欢?锋芒毕露,一点都不退让…”青女又责备又心疼的取下腰间坠着的翠色竹筒,拧开了盖子,往她背上一道,一股烟尘细流径直而下,慢慢在她背上慢摇开来,笼罩住她的伤口,治愈着她的伤口。

    “他凭什么不喜欢我,我穿上了那么好看的衣裳……”她伤口痛的声音颤抖,仍旧不甘心着。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一定会喜欢你?”

    小春撑了撑身子,认真的对青女说:“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把他的秘密说给我听,一直有我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青女轻声一笑,忍着对她幼稚的嘲笑:“你在他身边和我们在他身边是一样的,只不过,分工不一样而已,你的职责就是去倾听他的秘密,无条件的信任他,听从他。没什么特殊的。”

    小春任性的不肯平息愤怒:“我可以没什么特殊,但是他不能不喜欢我!他虽然是我们的核心,我们所有人都离不开他,可是我看见了他的肮脏,也看见了他的卑微…他的过去就像只浑身恶臭被打烂的虫子!!”

    青女看着这团黑漆漆的东西,心中对她的怜悯淡去几分,她握起冰凉的指尖,负在身后,冷淡的问她:“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喜欢他?”

    “他长得好看…是我永远永远都没办法企及的…”小春落寞着。

    青女看了看她笑着说:“果然,你说的喜欢和他理解的喜欢不是一样的。在你心里,他和那些你为了得到皮囊而杀了的人是一样的,只是你不能像杀他们一样杀了他,所以只能贴近他,得到他,就当自己已经成为他…你真的好自私啊…”

    “少说我,你们谁不自私?你们听命于他,还不是为了吃那口药,像个人一样活下去?你们的衷心不过就那一丸药而已!”

    “你想着什么,就看见了什么,可是这世界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可要小心了,你的自私和骄傲很危险的,璋修的脾气时好时坏,今天我救了你,改天你再惹他,是生是死可就不一定了。”

    小春从地上爬起来,幽幽飘过青女身边:“谢谢你的提醒。我不喜欢他就是了。”

    哪能不喜欢啊,只不过她喜欢他,又嫌弃他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