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是拯救水火的仙人
丫头在战场上左奔右蹿,虽还未被那两只妖兽捉到,但任然摆脱不了它们。
那只封狼甚至几度差点咬到它,还好它拐的快,从狼嘴边逃脱。
它还不知道,老黄死了。
只是在这一刻有着莫名怒气迸发了出来,也不想逃了,跃起直接跳上了封狼的背部,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一声狼嚎惊起。
旁边的墓虎也发出咆哮,却不敢朝封狼身上撕咬过去。
丫头的爪子抓不住封狼身上的狼毛,只好死死不松口,被封狼甩来甩去,身体摇晃在封狼的背上。
较于体型过大的封狼,丫头实在小的可怜。
连着嘴里的狼毛与狼肉,一同被甩在地上。顿时让小家伙脑袋嗡嗡作响,摔了个七荤八素。
嘴里发出了疼痛的叫声,呜呜地将一嘴的狼毛吐了出来。
天空有细细的雨开始落下来。
一滴一滴,润人心脾。
在这怒江的上游,有着五百来号人,早在近十日前不分昼夜拦住分流而去的大小河流,建起了堵住怒江流向四方的水坝。
虽是粗糙之功,无法常年而在,却也足以堵住这江水多日。
五百人都是轻骑,马就拴在附近。
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仍是甲胄加身,立于马上。
像是为了仔细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的感觉,他将脸仰了起来,雨滴先是细如牛毛,慢慢又成了黄豆大小的水珠,老者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虽是甲子之年,可眼里不见混浊,反倒尽是凌厉锋芒。
“诸位将士听令!”
声音犹如大钟作响,身下烈马也阵阵嘶鸣。
多日忙碌建坝而成坐下休息的将士们全都站了起来,持好兵刃,同声而道:“在!”
“在!”
五百人的声音散在这片天地里,伴着惊雷声,已是撼人心神。
“家中独子者,上前三步。”
“父母无侍者,上前三步。”
“妻儿无依者,上前三步。”
老者声罢良久,无一上前三步者。
老者沉默。
看着身前五百沉默的大好儿郎沉默。
忽的开怀大笑:“老夫戎马一生,最自豪的是在杨逸将军麾下,曾于边城以三千人马抵死御敌一万,反败为胜。”
“此时此刻,竟比那日凯旋还要自豪百倍!”
笑声豪迈,却带有悲戚。
雨越下越大,士兵脚下已有积水。
他们是树了反旗之人,就算为大燕浴血战死,也无人知其姓名,也无抚恤银两给与家人。
这五百人中,哪个没有成家,哪个不是膝下有儿有女?
又有哪个家中没有盼着他们平安归去,不晓得在家门口望眼欲穿了多长时间的父母?
没有人站出来。
并不是真的所有人无牵无挂。
“诸君请上马,老夫今日与诸君一同赴死,只觉甚是,与有荣焉!”
待那五百将士马上待发,老者一马当先,而后紧随五百轻骑,顺着怒江策马而去。
大雨迎面。
马蹄作响,积水四溅。
五百骑兵,此下怒江,赴死。
……
许小易于此刻是真的杀红了眼,不管不顾,逢人便砍。硬是将周围敌人杀的再次不敢上前。
一头短发凌乱飞扬,染着血的部分粘在了一起。
雨水将他脸上的血渍冲了少许,露出来原本的面容,还是少年的面容,却也不再是原来的面容。
今日前,他未曾杀过一人。
今日后,他手下尽是亡魂。
许小易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在他一刀砍死一人之后,本要砍死的下一人却被人扯到了身后,用胸口替他本要杀之人挨下了一刀,大睁着眼睛,眼里还有哀求,许小易似能感受到,他在哀求自己不要杀那人。
被救下的那人抱着替他挡刀之人,喊着“哥哥。”
“哥哥,你别死。”
“娘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许小易将已经崩了太多口的刀拖在地上,才发觉自己原来竟杀了这么多人。
环顾四周,擦了擦被雨水模糊了的眼睛。
被杀之人,也都是有父母妻儿的吧。
许小易并没有太多的愧疚,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自己不杀他们,死的就是自己身后这帮人了。
老黄死了。
也不知道谁在下一刻就像老黄一样死了。
许小易将刀又横在了身前,谁上前,谁死。
身后几人得以喘息,都在张着口吞咽着雨水,以此来浇灌快要燃起来的喉咙。
他们几人围着老黄的尸首同周遭的敌军厮杀了好些时间。
杨子焕只管杀人,一双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周遭的敌人。
他等的就是这场迟来的雨。
这场越下越大的雨。
蒋叔那边应是好了,只希望他不要再白白来此送了性命。
想到此处杨子焕只得苦笑,蒋叔,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现在还不能就与敌军同归于尽,得先撤下去,诱使他们再深入一点,等怒江水一泻而下之时,让他们连半点生存的希望都看不到。
此时赵军皆已渡江上岸,我方溃退,他们必会围剿,便会弃了船。
待洪水来时,后悔也晚了。
杨子焕看着地上躺着的老黄,心里念到,司辉哥,再等等,再等等,等水淹赵军之时,我也便下来了。
你见到父亲他们了吗?
告诉他们。
我想他们。
很想。
怒江水位以轻微却不曾间断的速度的涨了起来,被堵塞的怒江正在等候一声怒吼。
……
丫头才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就被发狂的封狼一爪子压在地上,眼看那封狼的血盆大口就要朝着它的脖颈咬下来。
一青一白,两道黑夜里的光骤然降临。
白色的飞剑从天而落,便将封狼洞穿定在了地上。那封狼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被飞剑上的剑气贯穿内脏而死。
巨大的狼身压在了丫头的身上。
那黑色斗篷内的男人骤然吐出一口鲜血,还是立即用手捂住,怕被突然来临的两名仙门中人发现。
怎么是两名剑修?
这二人好强的气息,怎么感觉没有比那金丹老怪弱多少,他拼命抑制住咳嗽的欲望。
不能动,只希望他们没有发现自己。此时若贸然而逃,怕是用了缩地符也无济于事。
强烈的功亏一篑让他失了心神,此刻竟然没有忍住朝着刚刚来的两名仙门中人看去。
只一眼,他便看到踏剑凌空的那一男一女所穿服饰及肩上星纹。
苍梧!
修剑的仙门!
东土为首的三大仙门之一!
等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如今只有祈祷他们没有发现自己,除此之外,生机廖廖。
北辰对着白榆道:“师妹,你处理这几只妖兽。我去去便回。”
白榆点了点头,“师兄,这只聚灵的小妖不够看呀。”
北辰没有说话,青光一闪,不见踪影。
白榆看向已经逃向远处的墓虎,“还有只没有聚灵的大猫。”
她已是踏在空中,玉手扬起,钉着封狼的飞剑回到手中,右手结成手决,指向墓虎。
白色的飞剑倾刻间便洞穿了她口中的大猫。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厮杀,呆呆的看着这白衣女子。
踏空而立,飞剑除妖。
传说中的仙人手段。
不知是谁先跪拜了下来,偌大的战场,都随着跪了下来。
口中喊着“仙人!”
“仙人!”
他们在将头俯在泥泞中,唯恐此刻的杀孽惹恼了空中的仙人。
武间并未下跪,心中不安,不知道这突然来临的仙人所为何事。
只两剑便杀了己方仙师的灵兽,看其比自家仙师要厉害的多,难道是燕国请来的仙师?
若真是如此,此番灭燕之战岂不是无妄之谈?
此刻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看着周遭跪拜的士兵,也无心责罚让其起身。
他也想跪。
一跪下去,军心便散了。
强忍着站立,却也不敢乱动。
场上还有着没有跪拜的几人。
许小易在夜里也看的清楚,空中的白衣女子衣角飘杨,丹唇明眸,轻眉如画。
有着说不出的气质。
许小易喃喃道:“看着也没有多大。”
“好厉害。”
还好还好,整死了那两只妖兽,丫头应该没事了吧。
这仙人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觉得两国交战要死太多人,所以前来调和吗?
这下好了。
早来一会该多好。
老黄也就不用死了,那么多人也就不用死了。
许小易摸着自己被雨淋湿的短发,将头发从眼前搂过,不让它们遮挡住眼睛。
李佑言看着空中的女子出了神,“乖乖,她咋会飞,小易子,刚才还觉得你太厉害了,现在看这位,这才是正宗的仙人呀,话说,你会飞吗?”
还没等许小易说话,李佑言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吕三幺骂道:“你个憨货,哪这么多话!”
李佑言摸着脑袋,对着许小易挑了挑眉毛,“小易子,你就算现在不会飞,以后肯定会飞,想想就好厉害,嗖嗖的飞来飞去。”
许小易看着眼前满脸雨水的二货,没有接话。
我要是会飞,早带你们飞走了。
先带老黄他们飞,留你到最后。
杨子焕由于一些原因,对仙人的了解比其他人多很多。
他知道,仙人没有兴趣来插手俗世的这些事情,死多少人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也不会在意。
他们只是来杀妖的。
就是此刻,是他们撤下去的最好时机。
“谁带了号角?”
杨子焕问向周围的士兵。
“将军,我。”
一名士兵从怀里取出兽角做的号角。
他本来也是想跪下的,可杨将军没有跪,吴将军没有跪,那个少年没有跪,他也就没有跪。
感觉,挺好?
“让所有人撤退。”
“是!”
此刻静默的战场突然想起了乍起的号角声。
原本在各处跪拜于地的燕国士兵都纷纷站了起来,向后撤去。
而赵国士兵就眼看着他们撤走。
武间心有不甘,却也没敢下令让士兵追杀撤去的燕国残兵。他怕自己惹怒了空中的那位女仙人。
还有一位仙人,竟不见了。
自家仙师,也不见人影。
对方可以退,他怎么退,带着剩余士兵再渡回怒江?
只好硬着头皮等场上那位女仙人发话了。
白榆摇了摇左手的白色玉镯,脚下的封狼尸体便化为白光进入她手上的玉镯之中,再招手,白色飞剑带着墓虎的尸首也飞向她,她口里大猫的尸体化为一道白光也进入了她左手的玉镯,飞剑停在了她的脚下。
白色的玉镯光晕流转,在这黑夜里稍稍照亮了一方所在。
“哎呀,怎么这么多人在打打杀杀。”
她不开心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世俗之中这般的战场。
不可以一起坐下来吃好吃的吗?
仙门禁止干涉任何世俗之事,说是为了世俗的公平,无论他们帮助哪一方,对另一方而言都是一种不公平。
其实她觉得这话虽然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
“咦?”
“好漂亮!”
白榆看到压在封狼身下此刻一动不动在装死的丫头,两眼放光。
“明明没死,还装死,你怕我干什么嘛,我又不伤害你。”白榆一招手,丫头便不由自主飞向了她。
丫头见装死不成,便开始挣扎,却是没什么作用。
白榆身上没有淋到一滴雨。
仿佛有屏障将雨隔了开去。
她也不嫌此刻的丫头有点脏,双手抱住,喜欢的紧。
“你没主人吧!”
“以后就跟着我啦。”
丫头扭着头不让白榆摸。
“一会师兄回来了,我带你一同走,这儿太吓人了。”
“你怎么好像不喜欢我呀?”白榆有点失落,“都不让我摸你头。”
可惜她听不懂丫头的叫声。
杨子焕下令让吴叙带军撤回营寨处,“那里地势低,是我们诱杀敌军的最佳之地,你且带军去往那里修整,遣散之前征收的百姓,让他们有多远跑多远,五人成行,带一木筏,尽量往高处走。”
吴叙犹豫了一下,杨子焕立马提声又道:“听令!”
“是!”
吴叙看向许小易。
许小易开口:“我陪他一起。”
吴叙也不在迟疑,不敢贻误时机,向许小易抱拳示意,道了一句:“还望您护将军周全。”
吴叙对许小易用的是敬称,就今日所见,许小易在他眼里与仙人无异,他是打心底感激。
随后吴叙立马带着人开始撤出战场。
李佑言还不想走,杨子焕只好板着脸说:“我一会就来,作为一名合格的士兵,要谨遵将军命令!”
“还有气力吗?交给你一个任务。”杨子焕看着老黄的尸体说道。
“有,我有的是力气。”李佑言赶忙道。
“这是我兄长的尸体,你将他背回去。”杨子焕看着李佑言说道。
“是,将军!”李佑言大声道。
只剩下了许小易和杨子焕。
其余人等都随吴叙撤了下去。
杨子焕不走不是因为别的,丫头还在那个女仙人的手里。
他知晓丫头绝不是一般的小狗。
可他也不想把丫头交到一个不熟悉的人手里,哪怕场中这个女子是位仙人。
离得有点远,又是在夜里,大雨不歇,杨子焕看不清那位女仙人的容貌,只觉得可能年龄不会比他大。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已。
有离得近的士兵,也不敢抬头去看这位仙人的模样,仿佛自己的目光会让那天空中的仙人蒙尘,心生的自惭让他们把头低到了几乎与地平齐。
杨子焕等到了这场雨,此刻他已有了决定,仙人是不会对他们这等凡俗出手的,带回丫头,交给许小易,让许小易带丫头离去。
他带着所剩残军再抵御敌人半日即可,只待怒江之水一怒而下,便是赵军命丧之时。
经此覆灭,两方都是大伤元气,燕赵近三十年估计也不会再起战乱。
够了。
杨子焕看向许小易,许是想轻松的说一句,却因还未从老黄身死的悲伤中脱离,只能挤出明显惨淡的笑容“你我二人要不前去细看一下这仙人的容貌?顺便讨回丫头来。”
许小易还是有点虚,“直接开口要吗?她会不会一生气把咱俩像妖兽一样拿那把发着白光的剑给穿了?”
“不会,仙人一般不会伤及凡人的。”
“那好,可别是个不一般的仙人。长那么好看,应该不会不讲道理吧?那又不是她的狗。”
许小易看着杨子焕,问道“咱俩跑过去?她不会突然飞走吧?”
杨子焕一愣,对啊,她突然飞走怎么办?
许小易咬了咬牙,“你先往后撤一撤,等我将丫头带过来,别撤太远了,我怕我没认下路找不到你们了。”
“别在这等我,这些人对你的首级可不只是垂涎欲滴。”
杨子焕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并无多大作用,反而会是许小易的累赘,当下也不犹豫,点了点头道:“当心。”
便向后离去。
周围的赵国士兵没敢在此刻留下离去的杨子焕。
因为许小易还在。
也因为场上那位女仙人。
许小易将背上似乎有些许雀跃的辛夷剑按住,他对它有点生气。
之前跟死了一样,自从那位女仙人来了后就开始蹦哒。
你蹦什么蹦。
你看人家的剑,都会带着主人飞,你可倒好,还不让主人拔你出来。
人家的剑还会发光呢。
许小易也不抱怨自己的破剑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到那位女仙人身边,可别飞走啊你!
用力一蹬,原地只留下许小易的残影。
这是他第一次用全力,也没想自己竟能这般快,所过之处,由于脚踩到地而溅起的泥水,竟打的跪在地上的士兵脸生疼生疼。
不过十个呼吸之间。
许小易便到了那位女仙人的前方。
近看,好像更好看了。
就是仰着看不舒服。
一身白衣咋的还不会湿呢?头发都是干的?
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仙人呀。
许小易看的跑了神,在想着要狗的措辞。
竟没发现那位女仙人也注意到了自己,在打量着他。
白榆看着突然之间越过人群而来的少年,并没有看出他的身法是何家术法,却不像俗世所有。
这少年生着好看的眼睛,在雨里也出奇的发亮,穿着一身黑色偏大的衣衫,是没有合适的衣服吗?
还是凌乱的短发,被雨湿透,有那么几撮成堆的,扎竖了起来。
背着被破布缠着的,是剑,她确定。
而且还是一把极其好的剑。
她的仙剑告诉她的。
怎么还手里拿着一把破刀?
这少年,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还看!
白榆还没有被人直勾勾的一直盯着看过,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生气,她瞪着许小易,许小易居然不为所动。
“那个,那个家伙,你干什么一直看着我!”白榆觉得自己是生的好看,但哪有一直盯着她看的道理,这少年,好不知羞。
声音袅袅,似是涓涓细流。
许小易晃过神来。
这女孩,也不知道飞低点,仰着看很费人脖子的。
“我没有看你,我是在看我,我兄长的狗。”许小易仰着头喊道。
感觉吃亏了,算了。
声音有点大,其实他可以小声一点,仙人的耳朵都挺好使吧。
“那个,仙人,你可以把我兄长的狗还给我吗?”许小易还是在喊着说话。
是这位女仙人飞的有点高,让他不由自主便喊着说话吗?
不是的。
他其实还是在生气。
他知道不应该生这位前来斩杀了妖兽的仙人的气,他也并不是对她生气。
但如果,她可以来早一点。
老黄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好没道理的。
他许是在生自己的气。
不要喊着说话,不要喊着说话。
白榆一听,脸上就露出了遗憾的表情,“那,那要是你家的狗,我自是要还给你的。”
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皱着鼻子对着许小易道:“你得证明它是你家的才行,你可别是在骗我。”
许小易实在不想仰着头了,“仙人,你可以低一些吗?”
“脖子疼。”
其实脖子也没有疼,就是,他只是不怎么习惯仰着头和人说话。
而且,这个仙人也不是什么让人害怕的角色,只是一个好看的小姑娘,他才敢这样说出来。
算上上辈子,姑且算是上辈子吧,许小易真实年龄刚好三十岁。
虽然前十五年不说也罢,后十五年如是一日。
白榆闻言,脚下仙剑承着她就快到了地面,她轻盈落地,倒是有水被她踩到,却也没溅起水珠来。
脚下仙剑归到她背后的剑鞘内。
雨依旧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许小易看着走近的小姑娘,她还抱着呲牙咧嘴的丫头,明知道她总不会突然一剑把他给穿了,却有些紧张,让他不自觉地摸起头来,紧张什么嘛。
比他也就高那么一点点。
许小易缓缓平复笼罩在心中的情绪,因为老黄身死的怒气,杀了那么多人的狠厉。许小易想着杨子焕,也是硬生生挤出来笑,看着便很勉强,露出一口白牙。
算是表示先前的歉意吧。
此时许小易湿漉漉的头发有点不听话,靠手理不顺它们,显得更乱了。
俗世中人口中会称他们为仙人,他们自己也将所有修仙门派称为仙门百家。其实他们虽是身处修仙路上,倒不如说是修行路上,真正的仙人早就没了踪迹,现如今也没有哪家仙门有真正的仙人。所以他们相遇大抵都是以道友相称。
这少年难道只是俗世中人?那他那把剑是怎么回事?
算了,又不干自己事。
“呐,你现在证明给我看。”说着,白榆便将丫头轻轻放了下来。
丫头重获自由,好像也明白了这少女不会伤害它,还嚣张地对她呲了呲嘴。
害的白榆有点难过,这小家伙怎么不喜欢自己呢。
这个少年真奇怪,先前大喊着说话,好像带气似的,这会儿好像又没气了。
留着短发的人很少呢,只见过昆仑那位前辈留着一头醒目的短发。
他笑起来也不是很讨厌。
许小易蹲下来向丫头招手,“丫头,来这,带你去找子焕哥哥和老黄叔叔。”
说完这句话,许小易沉默了,眼神也低沉了下去。
好吧,辈分有点乱,老黄也应该是哥哥。
大家都是哥哥。
丫头,有个哥哥走了。
他再也不能带你去欺骗别家姑娘的感情了。
丫头识得许小易,也好似听懂了许小易的话,它向许小易小跑过去。
许小易将丫头抱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抱丫头,忍不住顺着丫头的毛轻轻抚摸了几下,再看着丫头那滑溜溜的眼睛,丫头竟拿头拱了拱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许小易才明白真的没有哪家女子可以抵挡住这小家伙的魅力。
眼前的仙人也不除外。
不怪老黄。
许小易看向白榆,“证明成功?”
小姑娘好像难过的不轻,看鼻子皱的。
白榆只觉得这小家伙太没眼力,太气人了,这少年,也气人,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夸你么?
好气人。
不能表现出来。
要假装自己看不上这小家伙,不能让这气人的少年觉得自己此刻又难过又生气。
白榆神情淡然,摆了摆手,“既然是你家的,那就带走吧。”
还没等许小易说话,又忍不住冒了一句。
“下次看好,不然被谁逮了去吃掉可不好了。”
许小易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挺小心眼。
“多谢。”
许小易抱了抱拳。
抱着丫头正要转身便走,许小易又看向那位少女。
“敢问仙人,此番到来是不是为了调和战争?”
许小易总觉得,英雄在最后一刻来临拯救苍生这种事情,好像都是书里的。
仙人是来了,白衣翩翩,卓然而立,真的有了书中所写的那般红日之光在黑夜中降临,可许小易还是不太确信。
你看,这么大的雨,快还没洗干净地上的那些,冷的热的血。
白榆顿了顿,还是道:“我们只除妖兽,并不是来调和战争的。”
看着眸子一瞬间暗淡下去的少年,“仙门有令,不得干涉任何世俗之事。”
其实她不需要解释什么。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呀。
许小易承认自己想到过这个结果,他总会先想到坏的结果,再去往好的方面想。
是悲观吗?
是吗?
都成一种习惯了。
他也会很努力把好的结果多想几遍,想着要是这样多好。假装自己并没有想到那个坏的结果。
就像那年自己明明知道已经有了决心要把自己抛弃了的母亲,可站在福利院前的时候,还是会想着母亲只是真的去买个东西,也许晚一点点,晚一点没关系的,会回来的。
心存希冀的幻想是没什么用的。
那天他没有等到母亲回来。
所以啊,事情从来不会是你想的,期望的那个样子。
事情只是它自己的样子。
许小易还是不死心,“会死很多人的,很多很多人,已经都死了好多人了,他们都怕你,你,你……”
许小易有些语无伦次。
白榆看着眼里似是积淀着莫名的悲伤的少年,好像有点可怜的少年,此刻语无伦次的少年。
“真的不行,仙门令法也是为了俗世的公平。万事顺势而行,不能逆天而为。”
她说着如同是师父口吻的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道理的话。
许小易低下头,看着越积越多的雨水,“哦。”
“真的不行?”
声音有点小。
许小易还是低着头,左手摸着丫头的头,丫头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掌心。
白榆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想说她可以帮忙,但她不可以说。
苍梧之中有着暗流涌动,师父的掌门身份不止是三师叔惦记,前不久才刚刚在定坤堂上爆发过冲突。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师父惹麻烦。
“看来是真的不行。”
“怪兽出来有奥特曼,异能兽出来有铠甲勇士,妖兽出来了也有仙人。”
“就是,不是来拯救水火的仙人。”
“大侠呢,大侠好像才是拯救苍生于水火的那个,对了,乔峰,萧峰。可大侠好像没几个好命的。”
“这儿也没出来个大侠什么的。”
“仙人比大侠厉害好多呀,降龙十八掌应该也没厉害的仙人一剑牛掰。”
“还是不是拯救水火的仙人。”
许小易自顾自的说着白榆有点听不懂的话。
少年抬起头向她笑了一下。
这次不是硬生生挤出来的笑,而是三分果然,七分自嘲不知怎么就拼凑起来成了笑。
转身离去。
他穿着比自己大许多的衣服,别着袖口与裤腿。
右手提着一把崩了好多口的破刀。
左手环起来,抱着那只叫丫头的狗。
大雨淋在他削瘦的身上。
湿漉漉的短发此间比平常都黑亮起来。
他好像还没自己高。
白榆觉得转身离去的少年很可怜,并不是因为这场俗世的战争。
这个少年好像很孤单了很多年。
她能感受到。
苍梧有一门术法叫念秋水。
可析因果,可避前尘,可念福祸,可见菩提。
是称的上最上乘的心法,对修练心境大有裨益。
有着所习之人才知道的小用处。
她能感受到一些他人曾有过的深刻的情绪。
师父的修为太深厚,她感受不到。师兄好像没有什么深刻的情绪。
她感受到在大雨里远去的那个少年,深刻的情绪里只有孤独。
那孤独好像是一条路,少年从某一天就开始一直在上面走,好长好长时间后,中途曾有过一个虚影陪着他,虚影没一会儿就消散了。
少年抱着散去不见的虚影便又是接着走,前方的路变得似不再是原来那般黑了,却还是很黑。很长。
她有点心疼这个少年。
这个初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