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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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是拯救水火的仙人

    丫头在战场上左奔右蹿,虽还未被那两只妖兽捉到,但任然摆脱不了它们。

    那只封狼甚至几度差点咬到它,还好它拐的快,从狼嘴边逃脱。

    它还不知道,老黄死了。

    只是在这一刻有着莫名怒气迸发了出来,也不想逃了,跃起直接跳上了封狼的背部,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一声狼嚎惊起。

    旁边的墓虎也发出咆哮,却不敢朝封狼身上撕咬过去。

    丫头的爪子抓不住封狼身上的狼毛,只好死死不松口,被封狼甩来甩去,身体摇晃在封狼的背上。

    较于体型过大的封狼,丫头实在小的可怜。

    连着嘴里的狼毛与狼肉,一同被甩在地上。顿时让小家伙脑袋嗡嗡作响,摔了个七荤八素。

    嘴里发出了疼痛的叫声,呜呜地将一嘴的狼毛吐了出来。

    天空有细细的雨开始落下来。

    一滴一滴,润人心脾。

    在这怒江的上游,有着五百来号人,早在近十日前不分昼夜拦住分流而去的大小河流,建起了堵住怒江流向四方的水坝。

    虽是粗糙之功,无法常年而在,却也足以堵住这江水多日。

    五百人都是轻骑,马就拴在附近。

    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仍是甲胄加身,立于马上。

    像是为了仔细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的感觉,他将脸仰了起来,雨滴先是细如牛毛,慢慢又成了黄豆大小的水珠,老者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虽是甲子之年,可眼里不见混浊,反倒尽是凌厉锋芒。

    “诸位将士听令!”

    声音犹如大钟作响,身下烈马也阵阵嘶鸣。

    多日忙碌建坝而成坐下休息的将士们全都站了起来,持好兵刃,同声而道:“在!”

    “在!”

    五百人的声音散在这片天地里,伴着惊雷声,已是撼人心神。

    “家中独子者,上前三步。”

    “父母无侍者,上前三步。”

    “妻儿无依者,上前三步。”

    老者声罢良久,无一上前三步者。

    老者沉默。

    看着身前五百沉默的大好儿郎沉默。

    忽的开怀大笑:“老夫戎马一生,最自豪的是在杨逸将军麾下,曾于边城以三千人马抵死御敌一万,反败为胜。”

    “此时此刻,竟比那日凯旋还要自豪百倍!”

    笑声豪迈,却带有悲戚。

    雨越下越大,士兵脚下已有积水。

    他们是树了反旗之人,就算为大燕浴血战死,也无人知其姓名,也无抚恤银两给与家人。

    这五百人中,哪个没有成家,哪个不是膝下有儿有女?

    又有哪个家中没有盼着他们平安归去,不晓得在家门口望眼欲穿了多长时间的父母?

    没有人站出来。

    并不是真的所有人无牵无挂。

    “诸君请上马,老夫今日与诸君一同赴死,只觉甚是,与有荣焉!”

    待那五百将士马上待发,老者一马当先,而后紧随五百轻骑,顺着怒江策马而去。

    大雨迎面。

    马蹄作响,积水四溅。

    五百骑兵,此下怒江,赴死。

    ……

    许小易于此刻是真的杀红了眼,不管不顾,逢人便砍。硬是将周围敌人杀的再次不敢上前。

    一头短发凌乱飞扬,染着血的部分粘在了一起。

    雨水将他脸上的血渍冲了少许,露出来原本的面容,还是少年的面容,却也不再是原来的面容。

    今日前,他未曾杀过一人。

    今日后,他手下尽是亡魂。

    许小易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在他一刀砍死一人之后,本要砍死的下一人却被人扯到了身后,用胸口替他本要杀之人挨下了一刀,大睁着眼睛,眼里还有哀求,许小易似能感受到,他在哀求自己不要杀那人。

    被救下的那人抱着替他挡刀之人,喊着“哥哥。”

    “哥哥,你别死。”

    “娘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许小易将已经崩了太多口的刀拖在地上,才发觉自己原来竟杀了这么多人。

    环顾四周,擦了擦被雨水模糊了的眼睛。

    被杀之人,也都是有父母妻儿的吧。

    许小易并没有太多的愧疚,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自己不杀他们,死的就是自己身后这帮人了。

    老黄死了。

    也不知道谁在下一刻就像老黄一样死了。

    许小易将刀又横在了身前,谁上前,谁死。

    身后几人得以喘息,都在张着口吞咽着雨水,以此来浇灌快要燃起来的喉咙。

    他们几人围着老黄的尸首同周遭的敌军厮杀了好些时间。

    杨子焕只管杀人,一双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周遭的敌人。

    他等的就是这场迟来的雨。

    这场越下越大的雨。

    蒋叔那边应是好了,只希望他不要再白白来此送了性命。

    想到此处杨子焕只得苦笑,蒋叔,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现在还不能就与敌军同归于尽,得先撤下去,诱使他们再深入一点,等怒江水一泻而下之时,让他们连半点生存的希望都看不到。

    此时赵军皆已渡江上岸,我方溃退,他们必会围剿,便会弃了船。

    待洪水来时,后悔也晚了。

    杨子焕看着地上躺着的老黄,心里念到,司辉哥,再等等,再等等,等水淹赵军之时,我也便下来了。

    你见到父亲他们了吗?

    告诉他们。

    我想他们。

    很想。

    怒江水位以轻微却不曾间断的速度的涨了起来,被堵塞的怒江正在等候一声怒吼。

    ……

    丫头才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就被发狂的封狼一爪子压在地上,眼看那封狼的血盆大口就要朝着它的脖颈咬下来。

    一青一白,两道黑夜里的光骤然降临。

    白色的飞剑从天而落,便将封狼洞穿定在了地上。那封狼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被飞剑上的剑气贯穿内脏而死。

    巨大的狼身压在了丫头的身上。

    那黑色斗篷内的男人骤然吐出一口鲜血,还是立即用手捂住,怕被突然来临的两名仙门中人发现。

    怎么是两名剑修?

    这二人好强的气息,怎么感觉没有比那金丹老怪弱多少,他拼命抑制住咳嗽的欲望。

    不能动,只希望他们没有发现自己。此时若贸然而逃,怕是用了缩地符也无济于事。

    强烈的功亏一篑让他失了心神,此刻竟然没有忍住朝着刚刚来的两名仙门中人看去。

    只一眼,他便看到踏剑凌空的那一男一女所穿服饰及肩上星纹。

    苍梧!

    修剑的仙门!

    东土为首的三大仙门之一!

    等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如今只有祈祷他们没有发现自己,除此之外,生机廖廖。

    北辰对着白榆道:“师妹,你处理这几只妖兽。我去去便回。”

    白榆点了点头,“师兄,这只聚灵的小妖不够看呀。”

    北辰没有说话,青光一闪,不见踪影。

    白榆看向已经逃向远处的墓虎,“还有只没有聚灵的大猫。”

    她已是踏在空中,玉手扬起,钉着封狼的飞剑回到手中,右手结成手决,指向墓虎。

    白色的飞剑倾刻间便洞穿了她口中的大猫。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厮杀,呆呆的看着这白衣女子。

    踏空而立,飞剑除妖。

    传说中的仙人手段。

    不知是谁先跪拜了下来,偌大的战场,都随着跪了下来。

    口中喊着“仙人!”

    “仙人!”

    他们在将头俯在泥泞中,唯恐此刻的杀孽惹恼了空中的仙人。

    武间并未下跪,心中不安,不知道这突然来临的仙人所为何事。

    只两剑便杀了己方仙师的灵兽,看其比自家仙师要厉害的多,难道是燕国请来的仙师?

    若真是如此,此番灭燕之战岂不是无妄之谈?

    此刻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看着周遭跪拜的士兵,也无心责罚让其起身。

    他也想跪。

    一跪下去,军心便散了。

    强忍着站立,却也不敢乱动。

    场上还有着没有跪拜的几人。

    许小易在夜里也看的清楚,空中的白衣女子衣角飘杨,丹唇明眸,轻眉如画。

    有着说不出的气质。

    许小易喃喃道:“看着也没有多大。”

    “好厉害。”

    还好还好,整死了那两只妖兽,丫头应该没事了吧。

    这仙人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觉得两国交战要死太多人,所以前来调和吗?

    这下好了。

    早来一会该多好。

    老黄也就不用死了,那么多人也就不用死了。

    许小易摸着自己被雨淋湿的短发,将头发从眼前搂过,不让它们遮挡住眼睛。

    李佑言看着空中的女子出了神,“乖乖,她咋会飞,小易子,刚才还觉得你太厉害了,现在看这位,这才是正宗的仙人呀,话说,你会飞吗?”

    还没等许小易说话,李佑言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吕三幺骂道:“你个憨货,哪这么多话!”

    李佑言摸着脑袋,对着许小易挑了挑眉毛,“小易子,你就算现在不会飞,以后肯定会飞,想想就好厉害,嗖嗖的飞来飞去。”

    许小易看着眼前满脸雨水的二货,没有接话。

    我要是会飞,早带你们飞走了。

    先带老黄他们飞,留你到最后。

    杨子焕由于一些原因,对仙人的了解比其他人多很多。

    他知道,仙人没有兴趣来插手俗世的这些事情,死多少人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也不会在意。

    他们只是来杀妖的。

    就是此刻,是他们撤下去的最好时机。

    “谁带了号角?”

    杨子焕问向周围的士兵。

    “将军,我。”

    一名士兵从怀里取出兽角做的号角。

    他本来也是想跪下的,可杨将军没有跪,吴将军没有跪,那个少年没有跪,他也就没有跪。

    感觉,挺好?

    “让所有人撤退。”

    “是!”

    此刻静默的战场突然想起了乍起的号角声。

    原本在各处跪拜于地的燕国士兵都纷纷站了起来,向后撤去。

    而赵国士兵就眼看着他们撤走。

    武间心有不甘,却也没敢下令让士兵追杀撤去的燕国残兵。他怕自己惹怒了空中的那位女仙人。

    还有一位仙人,竟不见了。

    自家仙师,也不见人影。

    对方可以退,他怎么退,带着剩余士兵再渡回怒江?

    只好硬着头皮等场上那位女仙人发话了。

    白榆摇了摇左手的白色玉镯,脚下的封狼尸体便化为白光进入她手上的玉镯之中,再招手,白色飞剑带着墓虎的尸首也飞向她,她口里大猫的尸体化为一道白光也进入了她左手的玉镯,飞剑停在了她的脚下。

    白色的玉镯光晕流转,在这黑夜里稍稍照亮了一方所在。

    “哎呀,怎么这么多人在打打杀杀。”

    她不开心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世俗之中这般的战场。

    不可以一起坐下来吃好吃的吗?

    仙门禁止干涉任何世俗之事,说是为了世俗的公平,无论他们帮助哪一方,对另一方而言都是一种不公平。

    其实她觉得这话虽然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

    “咦?”

    “好漂亮!”

    白榆看到压在封狼身下此刻一动不动在装死的丫头,两眼放光。

    “明明没死,还装死,你怕我干什么嘛,我又不伤害你。”白榆一招手,丫头便不由自主飞向了她。

    丫头见装死不成,便开始挣扎,却是没什么作用。

    白榆身上没有淋到一滴雨。

    仿佛有屏障将雨隔了开去。

    她也不嫌此刻的丫头有点脏,双手抱住,喜欢的紧。

    “你没主人吧!”

    “以后就跟着我啦。”

    丫头扭着头不让白榆摸。

    “一会师兄回来了,我带你一同走,这儿太吓人了。”

    “你怎么好像不喜欢我呀?”白榆有点失落,“都不让我摸你头。”

    可惜她听不懂丫头的叫声。

    杨子焕下令让吴叙带军撤回营寨处,“那里地势低,是我们诱杀敌军的最佳之地,你且带军去往那里修整,遣散之前征收的百姓,让他们有多远跑多远,五人成行,带一木筏,尽量往高处走。”

    吴叙犹豫了一下,杨子焕立马提声又道:“听令!”

    “是!”

    吴叙看向许小易。

    许小易开口:“我陪他一起。”

    吴叙也不在迟疑,不敢贻误时机,向许小易抱拳示意,道了一句:“还望您护将军周全。”

    吴叙对许小易用的是敬称,就今日所见,许小易在他眼里与仙人无异,他是打心底感激。

    随后吴叙立马带着人开始撤出战场。

    李佑言还不想走,杨子焕只好板着脸说:“我一会就来,作为一名合格的士兵,要谨遵将军命令!”

    “还有气力吗?交给你一个任务。”杨子焕看着老黄的尸体说道。

    “有,我有的是力气。”李佑言赶忙道。

    “这是我兄长的尸体,你将他背回去。”杨子焕看着李佑言说道。

    “是,将军!”李佑言大声道。

    只剩下了许小易和杨子焕。

    其余人等都随吴叙撤了下去。

    杨子焕不走不是因为别的,丫头还在那个女仙人的手里。

    他知晓丫头绝不是一般的小狗。

    可他也不想把丫头交到一个不熟悉的人手里,哪怕场中这个女子是位仙人。

    离得有点远,又是在夜里,大雨不歇,杨子焕看不清那位女仙人的容貌,只觉得可能年龄不会比他大。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已。

    有离得近的士兵,也不敢抬头去看这位仙人的模样,仿佛自己的目光会让那天空中的仙人蒙尘,心生的自惭让他们把头低到了几乎与地平齐。

    杨子焕等到了这场雨,此刻他已有了决定,仙人是不会对他们这等凡俗出手的,带回丫头,交给许小易,让许小易带丫头离去。

    他带着所剩残军再抵御敌人半日即可,只待怒江之水一怒而下,便是赵军命丧之时。

    经此覆灭,两方都是大伤元气,燕赵近三十年估计也不会再起战乱。

    够了。

    杨子焕看向许小易,许是想轻松的说一句,却因还未从老黄身死的悲伤中脱离,只能挤出明显惨淡的笑容“你我二人要不前去细看一下这仙人的容貌?顺便讨回丫头来。”

    许小易还是有点虚,“直接开口要吗?她会不会一生气把咱俩像妖兽一样拿那把发着白光的剑给穿了?”

    “不会,仙人一般不会伤及凡人的。”

    “那好,可别是个不一般的仙人。长那么好看,应该不会不讲道理吧?那又不是她的狗。”

    许小易看着杨子焕,问道“咱俩跑过去?她不会突然飞走吧?”

    杨子焕一愣,对啊,她突然飞走怎么办?

    许小易咬了咬牙,“你先往后撤一撤,等我将丫头带过来,别撤太远了,我怕我没认下路找不到你们了。”

    “别在这等我,这些人对你的首级可不只是垂涎欲滴。”

    杨子焕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并无多大作用,反而会是许小易的累赘,当下也不犹豫,点了点头道:“当心。”

    便向后离去。

    周围的赵国士兵没敢在此刻留下离去的杨子焕。

    因为许小易还在。

    也因为场上那位女仙人。

    许小易将背上似乎有些许雀跃的辛夷剑按住,他对它有点生气。

    之前跟死了一样,自从那位女仙人来了后就开始蹦哒。

    你蹦什么蹦。

    你看人家的剑,都会带着主人飞,你可倒好,还不让主人拔你出来。

    人家的剑还会发光呢。

    许小易也不抱怨自己的破剑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到那位女仙人身边,可别飞走啊你!

    用力一蹬,原地只留下许小易的残影。

    这是他第一次用全力,也没想自己竟能这般快,所过之处,由于脚踩到地而溅起的泥水,竟打的跪在地上的士兵脸生疼生疼。

    不过十个呼吸之间。

    许小易便到了那位女仙人的前方。

    近看,好像更好看了。

    就是仰着看不舒服。

    一身白衣咋的还不会湿呢?头发都是干的?

    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仙人呀。

    许小易看的跑了神,在想着要狗的措辞。

    竟没发现那位女仙人也注意到了自己,在打量着他。

    白榆看着突然之间越过人群而来的少年,并没有看出他的身法是何家术法,却不像俗世所有。

    这少年生着好看的眼睛,在雨里也出奇的发亮,穿着一身黑色偏大的衣衫,是没有合适的衣服吗?

    还是凌乱的短发,被雨湿透,有那么几撮成堆的,扎竖了起来。

    背着被破布缠着的,是剑,她确定。

    而且还是一把极其好的剑。

    她的仙剑告诉她的。

    怎么还手里拿着一把破刀?

    这少年,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还看!

    白榆还没有被人直勾勾的一直盯着看过,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生气,她瞪着许小易,许小易居然不为所动。

    “那个,那个家伙,你干什么一直看着我!”白榆觉得自己是生的好看,但哪有一直盯着她看的道理,这少年,好不知羞。

    声音袅袅,似是涓涓细流。

    许小易晃过神来。

    这女孩,也不知道飞低点,仰着看很费人脖子的。

    “我没有看你,我是在看我,我兄长的狗。”许小易仰着头喊道。

    感觉吃亏了,算了。

    声音有点大,其实他可以小声一点,仙人的耳朵都挺好使吧。

    “那个,仙人,你可以把我兄长的狗还给我吗?”许小易还是在喊着说话。

    是这位女仙人飞的有点高,让他不由自主便喊着说话吗?

    不是的。

    他其实还是在生气。

    他知道不应该生这位前来斩杀了妖兽的仙人的气,他也并不是对她生气。

    但如果,她可以来早一点。

    老黄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好没道理的。

    他许是在生自己的气。

    不要喊着说话,不要喊着说话。

    白榆一听,脸上就露出了遗憾的表情,“那,那要是你家的狗,我自是要还给你的。”

    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皱着鼻子对着许小易道:“你得证明它是你家的才行,你可别是在骗我。”

    许小易实在不想仰着头了,“仙人,你可以低一些吗?”

    “脖子疼。”

    其实脖子也没有疼,就是,他只是不怎么习惯仰着头和人说话。

    而且,这个仙人也不是什么让人害怕的角色,只是一个好看的小姑娘,他才敢这样说出来。

    算上上辈子,姑且算是上辈子吧,许小易真实年龄刚好三十岁。

    虽然前十五年不说也罢,后十五年如是一日。

    白榆闻言,脚下仙剑承着她就快到了地面,她轻盈落地,倒是有水被她踩到,却也没溅起水珠来。

    脚下仙剑归到她背后的剑鞘内。

    雨依旧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许小易看着走近的小姑娘,她还抱着呲牙咧嘴的丫头,明知道她总不会突然一剑把他给穿了,却有些紧张,让他不自觉地摸起头来,紧张什么嘛。

    比他也就高那么一点点。

    许小易缓缓平复笼罩在心中的情绪,因为老黄身死的怒气,杀了那么多人的狠厉。许小易想着杨子焕,也是硬生生挤出来笑,看着便很勉强,露出一口白牙。

    算是表示先前的歉意吧。

    此时许小易湿漉漉的头发有点不听话,靠手理不顺它们,显得更乱了。

    俗世中人口中会称他们为仙人,他们自己也将所有修仙门派称为仙门百家。其实他们虽是身处修仙路上,倒不如说是修行路上,真正的仙人早就没了踪迹,现如今也没有哪家仙门有真正的仙人。所以他们相遇大抵都是以道友相称。

    这少年难道只是俗世中人?那他那把剑是怎么回事?

    算了,又不干自己事。

    “呐,你现在证明给我看。”说着,白榆便将丫头轻轻放了下来。

    丫头重获自由,好像也明白了这少女不会伤害它,还嚣张地对她呲了呲嘴。

    害的白榆有点难过,这小家伙怎么不喜欢自己呢。

    这个少年真奇怪,先前大喊着说话,好像带气似的,这会儿好像又没气了。

    留着短发的人很少呢,只见过昆仑那位前辈留着一头醒目的短发。

    他笑起来也不是很讨厌。

    许小易蹲下来向丫头招手,“丫头,来这,带你去找子焕哥哥和老黄叔叔。”

    说完这句话,许小易沉默了,眼神也低沉了下去。

    好吧,辈分有点乱,老黄也应该是哥哥。

    大家都是哥哥。

    丫头,有个哥哥走了。

    他再也不能带你去欺骗别家姑娘的感情了。

    丫头识得许小易,也好似听懂了许小易的话,它向许小易小跑过去。

    许小易将丫头抱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抱丫头,忍不住顺着丫头的毛轻轻抚摸了几下,再看着丫头那滑溜溜的眼睛,丫头竟拿头拱了拱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许小易才明白真的没有哪家女子可以抵挡住这小家伙的魅力。

    眼前的仙人也不除外。

    不怪老黄。

    许小易看向白榆,“证明成功?”

    小姑娘好像难过的不轻,看鼻子皱的。

    白榆只觉得这小家伙太没眼力,太气人了,这少年,也气人,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夸你么?

    好气人。

    不能表现出来。

    要假装自己看不上这小家伙,不能让这气人的少年觉得自己此刻又难过又生气。

    白榆神情淡然,摆了摆手,“既然是你家的,那就带走吧。”

    还没等许小易说话,又忍不住冒了一句。

    “下次看好,不然被谁逮了去吃掉可不好了。”

    许小易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挺小心眼。

    “多谢。”

    许小易抱了抱拳。

    抱着丫头正要转身便走,许小易又看向那位少女。

    “敢问仙人,此番到来是不是为了调和战争?”

    许小易总觉得,英雄在最后一刻来临拯救苍生这种事情,好像都是书里的。

    仙人是来了,白衣翩翩,卓然而立,真的有了书中所写的那般红日之光在黑夜中降临,可许小易还是不太确信。

    你看,这么大的雨,快还没洗干净地上的那些,冷的热的血。

    白榆顿了顿,还是道:“我们只除妖兽,并不是来调和战争的。”

    看着眸子一瞬间暗淡下去的少年,“仙门有令,不得干涉任何世俗之事。”

    其实她不需要解释什么。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呀。

    许小易承认自己想到过这个结果,他总会先想到坏的结果,再去往好的方面想。

    是悲观吗?

    是吗?

    都成一种习惯了。

    他也会很努力把好的结果多想几遍,想着要是这样多好。假装自己并没有想到那个坏的结果。

    就像那年自己明明知道已经有了决心要把自己抛弃了的母亲,可站在福利院前的时候,还是会想着母亲只是真的去买个东西,也许晚一点点,晚一点没关系的,会回来的。

    心存希冀的幻想是没什么用的。

    那天他没有等到母亲回来。

    所以啊,事情从来不会是你想的,期望的那个样子。

    事情只是它自己的样子。

    许小易还是不死心,“会死很多人的,很多很多人,已经都死了好多人了,他们都怕你,你,你……”

    许小易有些语无伦次。

    白榆看着眼里似是积淀着莫名的悲伤的少年,好像有点可怜的少年,此刻语无伦次的少年。

    “真的不行,仙门令法也是为了俗世的公平。万事顺势而行,不能逆天而为。”

    她说着如同是师父口吻的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道理的话。

    许小易低下头,看着越积越多的雨水,“哦。”

    “真的不行?”

    声音有点小。

    许小易还是低着头,左手摸着丫头的头,丫头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掌心。

    白榆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想说她可以帮忙,但她不可以说。

    苍梧之中有着暗流涌动,师父的掌门身份不止是三师叔惦记,前不久才刚刚在定坤堂上爆发过冲突。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师父惹麻烦。

    “看来是真的不行。”

    “怪兽出来有奥特曼,异能兽出来有铠甲勇士,妖兽出来了也有仙人。”

    “就是,不是来拯救水火的仙人。”

    “大侠呢,大侠好像才是拯救苍生于水火的那个,对了,乔峰,萧峰。可大侠好像没几个好命的。”

    “这儿也没出来个大侠什么的。”

    “仙人比大侠厉害好多呀,降龙十八掌应该也没厉害的仙人一剑牛掰。”

    “还是不是拯救水火的仙人。”

    许小易自顾自的说着白榆有点听不懂的话。

    少年抬起头向她笑了一下。

    这次不是硬生生挤出来的笑,而是三分果然,七分自嘲不知怎么就拼凑起来成了笑。

    转身离去。

    他穿着比自己大许多的衣服,别着袖口与裤腿。

    右手提着一把崩了好多口的破刀。

    左手环起来,抱着那只叫丫头的狗。

    大雨淋在他削瘦的身上。

    湿漉漉的短发此间比平常都黑亮起来。

    他好像还没自己高。

    白榆觉得转身离去的少年很可怜,并不是因为这场俗世的战争。

    这个少年好像很孤单了很多年。

    她能感受到。

    苍梧有一门术法叫念秋水。

    可析因果,可避前尘,可念福祸,可见菩提。

    是称的上最上乘的心法,对修练心境大有裨益。

    有着所习之人才知道的小用处。

    她能感受到一些他人曾有过的深刻的情绪。

    师父的修为太深厚,她感受不到。师兄好像没有什么深刻的情绪。

    她感受到在大雨里远去的那个少年,深刻的情绪里只有孤独。

    那孤独好像是一条路,少年从某一天就开始一直在上面走,好长好长时间后,中途曾有过一个虚影陪着他,虚影没一会儿就消散了。

    少年抱着散去不见的虚影便又是接着走,前方的路变得似不再是原来那般黑了,却还是很黑。很长。

    她有点心疼这个少年。

    这个初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