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没谁会在意,还是有些亏
和许小易想的不一样,公孙清羽并没有立刻将自己一指按死。
公孙清羽细细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的少年,舔了一下原本就红润的嘴唇。
“我很好奇。”
“虽说勇气可嘉。”
“可你不应该是装死,等我离去再如死狗一般爬离此处?”
少年满脸狰狞,如墨的眼眸中是滔天的怒火,他低着头,拖着剑只是一步一步缓缓向着那靛蓝身影走去,步履蹒跚,很是吃力。
“你应该好奇小爷我怎么砍下你的脑袋。”
辛夷剑拖在地上,发出沙砾在呲牙的声音。
公孙清羽收起掌心中悬浮着的那顶魑魅冠,摩挲着食指的关节,笑了起来。
“哦?”
“你很会说笑呢。”
许小易不发一语。
一步。
一步。
直至离公孙清羽仅三步之遥。
便再也前进不了,仿佛是一道气流屏障让他再也难以寸进。
许小易抬起来眼来,没有张口,咬着牙发出闷闷的声音道,“我也很乐意让你哭。”
公孙清羽满脸戏谑,“徒逞口舌之快而已。”
“难近我身,谈何杀我?”
骤然间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处,他一只手抓住了许小易的脑袋,将许小易提了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
“说了是要抓碎你的脑袋的。”
公孙清羽比许小易高有半个头,抓着许小易的脑袋,一点一点发力。
许小易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脑骨的痛苦,他对上了公孙清羽那一双诡异的血色之瞳,可许小易的眼里却并没有公孙清羽所想看到的东西。
对自己的恐惧,对死亡的绝望。
都没有。
公孙清羽看到的只是焚原的怒火,在少年充血的眼里升腾着。
“还在想着杀我?”
公孙清羽对此刻青筋暴起,眼珠突出的的少年依旧举起了剑觉得难以理解。
少年颤抖的手臂高高举起了剑。
剑指着已经放晴了的天空。
没有落下来。
“你是哪家宗门弟子?”
“入世修行?”
“怎的,什么时候仙门令法改了?不嫌麻烦影响修行?也会插手俗世之事了?”
许小易忍受着非人的痛苦,面孔扭曲,“你知道吗?”
“像你这种话多的反派。”
“一定会死!”
公孙清羽一点一点加重着力气,许小易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跳跃,眼中由于充血而涨的发红。
分明是晴空万里,却骤然降下一道黑色天雷,直直劈向许小易处。
许小易举着剑,天雷在瞬间便被引来。
“煜煜煌煌,予我天威。”
少年沙哑的喉咙中发出如若雷鸣般的声音。
装死逃走吗?
许小易真的没有想过。
……
想来就算跳出来也打不过这个傻逼,只是白白送了性命而已。
好像是应该装死活下去。
等日后报仇,十年不晚。
等三十年河东。
人总是想保持着理智,可愤怒已然将理智撕咬成的不成样子。
这个傻逼,他虐杀了那个喜欢挑那一双个性的眉毛的李佑言,那个家伙是要死在乌央乌央很多敌人围攻下,他拄着长枪不倒,一个残阳如血的地方。
这个傻逼杀了那一对彪憨彪憨的舅舅外甥。
这个傻逼,吴叙那家伙老是木着一张脸,跟个面瘫一样,还是个近视。
吴叙可能都没看清杀他的傻逼长什么样,这个傻逼就把吴叙给杀了。
吴叙都没戴过眼睛啊,近视的人很可怜的,稍稍远一点都分不出来是男是女。
那个说要请自己吃他未婚妻的桂花糕的骆开,那个姓朱的教书先生。
都死了。
都是这个傻逼。
坑里落下来的那几个人血都被吸干了,一点都没剩下啊,死的,很惨。其实他们死的惨不惨无所谓。
可他爬了出来,看着满地都一个样子的尸体,干瘪下去的肌肤,骨头要戳出皮肉的情况。
他连那些人的尸体都分不清。
他在坑里什么都听到了。
这个比傻逼还傻逼的傻逼,练什么傻逼的邪术,杨子焕家破人亡是这傻逼干的,杨子焕的家人的尸骨也被这傻逼给炼了,甚至杨子焕来怒江同归于尽都是这傻逼暗中作妖。
许小易没敢想杨子焕到底承受的是怎样一种痛苦。
那个笑起来,说起话来,都很好的人。
凭什么要承受这种痛苦!
这傻逼把杨子焕他们一家人炼成了他手里的那顶冠。
他一点一点从坑里爬出来,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个傻逼弄死,死得不能再死。
辛夷剑没有回应。
体内那枚紫色的雷种也不能调动丝毫。
太上录只是吐纳调息之法而已。
怎么才能弄死这个傻逼。
一定要弄死这个傻逼。
许小易开始慢慢向那个傻逼走去。
……
雷声炸响。
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许小易躺在地上宛如黑炭,身上衣衫尽数破碎,而公孙清羽完好如初,不见半点受伤。
“龙虎山的弟子?”
“你的雷法太弱,若是龙虎山首座的万钧雷霆或许我只有远遁的份,可惜,你这只算皮毛的雷法伤不了我。”
公孙清羽伸手一招,便又将许小易的脑袋抓在了手里。
他算是个比较守信的人,说的是抓碎脑袋,就要抓碎脑袋。
许小易被雷劈后焦黑如炭的脸露出了一口白牙。
他对着公孙清羽笑了起来。
“傻逼。”
万里晴空变成在一瞬间变了颜色,一道又一道硕大的黑色天雷滚滚而来,比上次更为迅猛强大,霎时间公孙清羽与许小易都被数道天雷击中。
公孙清羽放开了抓着许小易脑袋的手,闪身离开与许小易保持一段距离。然后施展术法抵消了天雷侵入灵力的余威。
天雷来的太过突然,他是没有躲过,可对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看向天空,黑压压的乌云聚在一起,滚滚作响的天雷于乌云笼罩中还在滋生。
“是我祭炼太多凡人引来天谴?”
“我明明遮掩了此处天机。”
“奇怪。”
“是这个少年吗?”
“他又怎么能引来这种规模的天雷?”公孙清羽面露疑惑,看着天空之中还在不断积蓄的威压与恐怖,饶是他也不能再在此处过多滞留。
“若真是他引来的天雷,怎么这雷只劈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若有此等威力的雷法,又怎么会是小小的练气境?”
“果然,这天雷的目标不是我。是这个少年。”
公孙清羽看着又有几道天雷劈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许小易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炭,身上雷弧闪动,冒着黑烟,又一步一步向着公孙清羽跑去,可没跑两步便摔倒在地上。
一道天雷落在他的身上。
他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向着公孙清羽跑来。
“孙子,小爷求你。”
“来抓碎我的脑袋。”
许小易张口说话也有着黑烟冒出。
又是几道天雷落在了他的身上。
天雷的威力愈发强大,这次直接将地面劈开了一个深坑,许小易掉入其中。
公孙清羽看着不远处的深坑若有所思。
既然这么赶巧的话,便替我背上天谴,再挨些天雷吧。
修炼魑魅瞳术虽被他遮掩业障,但日后也会被天道所寻,那时的天谴也会异常凶险。公孙清羽感受着愈发恐怖的天雷之威,将魑魅冠祭了出来。
不妨在此处便将这份业障嫁接与这个少年。
公孙清羽捏起指决,魑魅冠散发出妖异的红光,向着许小易打去。一时之间无数黑色雾状的怨灵从尸体上漂浮而出,鬼泣之声竟压过了滚滚雷声。
无数怨灵向着许小易蜂拥而去。
看来要食言了啊。
公孙清羽看见天空之上的黑色天雷变成了赤色。
天谴之力,即便是大能也忌惮不已。
他该离开了。
可惜。
没能亲手抓碎这少年的脑袋,看那溅在一地的脑浆。
雷云已然也变成了赤色,宛若神明点起了天火,熊熊烈焰燃卷了这片天空。
恐怖的天威让公孙清羽的心头也在发悸。
天谴之下,万般寂灭。
公孙清羽带着些许遗憾消失在了此处,残影一点一点散去。
魑魅冠所打出的红光印在了许小易的胸膛,无数嘶吼着的怨灵冲入许小易的身体,却被紫色的雷弧尽数打的灰飞烟灭。
可这些怨灵依然不断向着许小易的身体涌入。
翻涌的红色云海随着一声响彻寰宇的声响,降落下一道接一道的赤色天雷。
天雷降落,怨灵俱散。
凄厉的惨叫声,不甘声,皆是在赤色天雷之下消失殆尽。
这处山丘全覆盖在天雷的轰炸之下,如若灭世般,草木成灰。
到处都是深坑,大地裂开如若焦炭。
数万尸体的皮肉人骨全部被天雷轰成灰烬。
一处深坑中的人形焦炭右手紧紧握着一柄黑色的剑,周身跳动着紫色的雷弧。
大部分天雷都轰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生死。
……
许小易调动不了体内的雷种,但却可以勉强使用那篇龙虎山的驭雷之法引来天雷,他有种直觉,体内的雷种若是在引来天雷后,用天雷浇灌,便会如同寻常种子一般发芽。
或许可以调动体内的紫色雷霆。
或许,可以弄死那个傻逼。
然而引来的天雷如同小溪汇入大海一般,体内雷种虽是很快吸收了天雷,却还是毫无变化,即便是一道又一道天雷劈在他的身上,仍是在瞬间便被体内雷种吸收。
即便天雷并不能劈死他,但那脏腑撕裂般的痛感是一次又一次摧袭着他的意识。
原本就虚弱不堪的他死命想向躲在一边的那个傻逼跑去,却再也迈不动沉重的脚步,倒了下去,愤怒让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最后被天雷又劈到了深坑里。
他原本是想着引来天雷去劈那个傻逼,却发现这天雷好像只劈自己,而且由于体内那枚紫色雷种的缘故,引来的天雷数量也远远出乎意料。
最让许小易感到无力的,是体内紫色雷种吸收天雷之后,似是有着某种变化,却远远不足以让它发芽。
许小易牙都要咬碎了,用头顶着地,想要爬起来。
直到一道红光打入他的胸膛,无数怨灵涌向他的身体,许小易的意识仿佛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之中。
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他,想要将他活生生撕碎。
又有看不见的,焚烧着的烈火,想要将他烧成飞灰。
他觉得他应该把那个傻逼拉到这里,让那个傻逼感受这不及杨子焕所承受万分之一的痛苦才不算吃亏。
可那个傻逼,还是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掉。
死了那么多人。
他居然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就像是有意无意,踩死了些许可能在觅食的蚂蚁。
许小易的心中有着无处不在,沸腾汹涌的愤怒,他想要嘶吼咆哮,声音却在经过紧闭的牙齿后成了如同野兽般的低鸣。
说好的要活的很好的人,都死得连尸体都不完整了。
杨子焕甚至连尸体都没了,成了那个傻逼手里的一顶冠。
少年的意识被天谴之力与滔天怨气啃噬着。
在无边的黑暗中,坠落,坠落,无休无止。
在烈焰焚身的炼狱里。
那般无力。
渐生绝望。
我要死了吧。
我应该是要死了。
有点莽了。
许小易不后悔从坑里爬出来。
他算上上辈子都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事。
那天没有去追母亲,就只是看着她走掉,他不后悔。
认了个已经死了十五年内的便宜师父,他也不后悔。
从村里出来,认识老黄,杨子焕,李佑言,吕三幺……是挺开心的事。
反正那个世界除了院长爷爷会担心自己怎么就失踪了,也不会有谁会很记挂他的吧。
孤儿院的那些孩子呢,会不会偶尔想起来有一个老是抱着书看的小男孩。
院长爷爷,对不起。有那么多孩子,他们都说长大要挣好多好多钱,买像电视剧里那样的大房子,接您去住,给您养老。
我不在了,也不要紧的。
这个世界,村子里的人巴不得自己早点离开村子,死在外面他们应该也不会想知道。
树哥,我回不来了,你会为我难过吗?你只是颗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槐树,怎么会难过呢。
北境,青山,反正现在也没人知道师父有他这么个徒弟,谁会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死了呢?
要是他死了,杨子焕老黄他们应该会难过的。
可他们的尸体都凉了,都没了。
少年的意识如若即将灭掉的烛火,只剩丁点火星还不曾熄灭。
只是没有把那个傻逼弄死,亏大了。
许小易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