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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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外人

    一五年处暑临近的那两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吴邪。

    我爸做吴家园丁二十余年,那会儿楼价地价都挺便宜,枫华府第平方均价也只一万三,丰田雅阁那事儿发生的时候,我和吴邪也当了目击者。

    那两年他变了许多,照片也准许我拍了,不过拍得太糊,回头我就给忘了。九九年吧,我记不大清,吴邪大学毕业,管了个古董铺子,就开在孤山路那边,后两个月还雇了个王姓伙计,我去吴邪铺子时候能见到他,脑子挺灵光,就是手脚不大灵活。说来也怪,后两年吴邪不晓得上什么地方去,我回回见那王伙计,回回他瞌睡打打。铺子怪冷清的,灰倒是没有。

    吴邪也不大爱管铺子。他朋友不多,我算一个。我跟他算一辈的,离得也挺近,跟我爸住放鹤亭那边,也就是外来游客老爱念成“孤心一片云”那。走走路不出十分钟就到。吴邪小时候很皮,喊我小何,喜欢拉我一同穿个白堤,那里有家我们都爱去的面店。我印象很深,牛肉炒饭四块钱一碗,牛肉汤一块,加肉两块。我爸一天给我五毛钱,攒两个礼拜就能跟他一道吃了。

    他小时候吃饭很爱讲话,什么都讲,天南地北,提他去过BJ,还去过吉林,长沙,他三叔领着他去的。问他那边跟我们这边有什么不同,他就答不上来了。有一年他带回来一个朋友,眼白雪亮亮,人长得油头寡极的,讲话很有意思。吴邪说他BJ人,我没见过BJ人,问我爸,我爸也没见过两个。邻省或者隔省的来我们这边打工,这几年尤其多,但隔了这么多个省的,就没有了。

    高中念完之后我就出来了,承我爸的老业,换过好几个零工,也去过隔壁几个城市。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吴邪他铺子里坐坐,老东西多,容易让人静心。

    吴邪后来说他去过很多城市,走过很多路,不是一个人,和朋友一起旅游。有两回他回来,一回给我带了两袋融得差不了多少了的冰糖葫芦,还有些消闲果儿。一回给我带了两壶香,讲我爸年纪也大了,夜里间点这个,有助安眠。还有一次,他风尘仆仆回来,脑袋上包着两圈纱布,只说跟朋友喝酒断片儿了,车祸,没大碍。这词挺稀奇,我没听过,后来才晓得他是喝醉了。

    零五年以后,我很少有见到他。铺子倒是没关,王姓小哥管着。零八年惊蛰,春雷响,万物生长,我娶了妻子。吴邪在电话中跟我讲讨个口彩,就回了杭州,正好赶上。他比我大一岁,三十有一了,只是还没找过对象,但他不急,我也不好讲什么。他待了两天,最后一天晚上我喊他上馆子,请了一回客。

    他讲他这两年碰头磕脑,总为好跌一跤。我敬他酒,只说,身不由己。日子还是得过。他笑得挺勉强,沧桑了,也瘦了很多。我生活没从前过得苦,我爸退休在家,养得起,老酒也吃得起,就没放在心上。

    再往后几年就没有他消息了。一直到一五年,我儿子长到六岁,可以上小学的年纪。吴邪回来过一回,后两个月关了铺子。他铺前那株杨柳又长了十年,柳条快垂到水面了。

    飞去南方,南方,尽管再也看不到无名山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