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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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资质太差

    青衣仙子卷起丝卷,放入袖口中,颔首望了一眼台下,道:“我等今日所携名单,是经天帝考察已久,万里挑一的修行之士,天帝仁慈宽大,若不愿去的,绝不强求;而今日未到场的,便此错失天缘,实为可惜。”

    台下的修道之士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青衣仙子又从袖口中掏出一方丝帕,展开来,宣读名单,被点到之人便沿着石阶走上高台,与仙子们并站一处。

    一连点了七人,其中三位便是喜鹊门中的人,都到了台上。青衣仙子又把神仙驿的村长叫到台上,暗授天机,然后道:“七位上仙,我们走吧!”

    然后和其他仙子一齐升空,彩衣飘飘地向通天岛飞去。

    七位新晋的上仙互相道贺,一边向台下的同门道别,天空中传来青衣仙子的仙音:“七位上仙若仍留恋凡尘,便不必跟来!”

    七位不敢怠慢,冲台下拱拱手,先后飞升而去。

    十四个身影飞上通天岛,那岛便徐徐地向着太阳的方向飘去,越飘越远,终于在海天相接之处消失了,海面上复归先前的模样,祥云退散,风平浪静。

    人们这才敢发出声音来,有的欢呼,有的惊叹,有的高谈阔论,有的跪地膜拜,直到太阳升到当空,仍不愿散去。

    任士法讲完,神情仍颇为激动,喘息了一下又道:“老朽口拙舌笨,实难描述当时的情景,若非在场,再多言语也体会不到那种心境,感天地之神奇,感凡间之渺小,感存在之飘渺,感生死之虚无,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喝了杯酒又道:“亲眼目睹了那番奇景,老朽才知‘海天相接’一词并非比喻,海的尽头是天,天的尽头是海,凡间仙境本为一体。”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半晌无言。站在柜台后的店掌柜虽然听任士法和此地的一些年老的长者讲过这个故事无数遍,但当再听时,也丝毫不觉得烦,反而每次都要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再听一遍,真是百听不厌。

    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别说得道成仙,就是一睹仙颜,也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所幸再过五年,通天岛又要降临凡间了,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道奇景,也算不枉此生了。

    店掌柜目光随意一瞥,看到后门口站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土布粗衣,半身伏在门框上,露出半张脸,一只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大厅里的众人。

    店掌柜走过去,低声喝道:“干你的活去,这故事你听了八百遍了!”

    男孩指了指宋于心和胡改邪,怯怯地道:“我不听故事,我在看他俩。”

    店掌柜问:“你认识他们吗?”

    男孩摇摇头。

    店掌柜道:“你不认识人家,看得什么?”

    男孩道:“但是我认识黎原生和普超英,他俩是我的结拜兄弟,也在喜鹊山上修行,我想问问……”

    店掌柜不耐烦地打断他:“问什么问,问也白问?他俩是他俩,你是你,人家资质好,被喜鹊山上的长老挑去,你和人家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快去干你的活儿,别想着成仙了,能成个人就是你天大的福分!”

    男孩沮丧地哦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宋于心叫道:“那小孩,你说我什么?”

    店掌柜赶忙陪笑道:“道长别理他,他是店里打杂的伙计,执着于修道成仙,但是资质太差,数次不中贵门中长老的意,今日见了二位,便有结交之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宋于心冲男孩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男孩用征询的目光望了一眼店掌柜,未及得到许可,便一脚跨过门槛,小跑着过去,站在宋于心和胡改邪面前。

    宋于心打量了一下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道:“我叫任自飞?”

    宋于心怔了一下,望向任士法,未及询问,男孩指着任士法道:“他是我爷爷!”

    店掌柜赶忙过来解释道:“他无父无母,是我们捡来的,平时就住在店里,只因任先生待他亲热,教他识文断字,他便称呼任先生为爷爷。他本来没有姓,只叫自飞,后来自己加了个‘任’姓。”

    宋于心道:“这名字倒有点意思,是谁给取的?”

    店掌柜道:“他原来不叫自飞,而叫自来,只因他不请自来,伙计们便叫他‘自来’,叫着叫着,便成了他的名,他嫌难听,便改成了自飞。”

    宋于心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个不请自来?”

    店掌柜嗐了一声,道:“十二年前的一天,天色方亮,我从楼上下来,这孩子便在当地了,那时大约刚过满月,牙还没长出来,我们店里的人便把他抚养了起来。”

    宋于心哦了一声,抬起手抚摸了一下任自飞的头发,道:“方才我听你说,你认识黎师弟和普师弟?”

    任自飞点点头,道:“我们还是结拜兄弟呢,黎原生长我一岁,是大哥,我是二弟,普超英小我一岁,是三弟,我们当初歃血为盟,要一同修行证道,他俩前年上了喜鹊山,再没回来过,我却没能去。”

    说着神色有些黯然,眼眶里闪着泪花。

    宋于心拍了拍任自飞的肩膀,呵呵笑道:“你们还歃血为盟?知道何为歃血吗?”

    任自飞叫道:“怎么不知道?你看,我手指上的刀口还在呢!”

    说着伸出左手的中指,伸到宋于心的面前。

    宋于心捏住手指看了看,果然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痕,沉吟道:“照理说,你这个年纪,自愈能力强得很,蜕旧皮长新皮只是数日之间的事,这点小伤,岂能留得这么久?难怪……”

    他住了口,轻轻叹口气,言外之意便是,难怪你中不了喜鹊门长老们的意,果然是资质太差,不是一般的差,便连常人也不及,更别说符合喜鹊门招收弟子的苛责条件了。

    任自飞抽回手指,问道:“他俩现在修得可好?”

    宋于心道:“很不错,进步神速,掌门师叔十分满意,尤其是黎师弟,便是你大哥,掌门师叔亲自为他授业,说他将来的修为会远超众师兄,前途不可限量。”

    任自飞向往地道:“那他会飞吗?”

    宋于心笑了笑,道:“那还不会,飞行术要在十五岁以后方可习得。”

    又道:“其实飞行术在修行界来说实为皮毛,只是他年岁尚小,心志不坚,恐学会飞行术误入邪途,所以没有给他传授,一旦传授,以他的奇佳资质,指日可成。”

    任自飞道:“那他也能登上通天岛直达仙界吗?”

    宋于心道:“若想受到仙界邀请登上通天岛,至少需要积累百年以上的修为和功果,黎师弟还差得远呢,不过他若能持之以恒地千锤百炼,这是迟早的事。”

    任自飞哦了一声,眼神暗淡,道:“可惜我这辈子也没这个希望了。”

    想了想,又道:“你们等我一下!”

    没待宋于心答言,他便转身从后门跑了出去,片刻后又跑了回来。

    出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两只手都不空着,左手提着一把沉重的板斧,右手提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铁剑,板斧是黑黝黝的,铁剑却是明晃晃的。

    众人不由纳罕,店掌柜也吃了一惊,急忙上前阻拦,喝问道:“你拿这些出来干什么?”

    任自飞绕过店掌柜,径直跑到宋于心面前,将铁剑放在桌上,双手抱起板斧,道:“大哥临走时赠我他的宝剑,我没有像样的礼物回赠,就将这把我劈柴用的板斧赠给他吧,喜鹊山太远,我不会飞,去不了,烦请你们给他转交一下。他在他的宝剑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我也在这把板斧上刻了我的名字。”

    店掌柜道:“你把板斧送人,用什么劈柴?”

    任自飞的下巴冲桌上的铁剑努了努,道:“我有大哥送我的宝剑,比这板斧锋利多了。”

    宋于心看了看板斧,见上面果然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人自飞,又瞟了一眼桌上的铁剑,见剑柄上也刻着三个字:黎原生,笔法虽显幼稚,却也工整,隐约还透着一丝霸道之气。

    旁边的胡改邪噗嗤一声笑了,伸手过去指着板斧上的“人”字问道:“姓任的任是这个字吗?”

    任自飞挠挠头道:“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

    众人不禁哑然。

    任自飞问道:“那是哪个?”

    胡改邪用筷头蘸了蘸杯中的茶水,在桌上一笔一画写了一个“任”字。

    任自飞噢了一声,道:“你们等等我,我重刻一下。”

    说着又要往后门跑,宋于心起身一把拽住他,接过板斧,道:“礼数有了即可,不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说着将板斧置于桌上,抄起一柄长剑,拔剑出鞘,走开两步,手腕抖动了几下,一阵铁屑纷飞,板斧上面的“人”字便改作“任”字。

    任自飞惊奇地望着宋于心手里的长剑,赞道:“真是好剑,我用铁钉在斧上刻字,刻了七八天才刻出三个字。”

    宋于心浅笑一下,插剑归鞘,放在桌上,双手捧起板斧,看着上面的字,笑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你这万里送板斧,情义重得简直如泰山压顶了,想必黎师弟见了,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任自飞纳罕道:“这里距离喜鹊山竟有万里之遥吗?”

    胡改邪接住话头道:“没有也差不多,这么重的一把板斧,你让我们送到万里之外,着实有点不近人情,而且你这板斧这么大,无法藏于袖口或怀中,如此大摇大摆地提着它招摇过市,路人还以为是疯子呢!”

    店掌柜附和道:“是啊,二位道长别管他,喜鹊山上物华天宝,谁稀罕这破烂玩意儿?”

    任自飞一时窘迫,说不出话来。

    宋于心放下板斧,向胡改邪道:“六师兄,毕竟是小兄弟的一番心意,况且还有黎师弟呢。”

    胡改邪哼了一声,道:“要拿你拿着,反正我不拿!”

    宋于心连声道:“好好,这个无妨,绝不劳驾六师兄。”

    店掌柜苦笑一声,对任自飞道:“这回满意了吧,快劈柴去,别搅了诸位客官的雅兴!”

    任自飞不愿离开,嗫嚅地道:“柴都劈完了。”

    店掌柜喝道:“柴房里的柴劈完了,山上的树也砍完了吗?”

    抬起手臂指向后门,“上山砍柴去!”

    任自飞再不敢争辩,拿起那把铁剑,提着从后门走到后院,去柴房里看了看,劈好的木柴堆了半屋,足够三五日用,不由抱怨道:“他就是嫌弃我身上的破衣烂衫,给他丢脸。”

    又道:“可是他从来不给我挣工钱,我拿什么买新衣裳?”

    狠狠地踢了一脚柴堆,用力过猛,脚尖生疼,急忙蹲下来检查,鞋头不知何时磨破了一个口子,拇指受了伤,殷殷地淌着血。

    他默默地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抓起一把黄土撒在伤口上止住血,将那把铁剑竖在胸前,看着明亮的铁剑上映出自己那张消瘦的脸,有些自暴自弃地道:“你跟着我可要受苦了,大哥若知道我拿着你来劈柴,不知会不会怪我,不过你真的比板斧锋利多了,省了我不少力气。”

    铁剑是黎原生从一条山谷里捡来的,虽然外形粗陋,上面布满了黑丝状的裂纹,且没有剑鞘,倒是锋利得很,又轻巧顺手,至少砍柴劈柴极为实用。

    任自飞走出柴房,走出后院,走到街上来,一边走一边毫无章法地挥舞着铁剑,嘴里发着哼哼哈哈的喊声,每当遇见行人时,便做贼似的把剑藏在身后,一脸的洋洋得意瞬间变成了垂头丧气。

    神仙驿虽然名义上只是个村庄,但由于百业昌盛,人丁兴旺,已具有一个市镇的规模,主街道上铺了平整光洁的青石板,两侧有一些商铺,街上不时有行人经过。

    任自飞沿着主街道走到村口,在那里的石牌坊下驻足良久,望着牌坊顶上刻着那潇洒飘逸的“神仙驿”三字,一时神思恍惚,午后的阳光让他一阵目眩神迷。

    他感到身体有些发虚,便坐在牌坊下的石墩上歇了一息,略觉好受些,便提起铁剑往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