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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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神仙不吃剩饭

    次日,袁阔略有恢复,便将汇集起来的真气全部输送给了罗若怀,然后继续打坐调息,如此三番,日日如此。

    两三日后,东部的鳄鱼塘差人来报,他们的塘主罗翼率众去往死神殿后,本部遭遇了魔道中人的突袭,伤亡惨重,对方是怪目山的数位高手。

    接着,哀仁寺的弟子来报,他们也遭到了魔道中人的袭击,留守寺中的几位长者尽遭毒手,对方是望仙岭的齐天六仙。

    随后,龙爱谷、虎惧山、怒马川的弟子陆续来报,他们本部也都遭到了魔道中人的突袭,死伤难以计数,尤其是虎惧山,几近灭门,所幸掌门人江中鱼活了下来,却也重伤不起。

    七大正派有六派遭到了魔道重创,唯独在中北部的睛玉宫没人来报。

    袁阔心急如焚,此次浩劫,较之七年前有过之无不及,很有些要将正道一网打尽的势头,而玉烟真人他们一去不复返,不知遇上了什么麻烦。

    宋于心和马平川的身体已经痊愈,袁阔派他俩乔装下山,一路西行,打听一下死神殿之战的情况,嘱咐二人勿要生事,一有消息便回来报告,二人领命而去。

    等了两日,玉烟真人他们还没回来,宋马二人也一去杳如黄鹤,晴玉宫仍没差人来报遇袭的情况,不知是魔道中人独独放过了这一门,还是已无活口?

    想到此处,袁阔心惊不已,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睛玉宫的大弟子柒慕儿是他的结发之妻,两人相爱至深,誓同生死。

    柒慕儿是睛玉宫宫主郑挽澜座下的大弟子,早些年与袁阔相识相爱,两方掌门为媒,结为伉俪,柒慕儿从此住在了喜鹊山上。

    七年前神魁作恶,单挑了七大正派,因睛玉宫全是女流,且人丁稀少,所以受到的损伤最大,宫中高手十去八九。

    当此师门存亡之际,柒慕儿义无反顾地回到了睛玉宫,助师父郑挽澜教授弟子,管理宫中事务,匆匆忙忙七年一晃而过,和丈夫袁阔聚少离多,相思日甚。

    此次玉烟真人率众人剿杀死神殿,柒慕儿留守在宫中,看守门户。

    袁阔轻声呢喃道:“慕儿,慕儿……”

    已是满面泪水。

    转念一想,魔道中人向来桀骜自恃,目中无人,或许他们瞧不上睛玉宫,并未对其下手也未可知。

    可是转念再一想,当年神魁以独步天下的修为,尚没放过睛玉宫,这帮魔鬼焉有那份怜香惜玉之心?

    横竖放心不下,恨不得此刻便飞往睛玉宫一探究竟,可是他若一走,没人给罗若怀用真气续命,待上两日,必死无疑,尽管此种方式未必一定能让罗若怀起死回生。

    左右为难,忧虑之中,随手抄起案上的细毫毛笔,在宣纸上写道:“慕儿吾妻,日久不见,甚念!今魔道屠残正道,惨绝人寰,除睛玉宫外,正派无一幸免,唯独你处无信,是死是活,实教人挂怀……”

    写至此处,心烦意乱之极,暴躁地扔下笔,暗骂自己,袁阔啊袁阔,枉你苦修了上百年的道,岂能受制于儿女私情?

    慕儿若活着,便活着,若死了,得个信又有何用?徒增烦恼而已,且理正事要紧!

    又想到,此地到死神殿远隔万里,师兄们带着众弟子行路,自是走不快,岂能这么快便回?

    他们或许还未到彼,或许已将死神殿铲除,正在回程的路上呢。

    唉,遇上这么大点的事便乱了阵脚,将来何堪大事?

    长舒一口气,卸掉忧愁,大踏步地走出仁为殿,往后院去了。

    袁阔出去后不久,任自飞走了进来,无意走到案前,看到上面放着一张宣纸,写了两行字,认出是师父的笔迹,读完才知,原来师父还有一个妻子,只是不知这睛玉宫是个什么所在,看字里行间的意思,应也是正道的一个门派。

    晚上去给杨必赏送药时问道:“二师兄,咱们可有师母?”

    杨必赏的伤好了大半,上身已能直起,托着器物也能下地行走了,只是身上缠满了绷带,行动多有不便。

    他躺在床上,喝了一口任自飞喂的汤药后,道:“咱们的师母是晴玉宫宫主郑挽澜座下的大弟子,名讳柒慕儿,原在喜鹊山居住,七年前回睛玉宫振兴师门去了。”

    叹息一声,又道:“师父和师母情深意重,现在五派皆差人来报本派情况,唯独晴玉宫没人来报,师父虽不说,但心里定是担忧着师母安危,唉,我等无用,竟连如此芝麻小事也不能替师父办,偌大的喜鹊山,竟连个传话送信之人都没。”

    又愤愤地骂道:“魔道不除,生之何趣?”

    因太过激动,绷裂了伤口,疼得哎哟一声。

    任自飞问:“这晴玉宫在哪?”

    杨必赏道:“晴玉宫是一帮志同道合的女子所创,因崇尚修道,又爱行侠仗义,被世人列为正道七大门派之一,总部只是一处大宅院,地处平原,在天河郡境内,距此一千多里,因保境安民劳苦功高,当地人无人不晓。”

    给二师兄喂完药,任自飞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想到这弥天大祸,皆因自己而起,若不是自己杀了神魁,千影夫人便不会来喜鹊山报仇;若不是自己救了千影夫人,她就不会派出五行死神反扑过来,伤了师父和七位师兄,而自己什么用都没有,不能替师父排忧解难,还要师父保护。

    黑暗中忽然像是亮起了一盏明灯,任自飞脑际灵光一闪,我会飞,何不帮师父送信去?

    清涯姐姐说,她万里之遥,只飞了十余日,我虽然难及她十之一二,却是她的亲传弟子,这一千多里路,五六日也便到了。

    一激动,就更睡不住了,摸黑下床,穿扮停当,负了铁剑,装些银两,轻轻地开门出去了。

    来到仁为殿,殿门未上锁,踅摸到案几跟前,摸到火镰点上灯烛,师父写下的字还在,轻轻地拿起,折好,装在袖口中。

    想了想,去笔筒中抽一支毛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师父,我去晴玉宫送信,勿念”一行字,便走出殿来。

    去伙房打包了十几个馒头,找来一个牛皮水袋,灌满凉水,一并搭在肩上,系好,扎紧。

    出了伙房,抬头望望天上的星月,长舒一口气,手捏飞行诀,腾到空中,向北飞去。

    ※※※※※

    几声鸡啼,天色放亮,打坐调息了一夜,袁阔只觉得精神饱满,体内一股源源不断的真气肆意流动,舒爽至极。

    下床梳洗了一下,便走出房门,经过任自飞的房间时,见房门半开,任自飞却不在屋里,心想,没想到这个小徒弟倒是勤快得很呢!心下颇为欣慰。

    袁阔教不出好徒弟,一来是因为自己的本事就不怎么高,二来是因为对弟子要求太松,三是因为玉烟掌门给他分配来的徒弟没有一个资质奇佳的,都是别的殿不愿意要的人。

    前年玉烟真人从神仙驿带回黎原生和普超生,袁阔一看两人骨骼不凡,是两块好料,本想要一个,没想到玉烟师兄当先抢去了黎原生,易锦绣抢去了普超生。

    及至任自飞上山来,玉烟真人二话没说就让袁阔来带,还说什么“你的基础最好”之类的奉承话,其实就是看到任自飞资质奇差,将来难成大器,符合仁为殿一贯的垫底风格。

    当时袁阔心里是有气的,任自飞不仅资质奇差,更重要的是,他还要继任喜鹊山的掌门之位,和正道同盟的盟主之位,给一个又笨又有如此尊贵身份的人当师父,怎么做都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打任自飞来到仁为殿那一刻起,袁阔就从没给过他好头脸。

    没想到前几日五行神魁进犯时,这个笨小孩却表现得无私无畏,有胆有识,毫不惧死,这倒令袁阔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那日若非任自飞出手,喜鹊山已遭灭门。

    忽地心头咯噔了一下,这孩子和千影夫人到底达成了什么五年之约,以至于五行死神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敢对他下杀手?

    又想到这孩子资质奇差,却天生会飞,实是可疑。

    袁阔活了一百多岁,还从未见过天生会飞的人,如果他真是天生会飞,那么他的资质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然而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很平庸,平庸至极,连常人都不及。

    莫非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

    如果他不是天生会飞,毫无道法基础,是不可能学会飞行术的,那么,究竟是怎样一位旷世高人,能让一个十二岁的平庸孩子飞到天上呢?

    任自飞刚上山时,四殿首座曾就此问题展开过讨论,结论是,任自飞可能天生具备飞行的能力,那么他的父母便不是一般人,定是修行多年,已达仙境的高手。

    袁阔随便乱想着,一抬头,已到了仁为殿门口,推开殿门走了进去,一眼瞥见案上的宣纸,暗骂自己该死,写给妻子的思念之语,竟忘了收起来,若让弟子们看到,多难为情啊!

    疾步过去,正要收起宣纸,却发现不是自己昨日写的,字迹潦草丑陋,歪歪扭扭,似是任自飞的笔迹,一看之下,叫一声苦,骂道:“这小子又给我添乱,真是个活祖宗!”

    须知任自飞现在的身份非同小可,玉烟师兄临走时,再三安顿,定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此去睛玉宫虽然只有一千多里,但他一个小毛孩子孤身上路,难免有个山高水低。

    不行,得去追他!

    袁阔正要动身,但看纸上墨迹已干透,显然他已去多时,不知还能不能追得上,况且路径不一,就算追上,也可能错过。

    如今山中空虚,五个弟子卧病在床,老六虽然性命无虞,却仍昏睡不醒,老六每日需要真气供体,他若走了,这一大摊子的事谁来管?倘若再有魔道中人进犯,喜鹊山必遭团灭。

    思前想后,决定暂时不去管任飞,只愿喜鹊门的祖师爷保佑他平安无事。

    ※※※※※

    任自飞一鼓作气地向前飞去,及至天明时,到了一处村镇,落到地上,坐在街角处的台阶上,就着凉水吃了两个馒头。

    修道之人不缺钱,他身上带着纹银足有百两,完全可以找个客店,吃口热饭,喝口热茶水,再要间上房休息,养足精神再上路,但从小吃惯了剩菜残羹的他,已经养成了克勤克俭的作风。

    主要是,他不想多见人,恐惹事非。

    走过两个乡民,任自飞起身拦住,问道:“晴玉宫怎么走?”

    两个乡民皆摇头,道:“不晓得。”

    任自飞想了想,道:“那天河郡怎么走?”

    一个乡民道:“那可远了去了,距此一千多里呢!”回身指着北方,“出了镇,沿路一直向北走,走上一个月便到了,你小孩子腿短步窄,怕要走上两个月。”

    任自飞心下懊恼,自己马不停蹄地飞行了一夜,以为距离晴玉宫近了,没想到还有一千多里,不知是自己飞错了方向,还是实在没飞出多远。

    其实他不知,喜鹊山距离晴玉宫一千六百多里,他飞行了一夜,虽然拉近了不少距离,但仍有一千来里。

    谢过两位乡民,向北出了镇,见四下无人,便运起飞行术继续向北飞行。

    飞了整整一天,实是累极,好歹又望见一个村落,便落到地上,问了问当地乡民,被告知,距离天河郡尚有八百里之遥。

    任自飞大喜,看来自己的方向没错,当下放宽了心,走出镇来,去附近的一片山林,找到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钻了进去。

    土地庙几尺见方,半人来高,亏是任自飞身子小,不然真还进不去。

    天已微黑,东方已升起启明星,天空灰蓝,任自飞见庙门口摆着一个白瓷盘,里面放着五六颗苹果,旁边还放着一个黑瓷坛,正自饿了,便没多想,拿起一颗苹果便吃,随手提起黑瓷坛,摇了摇,里面有水,仰起脖子就喝。

    刚喝了一口,便“呸”地唾了出来,原来是酒,辛辣刺喉,蜇得舌尖疼,龇牙咧嘴地哈了几口气,方觉好受些,撇掉坛子,清冽的酒浆倾倒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连吃了三颗苹果,才猛地想起,这苹果和酒应该是乡民给土地庙上的供品,暗道两声罪过,转念一想,已经吃了,便全吃了吧,神仙不吃剩饭。

    吃完苹果,打了两个饱嗝,困意袭来,便沉沉地睡去了。

    睡梦中忽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娇斥,随之是几个男人的声音。

    “她受伤了,跑不动,快追!”

    “哈哈,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有此等天姿国色的姑娘,哥几个赚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