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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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猩红的眼,狰狞的脸,周身的内力如狂风肆无忌惮,摧枯拉朽般撕毁着一切,一处处古朴宅院此时已成废墟,青石露出崭新的茬。血色映照苍穹,尸首笼盖四野,一柄腾骥军旗孤零零地耸在地上,旗上一只半脸虎头血色模糊早已看不出真正面目,想当初是何等威风,此时也只能看出惶恐无比。“哈哈……结束了――”杀戮使自己变的异常兴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嗜血,但是这种快感是他自己从未体验过的,甚至成为庄主也没有如此兴奋。他能感受到一条条人命积累的仇恨,他能闻到空气中氤氲着浓郁的血腥气,此时心中哪怕有一点活口都会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整个人如毒蛇的信子搜寻活口。

    “谁!”他紧紧盯着一个隐匿的死角,好像有一只活物在蠕动。“大哥,是我……”那活物瑟缩着往前挪,定睛再看竟是封莫轩,“大哥够了,再杀就灭庄了!”封莫轩苦着脸劝道,“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封家的子嗣……”他环顾四周,够了,确实够了,此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目的,封莫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者说努力找一个杀戮的原因,他看到了雁翎刀,内力聚起将它吸到手中,摆弄着刀,冷言道:“封莫痕呢?”“被那两个毛小子救走了……”封莫轩回道。

    “三弟,你可知当今武林有谁正气如此强大可以轻易化解我的戾气?”封莫虎漫不经心地问道。“想必只有正派掌门,邪教教主才有如此实力吧。”封莫轩恭维道,他清楚此时的哥哥早已不是往日平庸的兄长,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呵,没有几十年的内力谁能从我手中逃脱?我怀疑那小子就是二十年前就已失踪的张腾云之子,归云剑主。你马上带几个活人去把他们抓回来!”“是……”封莫轩强撑起虚弱的身子,挥挥手使个眼色,猫在角落里的家丁逃亡似的往外跑,生怕慢了被留下。也不知从何处弹出一颗石子,只听得“嗖”的一声,正中封莫轩的神庭穴,瞬间疲惫感仿佛被抽干一样,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什么叫累,感觉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他顾不了这么多,心里只想着逃离这个不复存在的封家庄。

    “你在我三弟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我只是不想三当家那么痛苦。封庄主,我家少爷派我取东西,不知您准备好了吗?”说话者一身黑衣,取出一张纸,纸上画满了不知名的符号。“东西没有,命在这,你想要就拿去吧。”封莫虎微闭双眼,不想这血腥的场面带进坟墓。“你把三当家支走是不想让他看到你此时的狼狈吧?你后悔吗?”“后悔?我只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但既然来了,我不会后悔做出的任何选择,我已经有了我想拥有的,我也做了我梦寐以求做到的。”“可是你没有体会到过一丝人的快乐,你所做的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你却把他当作全部人生,你不觉得很可悲吗?”“呵,幽云阁的人都是灵魂的奴隶,你有什么资格谈可悲?”“没有灵魂才有资格嘲笑有灵魂的苦难,因为我也经历过,当你签订了这份契约,你就会感到一切都释然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呵呵,那你们和日月教有什么区别?”“我们?我们只驱使灵魂,不会卖命……”

    黑衣人辍出一柄短刀,眼神中竟流露一丝怜悯,在封莫虎的心口划了一刀,指尖蘸了一点血,在那张纸上写下一个“震”字――“震卦重雷交叠,相与往来,震而动起出”,喃喃道:“一朝誓血,终生契约;胜及浮屠,幽云定穴。”血字写下,血光顺着符号逐渐染红“誓血契约”,当血迹浸漫整张契约,符号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如溪水般流动幻化,最终化作一副八卦图,其中在震卦上有一道封字。黑衣人收起契约,手指在封莫虎印堂一点,笑道:“封庄主,从此以后我们一同为阁主效命了。”“也就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做一个好人了?”“好人?您不是一直想成为天下第一吗?江湖从来不信任好人,他们只信任武力,不然那些道貌岸然的掌门是怎么来的?”封莫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好了,你确实是一个合格的信徒,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黑衣人摇了摇头,笑道:“封庄主好好做您的庄主,我们只借用你的灵魂,不是躯体……”话毕,一招梯云纵,如黑燕般灵巧,消失在天外……

    “小兄弟,多谢你们救我,但是我时间可能不多了……”封莫痕一头栽倒在地,胸口的护甲破烂不堪,靠在树干旁,大口喘气道,“真没想到,你们小小年纪也有一身浩然正气。”“二当家,您已深中戾气,我帮你把戾气逼出,不然你会武功尽失。”张易天担心道。郁唯突然发现封莫痕的胸口有一处纹身,那道纹身很小呈火云状,而且颜色正慢慢变深,连忙拦住易天,道:“他不是二庄主,他是幽云阁的人……”张易天惊问:“你怎么知道?”封莫痕苦笑道:“他没错,我的确和幽云阁达成了契约,你以为昨晚几乎吓死封见仁的人是谁?哪来那么多会易容术的人?”“为什么?再怎么说,您是朝廷命官,还怕不能得出事情的真相?”

    封莫痕看了一眼红云印记,那道印记如针刺一般渗入身体,而且正逐渐通过奇经八脉漫过全身,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小兄弟,京师二十六卫只有锦衣卫才有真正抗衡武林的实力,其他的只是一群走狗罢了,呵,我也算一条丧家之犬了。我用一生为幽云阁卖命为条件,换来能抗住封莫虎致命一击的好处,不然我早就死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当初我是不后悔的,可是自从见了你们,我后悔了,我忘记江湖中还有很多快意恩仇的大侠,他们早晚会出手,但是现在我又想到自己家的事情还必须自己去做,哪怕丧了命,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姓氏?”“可你也不必……”“这是一场赌局,没有后悔药的赌局,这场局没有赢家,或者说这就是一场荒唐闹剧,所有人都输的分文不剩。但如果没有需求,也就没有幽云阁的存在,小兄弟,记住此生也不要同他们打交道,不然在你完全陷入其中之前,你每时每刻都会后悔的,就像我现在这样。”“二当家,你先别说这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祛除你身上的戾气,如果他们真的来,我帮你。”张易天安慰道,但他还是感受到封莫痕身上的戾气竟然能自行消散,就像晴空雾气莫名消失……封莫痕摆摆手,笑道:“相信你也看到了,这印记已经帮我疗伤了,看来他们不会让我轻易死去,幽云阁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二哥!”封莫轩循着血迹找到他,见身旁还有两个人照顾,谢道,“多谢二位少侠照料,让你们见笑了。二哥,现在大哥发疯似的要找你,我估计现在他火气还是没消,现在封家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你先回衙门,大哥那里有我去打点。他再凶,再狠还不能到和朝廷明目张胆作对的地步。”封莫痕发现三弟身上伤痕累累,但是却看不出一丝疲惫之意,余光竟发现他额头有一点慎人的红,刺入眼帘,瞬间头脑嗡的一声,心中一惊,完了……完了,全完了。“三弟,你来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封莫轩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啊,怎么了?”“没什么,走吧。”封莫痕扶着树干,像垂暮的老者缓缓站起,道,“多谢二位少侠相助,日后相逢必当重谢,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的命都会是二位的。因为,我不想成为作恶多端的贼人……”“二哥,你说什么傻话?”封莫轩笑道,“你要是作恶多端,别说二位少侠,整个封家都不能饶过你。”“是么?”封莫痕冷笑几声,眼神如冰一般冷漠,突然掌心聚起一团内力,瞬间化作冰刃,刺穿封莫轩的身体。“二哥,你……”封莫轩疑惑地看着自己一直袒护的哥哥,血流不止,心也逐渐凉了。“二当家,你这是……”易天连忙扶住封莫轩,质问道。“他自己说的,封家不会放过作恶多端的子孙,他已经被幽云阁控制了,我不杀他,日后早晚会被世人唾弃,与其让他麻木地活着,不如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亲自了断。”封莫痕望着手掌,一个“坎”字――“坎卦险阳失道,深渊不测,湍流归何处”格外明显,他狂笑道:“哈哈,二位少侠后会无期!”脚下轻踩,一招凌空踏虚,去往金台坊,徒留一声声豪迈到阴森的笑声在斑驳的树间回荡……

    秋风微寒,树叶飘零,断桥下溪水清凉,流过青石如绸,和此地的蘅芜萧瑟完全不同的是,远处封家宅院已经是熊熊烈火。四周寂静得可怕,郁唯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打算?自己刚一下山闯荡就遇上了兄弟相残,天涯沦落,何处是自身归宿?将天下存亡化作自己的责任,就真的是自己的宿命吗?尔虞我诈,一己之力怎能撼动这沉沦的人性?算了,报仇吧,至少这还是自己的目标,自己还是有信心不会让仇恨泯灭心智。张易天笑道:“打算?还要什么打算,现在逃命要紧啊,一会儿封家派人来找封莫轩的话,我们谁都跑不了喽!”“那你多保重,还有……多谢你救我……”郁唯吞吞吐吐地说道。“谢我?就简单的一句话?”张易天笑问道。“嗯?!”郁唯一脸疑惑,问道,“那……你想怎样?”

    张易天眼睛盯着郁唯腰间一块佩玉,笑道:“不如,把这个送给我吧。”郁唯虽然穿着破落,但是腰间那块“残月盘螭玉”却是上等南阳玉,质地纯净,乳白似光,这也是绝情谷护法以上的标配,如果送给他人回去也没法向父亲交代,正当郁唯犹豫不决的时候,张易天一手抓过来,勾着郁唯的下巴,眼神异样地看着,笑道:“怎么?堂堂绝情谷圣女就这点气量?”她被如火如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眼神,是质问还是怀疑?是热情还是好奇?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现在怎么辩解?“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绝情谷的?”郁唯不自觉地脸红了,连忙甩开他的手指,想自己也是统领一坛的圣女,竟然被这个毫无江湖名声的毛小子捉弄?张易天摆弄着残月玉,问道:“你还真以为我傻啊?好了,这块小玉就当作留念了,日后我有麻烦还得靠这块玉去拜访圣女呢,希望绝情谷的前辈们不要拒之门外啊,哈哈!”张易天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只见郁唯心中一紧,眼神也透露出一丝慌乱,难道他要……张易天打趣道:“别担心,这把龙牙短剑是我师父用来防身的,虽不起眼吧,也是名士铸造,用来换你的玉不亏吧。而且你的惊鸿鞭不能算多厉害,日后碰上强盗就算被绑上山也有办法脱身呐。”“你……”张易天一招“平沙雁起”,只见平地落叶随风,像飞雁惊鸿起,“圣女后会有期了!”

    郁唯看着这把寒气逼人的龙牙匕首发愣,匕首上镌刻着精美花纹,传说龙牙是上古三大邪剑之一,而这把短剑也敢自称龙牙,那铸造者是有多猖狂?郁唯嘴角一笑,心道,难道这张易天也是狂妄之人?“圣女,用不用我们去追杀他,把残月玉抢过来?”旁边走出一个瘦高个子,眼神迷离,声音沙哑,同样佩戴残月盘螭玉。“不用了左叔,反正我爹一般也不会管我,就当丢了吧。”郁唯转着匕首,潇潇洒洒走在前面,道,“得了这把匕首还不算亏。现在,封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也算报了大仇,虽然《七绝谱》至今下落不明,但是现在幽云阁已经介入,不得不收手,所以我们先坐山观虎斗,总有人会按耐不住率先出手的。你说对吗,左叔?”“确实,现在日月教也在寻找十大圣器。可是,您可知道刚才放走的就是圣器之一归云剑?”左叔眼神忽的一亮,像发现什么了似的。郁唯明白,机会就像缘分,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了,是自己的,哪怕天涯海角也终将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哪怕踏破六界九重天也找不回来。“唉,算了,我们回绝情谷复命吧。”

    一声叹息,说不尽的缱绻情愫;一眼千年,寻不到的陌上孤独……一朝相遇,何处觅仙路?一朝相别,何时再回眸?不过,人终究要自己活,路终究要自己走,故事终究要自己写……

    “救命啊――”“救命?救了你,谁能救兄弟们的命!”此地妙峰山奇石横立,怪松傲站,山峰参差错落,高低有致,或许是由于天子脚下的福瑞之气,整座山灵气十足,庙宇香火散发着佛光之气。可就算是在天子脚下却仍有匪徒肆虐,为首者豹眼隆鼻,肥厚嘴唇,脸色发紫,挺着胖大肚子,手腕佩戴一副“狼爪刀”,他晃着肥厚的身子,道:“夫人,有人买你们娘们的命,我们为了活命就必须把你们杀了。”“你个老怪物!娘,你快走,我保护你!”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从马车里钻出来,发现地上已经躺着马夫和几个家丁的尸体,虽然害怕却壮着胆子,用稚嫩出水的嗓音喊道。“小宝……我可怜的孩子!”夫人抱着小宝痛哭,“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匪首冷笑几声,周身杀气腾腾,狼爪刀“噌――”地一亮,紧接着如泰山压顶般扑了过去,喊道:“要的就是你们的命!”

    “住手!轻云·刺!”剑气化风,风袭沙石,浑浑噩噩中似乎有一道长戟横空划过,电光火石之间那一群贼人被冲撞飞落,匪首慌乱中甩出一颗丹药,正中张易天胸膛,瞬间爆裂一团紫气像迷雾般笼罩在他身边,闻到一股甜腻到腻死人的香气,脑海中瞬间朦胧,躯体也乏力到没有丝毫感觉,正当自己要倒下之时,似乎有什么递到自己嘴里,一泓温柔悦耳如清泉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服下。”然后张易天就像麻木了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意识也无法控制,乖乖进入梦乡,梦中只有一团紫色,多少绚丽的光挣扎着要突破紫色的束缚,紫色却渐渐膨胀,恶犬般吞噬自己,头痛让自己挣扎却如同跌落低谷一般无济于事,想用内力突破,竟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方向,如今只有一个字才能形容自己的状态――“死”,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不!我还要活着!求生的欲望折磨着自己,驱使他寻找救命的稻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要活着恐惧死亡,想要逃生敬畏生命……

    “救我!”张易天在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急忙看自己身上是否有致命的伤口。“你醒了?”梦中惊醒的他仿佛又堕入梦中,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苏绣天蚕素纱衣素裹,蜀锦翠玉软烟裙坠地,细雪月白云雁履莲动,西施雪黛嫦娥月,残月惊鸿只一瞥,远山花钿梅花妆,近湖梨花柳叶眉,琉璃双眸清水容,朱红樱口媚人笑,肤若凝脂千山雪,身姿绰约倾城貌,气若幽兰自飘然,一举一动恰似飘落人间的孤芳仙子,一魂一魄宛若粲然夜空的婵娟清月。巧笑倩兮间,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整个妙峰山唯独“峰山”二字,因为“妙”字已被她独占,哪怕只一眼就已经被摄去魂魄,眼角似笑非笑,漫步来到张易天身边,道:

    “在下瑶山玉女宫宫主南宫紫涵,敢问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