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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终章(1)

    2091年壮月三十荒蔓镇

    范婆虽然借助药物勉强恢复了行动力,但自那以后便落下了病根,腰再也挺不起来了,启明便主动担下了买菜做饭等家务活。镇长他们搜得很干净,没给家里留下多上钱,全靠崭猎出钱来维持生计,因此启明也养成了不把菜价砍到最低决不罢休的性子。

    他也知道范婆已经老了,每天晚上趴在床边守着,崭猎问他为什么,启明自己也不知道。是怕有人再来伤害她,还是想要时时刻刻照顾好范婆。

    启明睡得很轻,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在朦胧中,他感觉身边好像有人在走动,但他却抬不动眼皮,想要挪动身子却没力气,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浑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爽。可是本应睡在一旁的范婆却不见踪影了。

    他心头一惊,呼唤范婆却没有回应,赶紧起身四处张望,桌子上只是摆着一盘糖玉团。启明穿好衣服冲出家门,被外面的晨景吓了一跳,天空是昏暗不清的,缁黑色的云团在空中翻滚,一阵阵大风吹得启明睁不开眼。向东看去,一轮惨白的黎日浮在地平线上,远处有一个身影在走动,明明相隔很远,但是他就是确定,那就是范婆。

    “婆婆!”启明踉跄着跑过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到范婆身边的,范婆身上穿着她平日里穿的布衣,她听见启明的声音,回过头来,脸上的皱纹早已不见,范婆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

    “婆婆,你要去哪?你怎么变漂亮了?”他拉住范婆的手,温润,轻盈,嫩滑,在惊讶于范婆的变化的同时,启明害怕范婆为什么会突然不辞而别。

    “启明,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要回家了。”范婆露出微笑,松开了启明的手。

    “你别走,往后才是我们的家啊。”启明的脑子一空,声音有点哽咽,他又抓住范婆的胳膊,想要拉她回去,但是范婆却纹丝不动。

    “孩子,我已经活的够长了,再长,我的丈夫可就不高兴了。”

    “不要,别走,你别走,我,我……”他已经明白了,范婆这是走在去世的路上了。可是,可是他根本没做好这个准备啊。

    “没什么好伤心的,我活了这么长时间,记得我的又能有几个?死没什么好怕的,本来我被镇长他们打伤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人活这么一辈子,本来就是从出生到入土,我也没做过什么大事,能有你在这给我养老我就很满足了。”范婆把启明搂在怀里。

    “本来我已经没什么好惦记的了,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但是你这个孩子怎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么任性呢,我又突然发现,我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教给你,我还想看你长大呢,看你去个漂亮媳妇回来在我面前尽孝,看你……”说到这里,启明感觉到有东西落在头顶上,范婆已经泣不成声。

    “婆婆,你跟我回去吧,我不想你死,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一定会改的,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干什么都行。”启明还是不明白死亡与生命的界限。

    “不,孩子,你做的没错,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有些东西不是只要你做好了就会有改变。真是对不起啊,要丢下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多交朋友啊,再往前就是死人的世界了,别跟过来了,回家吧,我给你做了糖玉团,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好好的活下去,自己的命可比什么都重要。”范婆的容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她的身子开始变得虚幻,一阵强烈的风从启明身后吹来,启明终是没有抓住范婆的手,被她一把推开,看着她飘向远处……

    “婆婆!”启明惊慌地大喊,再次从梦中惊醒,这一次是真正的苏醒,他趴在床边,一手握住范婆干枯的手掌。此时正值日出时分,但是外面的世界却十分暗淡,夏日的雨幕还在外面倾洒,不是还能听见雷声。

    从梦中醒来过来,启明感觉整个腹部悬在空中,他感觉到范婆的手上传来冰冷的温度,僵硬,脸上已经浮现出青灰色,“婆婆,婆婆,婆……”他摇着范婆的身子,轻声呼唤,但是范婆已经走了,在梦里飞向了死后的世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站起身子陪着启明了,这个家只剩启明一个了。

    “不会的,不会的,还有救,崭猎老师还有药,还有,肯定有办法的。”他遁入影空间,来到了崭猎的屋子,强行把熟睡的崭猎从床上拽了下来,直接把他带回家里让他想办法。崭猎被启明这么一折腾弄得很蒙,在明白了启明的意思以后,也是面色一沉。只是看了一眼范婆的尸体便摇头叹气:“唉,老人家已经走了,没有药可以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启明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还是梦,这一定不是真的。”他掐着自己的胳膊,扇打自己的脸,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小子,你还不明白吗?她死了,死亡是每条生命的终点,没有人可以逆转,就连神也不能,这是世界的规则,你要接受这个事实。我会为老人家下葬的,这是你最后的念想了。”崭猎抓住启明的手,厉声呵斥,带着范婆的尸体走了出去。

    没一会,崭猎就走了回来,拉着启明出去,他也不知道崭猎是用什么方法就能挖出一座标准的坟墓,土包前还用为范婆立了一块碑。“这是我给老人家做的最体面的葬礼了,你……”

    启明突然跪倒在坟前,用手扒着石碑,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裳。他还记得昨天范婆才说的想要去山里给他摘绿仁果,想要让他尝尝自己做的绿仁果仁饼,但是被自己压住不敢放心她上山操劳;他记得小时候自己不小心在切菜时伤到自己的手,范婆那心疼的样子,自此都不敢让自己去做菜;他记得夏天的晚上两人就坐在屋子前,数着天上的星星,范婆为他讲故事;他记得……

    为什么,鼻子好酸,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水从眼睛里跑出来?这是,眼泪?止不住,嗓子好痒……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悲伤的心情,心里充满苦涩,为什么最后没有好好的跟婆婆说再见,为什么还要执意拉着她回去。

    后悔,痛苦,酸楚一齐涌上喉口,崭猎见启明只是在这跪着,上前拍着他的后背,“哭出来吧,这种事憋在心里会憋坏的。”但是启明没有发出哭嚎,热泪与冷雨交混在一起落入尘土中,他努力的回想着记忆中范婆的笑容,那是最温和的笑容,回想范婆的神态,范婆的声音,范婆的手掌,这些,为什么突然都变得如此混乱,总觉得每一点回忆都是空缺的,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两人守在墓前,要不是崭猎发现启明已经昏了过去他俩可能要在这里淋一天,“这小子,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昏过去了呢?别着凉感冒了。”他扛起启明回到家里,为他换下湿透的衣服,手中燃起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往他身上一挥,身上的雨水瞬间烘干。少顷,启明醒了过来,眼睛已经哭红了,他转头看看只有一人的床,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人生人死都是注定的,我们什么都不能阻止,在她死后能记住她的只有你了,你是老人家最后的牵挂,可不要想不开啊。”崭猎实在是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劝启明看开一点。

    “崭猎老师,你见过死人的世界吗?”启明脸上带着泪痕,但是表情仍然是那么冰冷。

    “我没见过,但是我朋友见过,你可别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啊。”崭猎已经脑补出启明可能想玩什么逆天改命去死后世界把范婆拉回来的老套梦想了。

    “既然有死人的世界,那么为什么还要有轮回?”

    “死后世界是给为尚未进入轮回的灵魂提供安身之所,现实世界中受到帕拉迪斯华堂的神光约束,这些幽魂是不能留在人世间的。”

    “那你能让你的朋友帮我再见到婆婆吗?我还有话想对她说!”启明抓住崭猎的胳膊,眼中充满急切。

    “多少年没见着她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崭猎无奈地耸耸肩,“别忘了你婆婆还给你留了一条项链,有什么话对着那个说吧,说不定她就能感应到你的念想。”

    启明这才从怀中取出那枚木环,原本木环上就布满黑痕,现在不知为何又添了一道裂痕,他心疼的握紧木环,生怕它再出什么岔子。

    “我知道这时候说有点不近人情,但是明天就是组织的新人报道的最后一天,我必须尽早就带你过去,你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吧。”崭猎叹了一口气,观察着启明的情绪说出自己的要求。

    “……能再等我一天吗?”启明其实一直都没做好准备,他没准备好失去范婆,没准备好离开这个家,没准备好去面对新的生活。他抬眼与崭猎对视,漆黑的眸子让崭猎不禁感觉心头一凉,但仅仅是一瞬。

    “行吧,该是时候做个道别了。”

    崭猎起身离开启明的屋子,空荡荡的屋内只剩下他自己,他坐在床上,将自己抱成一团,把头埋在腿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再也忍不住伤感,泪水决堤而出。

    ……

    翌日清晨,崭猎敲开了启明的房门,看着他的面容,把他拉到外面的井边,捞起一把水扑在启明的脸上,“哭了一晚上?”启明没有回话,只是自己用水洗脸。

    “这是组织的战斗服,里面带有自愈法阵,会根据你的体型自我调整,如果破损会进行自动修复整洁,还能减轻运动产生的劳累,你试试。”崭猎递给他一套黑色的制服,领子很高,摸起来手感很滑。袍子两翼突出两尖,内衬一件白色的衬衫,后背上烙印着组织的黑金标志,裤子紧贴腿部,但不影响迈步,黑白分明的配色与启明阴寒的目光搭配在一起,使他显得十分干练整洁又生人勿进。

    启明整理一下衣服,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个要收钱吗?”

    “不用,你怎么能这么想”崭猎的嘴角抽搐。这孩子怎么时时刻刻都在想钱?

    “婆婆说过,好看的衣服都是要花很多钱的,这套制服我很喜欢,如果要交钱的话我会很不乐意的。”

    “拜托,你才十岁啊,哪用考虑什么钱不钱的。拿着这是我能挪出来的最后资金了,你收好,组织里的伙食都是要自己花钱买的。”他又摸出六枚面值五十的铜币递给给启明,然后从袖口取出一条蓝色的尖棱晶石,“最后再看一下你的家吧。”

    “这已经不是家了。”启明的语气很平淡,把头扭过去不想看身后的屋子,目光落在不远处范婆的坟墓上。

    “那我就带你走了。”崭猎手中的晶石浮在两掌之间发出蓝光,脚下出现跃动着星能精华的法阵,只是眨眼间,启明眼前的景色骤然变换,“这里是我们这些外事接收员专门使用的传送阵,出去以后去主楼的外事处拿着这封信去报到,他们很快就会安排好的,我有事先走了。”崭猎打了声招呼就再次催动法阵离开了。只留下启明在原地一脸懵逼。

    “你就是给我带个路也行啊,这么不负责任的吗?”他抱怨着走了出去,景色豁然开朗,面前是一处广场,地面上贴着青灰色的抛光瓷砖,中心摆着一座生铁铸成的终章标志雕像,广场的两边立着二十七根石英柱,代表着二十七代国王,上面镌刻着历代国王的名言。

    再向远处看去,雕像的右侧古树参天,环境优美,而左侧则显得杀伐之气浓重,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这正是东西走向,两侧耸立着围墙,一栋中部风格的建筑屹立在广场的南侧,但广场铺就的石路并未因它阻断,向南还有更多的建筑。

    启明走在广场上,深吸一口气,感觉这里的空气更加清新。整个世界都是那么寂静,远处青山静卧在大地上,河流在其中流淌,汇成瀑布注入山脚下的湖中,森林中偶尔会飞出几只鸟雀,这个地方与世隔绝。

    他走进充满王室威严的主楼,地面上铺着金丝地毯,墙上的挂着明石灯,楼内的光线很亮,但还是有些地方没有被照到。在一层找了一圈,也没看着崭猎说的外事部在哪里,这里也没有个人可以问一下路。

    启明突然转身挥出肘击,他察觉到有人在身后,一个身着紫袍,褐瞳黄绿发的男生向后一躲。脸上露出一个标志的笑容,“嚯,这么暴力的吗,还想打个招呼的啊。”

    “打招呼要用剑吗?”启明指着他手里那柄雪白的长剑,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背后有恶意,所以下意识的把对方当做敌人对待。

    “行,我的错,你在这干吗?”男生收起长剑,他在看到启明的第一眼时,心里莫名地产生一种敌意。他本来是想要给启明一个下马威,悄悄地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吓唬他,但没想到启明的反应居然这么敏捷。

    “为什么要告诉你?”

    “看你在这转了一圈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外事处在哪。”启明想说自己不是迷路,但还是觉得多说无益,直接问问算了。

    “上二楼左转,别说你见过我。”男生并未多做停留,为启明指明方向就原地一跃,脚下的影子扩张落入其中,消失不见。

    “影空间?他也是暗之规则?”难怪启明会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的力量和自己是一样的。“暗之规则之所以被人认为非常危险,就在于它不仅对元素星能具有压制效果,而且还存在同类相食的情况,暗之星能者时常发生相互厮杀吞噬对方力量的情况。”崭猎曾经这样告诉启明过,这让他不禁在心里祈祷最好不要再撞见那个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