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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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一月

    番外之一月

    月刚露头,华灯初上,欢声笑语倚栏杆,醉酒当歌舞不完。

    师父又喝醉了,看来今日又听不到师父的歌。我扶着师父,忽然想起,一晃五年过去了,这五年幸好有师父在身边。

    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从小到大给家中找来不少麻烦,最后爹娘也因她而死。

    八月将我带回烟雨楼时,我以为这是个烟花之地,她将我丢给师父,师父是个漂亮的女子,风韵犹存,她唱的曲子是我听过最好的。

    师父告诉我烟雨楼是个卖艺的地方,来这儿的人都不敢起那些腌臜的心思。她不在意我是不是对她尊敬,执意收我为徒。

    “小寒啊。”师父说按规矩她该这般唤我。“从此以后为师就是你的亲人。”

    我看着她的眼神,和娘亲的慈爱不同,是一种疼爱,还带着几分期待被接受。我没有说话,不是不想接受她,而是害怕……我是个不祥之人。

    每天夜里,我都会梦见爹娘死去时的模样,噩梦惊醒,总能看见师父坐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跟我说。“不怕,不怕,师父在这。”

    师父唱着歌谣,拍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的,我就能安心地睡着。

    我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楼中姐妹并不强求我,也不觉得我奇怪。她们在一旁笑着打闹,我便安静地在一旁看。噩梦离我越来越远。

    “咳咳。咳咳咳。”

    师父最近总是咳,以至于好几次大戏都推了。我倒了杯热茶递给师父。

    师父接过热茶却没喝,抓着我的手坐下。

    “小寒,你有多久没听师父唱歌?”

    我仔细算了算。“约莫两月有余。”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小寒,你想不想唱歌?”

    我不明白师父何出此言,我就是生了一副这样的嗓子,才成为不祥之人,我如何能开口唱歌?

    “你的嗓子上天赐给你的礼物,你不能一直藏着掖着。”师父笑着,她今日看着与往日大不相同。“罢了,师父给你唱一曲。”

    师父缓缓开口,美妙的歌声泄出,其中一句词为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我听出师父歌声中的无能为力,曲至高潮,师父忽然松了气。

    “师父?”

    师父垂着眸,低着头。“师父老了,不能唱了。小寒,今后你便是一月。”

    “师父!”我想反驳师父,但她的声音确实不如当初,怪不得她这么久不唱。什么叫做我是一月?那师父呢?

    “今后,你愿意开口便开口,不愿意开口便作罢,就当烟雨楼一月一支断在我手中了。”

    我还未做好准备,便被推上大戏台,台下坐满了人,八月与师父也在其中。他们都是为我而来,八月告诉我,我若是不愿接师父的衣钵,从此以后世上便没有一月,久而久之一月一支就会被世人慢慢淡忘。

    我心里很乱,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开口该唱些什么,也怕一开口,便会招来不详。

    “月儿弯弯挂,风儿轻轻吹……”台下传来一阵歌声。

    是师父的声音,师父就是唱着这首歌哄我入睡,师父的声音撑不了多久,我情急之下便跟着唱起来。我怕别人听出师父的嗓子坏了,我怕师父的名声破败。

    师父待我这般好,她说我的嗓子是天赐的礼物,我该信她,我看见她在人群中笑了。

    一曲毕,台下掌声雷动,我在人群中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师父的身影。心忽然跳得特别快,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一般。我跑回屋,师父合衣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封信。

    徒儿:

    师父一生有两大成就,一是入烟雨楼成为一月,二是收了你这般优秀的徒儿。今日能亲眼见你成为一月,为师很是欣慰,你要记得方才的掌声,那是今后唯一能陪伴你的。

    为师生而为歌,无法再唱之日,便是我此生终结之时。我死后,最是放心不下你,你是个缺爱的孩子,希望你早日遇到心说之人。

    师父离世后,我没有掉一滴眼泪,至少外人看来我丝毫不难过。可是我自己知道,师父走了,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就像夜里的烛光熄灭后,全是黑暗。

    除了大戏,我不接任何客人。但并未影响我的名声,反倒让我的名气越来越大。每次望着台下人满为患的情形,我就想起师父的话,这些人的掌声是唯一能够陪伴我的。其实,唯一能陪伴我的,是我曾避之不及的歌声。

    直到他出现,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他。他那么注目,我唱越人歌,在座之人无不伤痛流泪,只有他满脸欣喜地望着我,开心地喊我的名字。

    我心想这人真是有意思。我没看错人,他果然不一般。他打败八月,成为烟雨楼的楼主,又不知如何哄骗十月,烟雨楼从不参与江湖琐事,他一来便打破这个规矩。他来烟雨楼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对我格外上心,整个楼中的人都知道,我怀疑他另有目的,却不知该如何查起。

    这日他喝醉了酒来找我,我想趁他醉着质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然而他却生气了。

    他一贯温文尔雅的人,生生被我气着了。我或许是错怪了他?

    八月将他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知他并无恶意。同时八月也希望我,莫要错过良人。

    他待我与众不同,我却错怪他,我是个不祥之人,他却愿掏心掏肺待我。

    我一直以为心里对他是感激之情,直到沈幸雪问我,是不是与卢止戈两情相悦?我不敢回答,这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不喜欢他,我是不敢确定他喜欢我。所以我与沈幸雪说——不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他一路上关怀有加,又或者是他一直与众不同,又或是更早,在第一眼见他,他在人群中耀眼瞩目。

    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心中的欢喜日渐多起来,我想今后陪伴我的不仅只有歌声,还有卢止戈。

    江湖纷乱,我们不得不分开,我不会功夫,强行和他在一起只会拖累他,但沈幸雪却能助他一臂之力。我承认心中有一丝嫉妒,但更多的是无奈,我也想帮他,所以我和花自量一同踏上大漠帮之行。

    一路上花自量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我对卢止戈的心意,好像我喜欢卢止戈会受伤一般。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与卢止戈之间有那么多的感情是误会。我误会了他对我的感情,他误会了我的身份。

    我本本分分心无旁骛的,想要平凡一生,可卢止戈偏偏走入我的世界,他让我爱上他,却又亲手打碎这份爱,我不明白?我用命难道都换不来他一句安慰吗?

    我恨他,所以我诅咒他,我要他今后每当想起我,都不得安宁。我要让他永远记得我,就算是恨,我也不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毕竟这世上已没有还挂念我人。

    我的灵魂在世间游走,我看着卢止戈因为与沈幸雪生分,我看着他借酒消愁,我看着他强打着精神主持我的葬礼。

    他是我爱过恨过的人,但我忽然不爱也不恨他了。在他的身后,是我的送葬队伍,这些人中,有的与我情同姐妹,有的视我如知己。

    我曾以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其实我除了爱情,什么都有,而爱情还有另一种方式,叫做成全。

    沈幸雪带着酒来我坟前,她性子直率,敢爱敢恨,我从前很羡慕她,但她却因我,受到委屈。我接受她敬的酒,祝她和卢止戈一生幸福。

    我该离开这人世间,带着我留在这里所有的恨意,爹,娘,师父,都在前面等我。

    我不是不祥之人,可我却过错了我的一生,我要去重头再来,下一世必定开怀。

    别了,卢止戈。别了,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