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名(下)
离开了医院,津泽选在靠近的旅舍下榻。
Dawson的意思,是要他对慕容秀的事仔细思考一番。关于Eddie那边,那被“驱尸”所控的老人交给他一个地址,要他去寻Dawson的本尊所在,于是,他便没再跟着津泽。
圣诞夜,一如上一次津泽经历时一样乌云密布。
他衣服也没换地躺在旅舍房间的床上,望着窗外被街灯映红的天穹,思绪翻涌不止。
如果,这时间变幻的意味是他真的因为穿界回到了过去,那么在这个时间线中,他是否根本没有得到“圣”的咒印?
如果在这个时间线上继续下去,Penelope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
他抬起右手,望着本该有五枚“印记”,可现在却空白着的手背发呆。
他始终不明白这些“印记”被交给自己的含义。可现在,它们也都消失了。
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谜题、战斗、答案、十七个世界⋯⋯
他会消失。Eddie也一样。
还有什么,比起让慕容秀醒来,更值得去燃尽这最后的生命的事呢。
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那一个平安夜,他竭力想要睡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就这样,心意已决,他在凌晨四点出了门,打算回到慕容秀身边。
心事重重的津泽直到上了楼,视线仍旧垂落在地面上。
他这才几乎没有注意到,在他走进的房间里,慕容秀的病床边,早已站了一个人。
津泽是在看到那双稍微有些邋遢的运动鞋时,才抬起头的。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外套。
他的头发,却是夸张的绿色,稍有些蓬乱。
津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禅⋯⋯久⋯⋯?”
听到津泽的声音,禅久的背影一震。他缓缓转过了头,有些歉疚地笑了笑。
“呀⋯⋯津泽。”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凌晨的露水从树叶上滴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本来想⋯⋯在你来之前就完成的。”
——完成⋯⋯?什么?
津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真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小心⋯⋯听到走道里那个老爷爷和津泽还有Eddie说的事了。”
——?!
“我⋯⋯特意去问了⋯⋯要怎么做⋯⋯”
禅久身体的轮廓,在那黑暗的病房中,似乎发出了绿色的萤光。起初,津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那光芒,却越来越分明——禅久的身体在那光亮的包围之下,竟像是变得透明了起来⋯⋯
“禅久⋯⋯?!你⋯⋯做了什么?!”
“嗯⋯⋯津泽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替她去死』吗?”禅久再度稍稍背过头去,垂下的双眼中,游动着忧伤的神色。
“⋯⋯你⋯⋯”
“如果⋯⋯我把这件事⋯⋯改写了呢⋯⋯?”
津泽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因禅久的话愣住后,两人沉默了许久。
终于,津泽慌张地向禅久迈出了两步。
可他的身形,正在加速地变得透明;他的双脚,双腿,双臂,肩⋯⋯一点点地消失。
“禅久⋯⋯”
“津泽⋯⋯不⋯⋯锦⋯⋯”
禅久的声音,变得像是虚无缥缈的雾霭,似乎只回荡在津泽的耳畔。
“我好想,再听你⋯⋯像幼时那样⋯⋯毫无牵挂地——”
“笑⋯⋯啊⋯⋯”
津泽已来到禅久身边的位置,慌忙地伸手去拉他仅存的影子。
他抓住的,却是一捧绿色的萤火。
他望着自己的掌心,眼泪大滴大滴地坠落在散落的绿光中。
津泽拼了命地呼吸,却觉得越呼吸,越没办法喘息。
“津泽!”——不知为何,Eddie在这时出现在病房门口。
望见津泽的样子,他大步迈到了他身边,自他身后搀起了他的双臂。
“冷静下来!你身上伤还没好!这样伤口会裂开的!”
津泽没有回话,他正在因情绪冲击而造成的“过呼吸”中,慢慢窒息⋯⋯
Eddie焦急而紧张地看着臂弯中的人,始终只是礼貌地搀着他的双臂,双瞳微微地震颤着,不知如何是好。
渐渐地,津泽的呼吸声低了下去,Eddie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沉——终于,他在他怀里失去了知觉。
借着窗外飘散进的灯光,Eddie自津泽的领口瞥见,他胸前缠绕的绷带上渐渐渗出了血迹⋯⋯
“该死的⋯⋯”
他弯下腰,有些笨拙地将津泽的身体轻轻放平在地上,抬起右手便要向他额心抚去。
那手,却被什么弹开了。
“笨徒弟,你这次是打算用掉什么记忆救她?”
Eddie握被弹开的右手成拳,咬牙望向门边的Dawson,“Dawson⋯⋯是你故意让那个人,听到我们的对话的吧。”
Dawson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是又怎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仍旧微笑着,Dawson挥了挥衣袖——房间的四壁上,陡然浮起了薄薄的橙黄色咒力。
是结界。
当Dawson接着向津泽走来时,Eddie已在左手点燃了黑色火炎,不客气地自蹲坐的姿势抬首看向前者。
“这场景还真有些熟悉呢。”Dawson玩味地笑着,“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说,你想杀了她?怎么,现在就后悔了?”
Eddie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熄灭手上的火焰。
Dawson停住了脚步。
“别担心,我只是想防止有人闯进来而已。”
他似乎并不忌惮Eddie显露的敌意:走近津泽身边,Dawson俯身伸出左手在他胸口,并没有碰触到他——微弱的咒力自他掌心向津泽的伤处游动;仍旧扶着津泽肩侧的Eddie的右手,感受到津泽的呼吸渐渐平缓。
他的左手上,黑焰逐渐平息;最终,化于无形。
只是,Eddie的双眼仍旧怒视着Dawson。
“这样暂时就行了。”完成了救治,Dawson收左手在他宽大的朝服袖中,站起了身。“你也知道,就算撇开她很快就要消失的事实,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没了那个神格,她在第十六也好,第十七也罢,是没办法完全治愈的。”
“Dawson⋯⋯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Eddie咬牙,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什么算盘?”Dawson假装惊讶地睨向Eddie,“我可是一向对我的目的都直言不讳的。”
他慢慢转身,又是一挥衣袖,那方才暂时屏蔽了整个房间的咒力消失无蹤。
“你该不是真以为,没有Xystus和Eulrice的力量,我就没办法回第十七了吧。”
他稍稍侧首,朝着蹲坐在地上的Eddie狡黠一笑。
被戳中了心事,Eddie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难怪,当他对Dawson交代了一切之后,后者并毫无怒意。
“说起来,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再也没叫过我『师父』了呢⋯⋯”
Eddie又是一惊。
说着,Dawson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
“慢着!Dawson!”
Eddie放下津泽,想要阻止Dawson离开。可当他伸出手去时,Dawson已经不见了。
⋯⋯
圣诞当天的清晨,到来得尤为迟缓。
健康的人们在欢度着节日,仍旧沉睡在无忧的梦乡中。
特别病房楼大概因此而一直寂寂无声——似乎没有人想在这节日的气氛中这么早来问候同样沉睡着、却保受病痛的亲友们。
Eddie早将津泽放在一张看护家属使用的躺椅上,好心地替他盖上了一条薄毯,自己却在正对慕容秀病床的墙边落了坐。
他支起了左腿,将左手搭在膝上;头稍稍后仰靠墙。目光,却始终落在昏睡的津泽身上。
后者在梦中皱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
Eddie不会告诉津泽,自己在穿过Lucas的“门”时,来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那里遍野只有发着萤光的花丛,而天穹却是一片漆黑。
那个空间中,齐齐排列着数十道“门”。
虽然彼时他并不可能了解津泽曾经历的相似的状况,可是那些门却与津泽碰上的有所不同。
——它们,并不是通往不同的“未来”,而是——
“过去”。
为找寻正确的通往第十六的那扇“门”,他试探着将手伸进“门”中,却因此看到了属于那个第十六的“自己”的记忆。
他看到了没有形体的“自己”陪伴着幼时的津泽;
看到了得到神格后的“自己”决定用封尘前的记忆救他;
看到了得到形体后的“自己”,默默守在他身后;
看到了最终,“自己”为他能继续走下去,将神格给了他⋯⋯
他对这个第十六的自己,从起初的愤怒、懊恼,变成了理解和悲哀。
原本,在碰触到第四扇“门”时,他已找到了正确的通路,可他却一一触碰了余下的“门”。从那碰触间激起的涟漪中,他看到津泽说着『作为我的他——也一定不会再迷茫了』,看到他为了救自己,寻到吴冥一只为求使用“圣”的方法⋯⋯
此时,他望着那半躺着的人,心被愧疚填满。
Eddie始终不认为,自己毁灭了Eulrice的神格有错。
只是,再怎么,也不能挥刀杀了他。
像一具空壳的自己想要寻死,也就罢了;关他什么事。
——就这样,虽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他却又觉得那记忆不属于自己。
他找不到,那些记忆上的“魂”。
因而,他对津泽,有歉疚,有同情,有悲悯。
只是没有爱。
因为,“爱”,是一个被首先用绝望和痛苦填满的灵魂,无法给予,不敢付出,更自觉没有资格拥有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无端嫉妒起那个第十六的“自己”;为什么,又在津泽——一个区区第十六的人类面前,感到卑微。
早上8时,天本该亮了,却下起了濛濛细雨。
躺椅上的津泽,忽然稍稍移动了一下头部。
Eddie一惊——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些仓皇地站起了身,快步离开了。
——那其实,本来也是第十六的Eddie在得到了形体后,常常在津泽家做的事。
在深夜守着他,然后在他醒来前,离开。
****
津泽动了动,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了下去。
他睁开了双眼。
房间里很暗。外面似乎下起了冰雨,天是阴翳的。
他将视线转回自己身上——原来自己正躺在陪护的躺椅上,方才滑下去的东西,是条毯子。
直起身来,他望见了病床上的慕容秀。
自己胸口的伤,还有些钝痛。
他起身,跪坐在慕容秀的床前,双手紧紧握住了她尚钳着心律观测仪器的手。
头微微低着,他回想着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禅久⋯⋯离开了。
为了慕容秀,他放弃了自己“生”的“咒”。
后来自己是怎么昏迷的,怎么就躺在那椅子上,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个梦是关于小的时候,失去右眼之前,父亲家族祖宅所在的城镇中,一棵老椿树⋯⋯
他想哭,却发现再流不出眼泪。
忽然,他似乎感到,自己握住的慕容秀的手动了动。
他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她的脸。
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他都无法分辨,当他觉得慕容秀紧闭的眼睛微微颤了颤时,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下一瞬间,她缓缓睁开的眼睛,给了他答案。
“津⋯⋯泽⋯⋯”
——一直患有失语症的慕容秀,竟然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津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脸。
好一会儿,他双手拉过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尖;以跪坐的姿势,他的姿态就像在祈求。
津泽,无泪地恸哭着。
****
津泽是在医院门口看到Eddie的。
有关慕容秀,他按铃通知了护士;在护士和医生们将她团团围住之际,他趁机离开了。
慕容秀的母亲大概很快就会来。他不想和她的家人打照面。
早上的细雨,此时已变成了大雨。在冬日,这让人感觉颇为不适。
Eddie就靠在医院围墙的一桩柱子上,白衬衣已经全然被淋湿。见津泽走来,他竟撑开了一把黑色的伞。
津泽从中伤中醒来的四天以来,第一次直视向Eddie的眼睛。
那目光灼得后者不由得一愣,慌慌张张地吐出一句,“你的伤⋯⋯再感冒了可就糟了。”
津泽不语,就定定地看着他。
——就算,Eddie没了对自己的记忆;
现在,能够抓住的东西⋯⋯
只剩下他而已了。
这样想着,他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走吧。”
只是,津泽的衣角,忽然被一个乞丐老妇拉住了。
“行行好吧⋯⋯”
津泽漠然地瞥向那老妇,缓缓开了口,“Dawson,还有什么事吗?”
Eddie的神色也陡然紧绷起来。
老妇“呵呵”地笑出了声。“锦,你知道吗⋯⋯因为没了Eulrice神格的自愈能力,你的伤,就算是在第十六,也治不好的⋯⋯”
“我就要死了,伤不伤的,有什么好在意的。”津泽的口气莫名得淡然。
“可是⋯⋯你就不想,用你那仍残存的咒力,帮助你的朋友们⋯⋯帮助⋯⋯Eddie吗?”
“Dawson!”握着伞,Eddie冲那老妇威胁地喝道。
津泽的表情却看来很平静,虽然他双手已握成了拳。
“我不是⋯⋯本来就只欠缺一个回第十七的——方法吗?”他强作镇静地说道,可那声音,却已开始发抖。“让Maksim来旅舍找我。我还有件事,必须要做。”
⋯⋯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Dawson很可能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打算回到第十七,你又顺着他的意思⋯⋯”
——随津泽回到旅舍,刚关上房门,Eddie就怒气沖沖地向津泽开了口。
“我才不需要一个自己做事都没考虑过后果的人来教训我!”
意识到他不过是在担心,摧毁了Eulrice的神格也对将要发生的事于事无补,津泽不由得也有些火大。
就在这时,Maksim穿“门”落在两人之间。
“哦,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左右看看两人的表情,他挑了挑眉。只是,没等任何一者回答,他便朝着津泽又开了口。“Dawson大人说,你有事找我?”
“没错。”见Maksim出现,津泽立即收回了脸上的怒火。“在⋯⋯丢下这个肉体之前,我还想见一见母亲。”
津泽留意到,Maksim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一瞬。
另一边的Eddie,则并没有放过津泽的意思,“你给我等等!我还没说完!”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津泽并不看Eddie,口气中有些释然。“这一次,我一个人去。”
****
津泽和母亲居住的地方,是市郊一栋普通住宅楼在底层的公寓。
和整个住宅区其他的楼栋一样,这楼的门前植了许多长青树。
这座城市在地理位置上偏南,就津泽的记忆,他很少见到降雪。
这一天看起来倒是阳光灿烂。
“怎么了?”Maksim留意到津泽正笑着看向自己。
“没什么。早知道那个术在远距离也这么方便,当时好像也根本不用使用『乘船』这样的方式。”津泽调侃道。
Maksim一愣,“开⋯⋯开什么玩笑⋯⋯『门』只能通行除术者外两人⋯⋯何况当时Edmund大人⋯⋯Eddie他还没有⋯⋯”
“形体”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津泽就摆摆手打断了他,“我的确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说着,他向大门走去。
Maksim看着津泽的背影,不由得在思考,他是什么时候连讲话和动作都在向Eddie靠近的。
“就在外面等我。我用不了很久。”
⋯⋯
“浅江?”打开家门的母亲看到是津泽站在门外,满脸错愕。
最近的一年时间里,津泽因为和第十七一众之间纠葛复杂,极少和母亲联系。他注意到,很久不见,母亲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些。
“你怎么⋯⋯回来了?”因为太过诧异,母亲甚至忘了先将津泽迎进门去,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你的⋯⋯你的眼睛是⋯⋯”
“哦⋯⋯是⋯⋯在附近的城市有会议,今天就回去了,刚好顺道回来看看。”——津泽撒了个谎。“眼睛⋯⋯只是戴了有色的隐形眼镜而已。”
至于母亲,没有质疑这些奇奇怪怪的借口,并且好像也并没有留意津泽身上连行李也没带这些疑点,慌忙把他让进了家门,“快⋯⋯快进来。你也真是的,回家了也不说一声。”
圣诞节并不是Z国的公假,作为教师,母亲仍在普通的日程中;只是这一天,恰好是周六。
可是看母亲的样子,显然是忙着要出门。
“妈妈⋯⋯是有事要出远门吗?”津泽进了门,看着客厅摊开的行李箱,这样开了口。
注意到他的视线,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家里乱成这样真不好意思。”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我⋯⋯需要去你爸爸家那里一趟。”母亲微笑着垂下眼睛,笑容中有些疲惫。“浅江⋯⋯终于也独立生活着了,所以,我们打算离婚。”
津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不好意思,都没有告诉你。只是觉得你一直好像很忙,而且,这也是我自己的生活⋯⋯我⋯⋯”母亲继续说着,语气是柔软的坚定。
“不用说了。”津泽柔声制止道,“没关系。的确,妈妈本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
“我其实一直觉得⋯⋯妈妈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我,也许早就该过着想要的生活了。”
——这个国度,这场婚姻,这一切⋯⋯原本也许就不是她的命运。
只因为自己,她才会对如何生活着,处处畏首畏尾。
她不懂,因为这样而成为了牵制着她的“咒”的津泽,并不觉得开心。
更是在他就将从这个世界离开的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存在从来就只是错误,只是负担。
母亲稍稍有些诧异,“怎么⋯⋯能这么说呢⋯⋯”她有些焦急地开了口,“要知道,在浅江之前,我可是有过另一个孩子⋯⋯可是⋯⋯因为意外⋯⋯”
“我一直觉得,浅江是神赐给我的礼物⋯⋯一直以来,如果不是因为浅江,我都觉得似乎生命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握紧的东西了。”
——津泽在内心叹了口气。
不,只是因为自己存在,她才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而已。
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强迫自己做了个能让她安心的神情。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津泽移开了视线这么说着,其实只是为了缓解尴尬。
“唔⋯⋯其实,我正在找多年前的结婚证,一直没有找到⋯⋯”
津泽闻言,便走到了客厅的茶几边,拉开了那里的抽屉——他记得,母亲向来都是在这里收纳重要的文件的。
“哦⋯⋯那些常见的地方我都已经找过了⋯⋯”
就这样,两人在公寓里忙活了一番,一无所获。
津泽有些丧气地打开了衣柜,像是完全无意义地找着最不可能的角落,他拉开了本来该是用于储存领带的空间。
那里,却真的躺着一摞文件。
津泽拿出那叠东西一件件地翻找着。就在他拿出了母亲的结婚证时,一片泛黄的纸掉了出来。
他弯下身子捡起了那张纸。
那是一张老旧到有些荒谬的出生证明:不仅从字迹和纸张上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现在的医院,也更没有如此简陋的出生证明了吧?
拾起那片纸的时候,津泽发现,那张纸上的出生日期,是自己的。
但是名字,却是“金”。
见津泽似乎很久没有动静,母亲走了过来。“怎么了?”
“唔⋯⋯我,找到了妈妈的结婚证。”津泽说着,眼睛仍盯着手上的那张纸。
母亲接过津泽递来的结婚证,不由得也向津泽的右手中看去。
“哦,这不是浅江的出生证吗?”
——真的是自己的?
他盯着那上面的红手印发呆。
“妈妈,我小时候的名字⋯⋯难道不是『锦』吗⋯⋯?”
母亲似乎有些难为情。“哎呀,是这样没错⋯⋯可是,浅江出生之前,本来和你爸爸约好,如果是男孩子,就叫他『金』,女孩子呢,就叫做『锦』。你爸爸在填出生登记的时候只记得了『金』的名字⋯⋯还是我后来坚持,直到浅江一岁的时候,才改过来的。”
——什么?!
津泽的手有些颤抖。
守叫自己“金”的事⋯⋯难道是因为⋯⋯?
可是⋯⋯她是为什么一直把Eddie叫做“金”?
津泽有了许多猜测,可是没有任何一种,合情合理。
****
Eddie和津泽前往第十六后,聚集在Lucas隐居地的几人按照约定,一边调查有关“谕灵神”的事,一边等待Eddie归来。
两人此去已有三日。
Vincent早已有些不耐烦。
这日,Laertes与Lucas在藏书中翻找着资料,而Evelyn与Ryan则在镇子里帮忙重建的工作;Vincent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藏书厅Lucas设下的座椅上看着Claire陪守玩。
不知过了多久,Lucas捧着一本书,在Vincent对面落座。
“喂,Lucas。你说⋯⋯除了神格和执念,还有什么能让一个意识一直不成长、衰老呢⋯⋯”Vincent有些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眼睛盯着的却是守的方向。
“嗯⋯⋯?那依老朽看,说不定,根本就不是意识。”Lucas头也不抬地回道。
“那你说⋯⋯”Vincent转过头,看向了Lucas,随之抬手指了指守,“那个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Lucas猛地从书上抬起头来,好像刚刚才意识到Vincent在说什么。随即,他戴着面具的脸转向了守和Claire。
看起来,两个人正玩得开心。Claire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守呢,也对她并不忌惮,正举起了双手欢快地笑着。
Lucas没有说话,不知是否在思考。
“关于津泽⋯⋯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们⋯⋯”Vincent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开了口。
“本来,断了的『扶灵』是被插进了津泽的心脏,他必死无疑的。”
他看着矮几上入鞘的刀:因为津泽将被排除在接下来的战斗之外,“扶灵”被留在了第十七,由几人设法去找刀匠修理。可虽找到了几个远近闻名的刀匠,那刀,怎么也无法修复。
“可是那个孩子——”Vincent指的,当然是守,“她就在那时叫出了这刀的名字。然后,就像听了她的指令一样,『扶灵』就从津泽身上退了出来。”
Lucas缓缓回过头,正面着Vincent。
“更古怪的是⋯⋯接着,她唤津泽为『金』⋯⋯不知为什么,津泽身上『圣』的『印记』就以此为契机被发动,并且治愈了他心脏的致命伤⋯⋯”
“嗯⋯⋯”沉默了良久,Lucas捋着胡须开了口,“那孩子⋯⋯会不会是能看到事物的『真名』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太可怕了⋯⋯”
——“长老。”Lucas的话,就这样被Laertes打断。“我想,这本书里说到了有关与『谕灵神』建立连接的事⋯⋯只是,这些古语有些晦涩,还要烦请Lucas长老翻译一下。”
“嗯,让老朽看看。”
****
傍晚时分,Maksim带着津泽回到了Eddie身边。
津泽手中,握着一只精致的琉璃瓶。瓶口是被木塞塞好的。
Eddie盯着津泽手上的东西,神情有些恼怒,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
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Maksim无声地又画出了“门”,将两人带回了津泽和Vincent在N市的住宅。
“⋯⋯干嘛搞这么麻烦。”Eddie装作若无其事地抱怨。
“有人莫名其妙死在旅舍里,会给那店家添麻烦的吧。”津泽的口气也是故作轻松。
“准备好了,随时就可以回去。”Maksim似乎也换回了平时那副不耐烦的表情,却只字不提津泽手中咒药的事。
津泽默默走到了厨台边,取了只杯子,又自手边拿起了那瓶他与Eddie之前没有喝完的金酒,斟了半杯。
——想来,慕容秀喝下的,原本也是这样的东西。
他想着,拔下了手上琉璃瓶的木塞,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杯子。
就在他把杯子送向唇边时,Eddie又一次出手阻拦。
“哎!”他拉住了津泽的手臂,“我⋯⋯”
他绞尽脑汁,不知道该怎么说。像是脑海中有许多话,却偏偏拼不出一个句子。
“如果你是因为我⋯⋯”
“我不是——”津泽咬牙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因为你。”
“只是因为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虽然如此说着,津泽却因为觉得自己连这一点都分不清而感到羞耻。
但是他无法自拔。
只因为那感情早已覆水难收。
而Eddie,真的就是最后的,他能抓得住的东西了。
——『就让我陪你到最后吧。这样我至少可以自认为,自己为你做了什么。』
最终,因这份羞耻,他决计不开口承认。
可他不知道,早已看过了两人过去的Eddie,只因他这一句话,被矛盾的绝望感包围。
****
在混乱的时间线中,神创造的第十六个世界里,一个月后,因为津泽并没有如计划回到实验室工作,Guillaume依照他给自己的地址来到了他家。
连续敲门没有人应答后,他拨通了警方和消防的电话。
终于,在强制打开了他家的房门后,人们发现他早已在家中辞世,享年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