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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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跑哪去了

    郭少宇从酒店出来,一路驱车来到了竼城的一个老城区。说是老城区,其实更应该叫作旧城区,因为这些房子大多是七八十年代建造的,在这个光鲜艳丽的时代里,早已显得黯然失色。街巷很窄,采光度也不好,不过主马路还是比较宽敞的,两边还保留着上个世纪初期建造的骑楼。

    那个年代,西方列强的文化就如同一个被从空中投下的原子弹,爆炸的辐射遍布着这里的每一寸土。盛世的王国沦为了一个积贫积弱的跟风者…历经沧桑,一百年的磨难,数代人的腥风血雨后,才又重新站了起来。之所以还保留着这些殖民风格的建筑,或许是前辈们想提醒后世:战争从未走远。

    老城区的商铺一般都开在古老的骑楼下面,商品卖得十分杂。不过杂得十分齐全,应有尽有。在这些残旧街巷中,我们可以找到任何想要的生活用品,甚至能找到这种修雨伞、打铁、废品换糖的行档。

    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并没有因为时代的更迭而改变多少,他们大多保留着七八十年代的生活习惯。喜欢穿背心、短裤、凉鞋,喜欢听收音机、下棋、喝凉茶。

    这里和七里铺有几分相似,朴素、休闲、简单,节奏十分慢。但这毕竟是在竼城,所以随便一段街道的商业体量,都要大于整个七里铺。

    这个地方,郭少宇以前也常来,他喜欢捣鼓一些小工艺品,雕塑、茶具、老玩具之类的,不过都是一些很便宜的玩意儿。

    虽然是下午四点多了,天边的太阳依然十分猛烈,黄昏前的阳光同样是火辣辣的,打在皮肤上都有一种灼烧感。

    其实南方的夏天一般都比较宜人,因为每隔几天就会来一场大雨,从而平衡了这里的炎热。但凡事都有个例外,这一个月来,竼城就连一滴雨水也没有。

    骑楼下面的街道里,人流比较多,一些上了年纪的退休老人,聚集在河涌两边的榕树下娱乐休闲,还有不少小朋友在护栏外面的走道上追逐、打闹。

    郭少宇把车停在了一个很小的地下停车场里,走出停车场,他徒步穿过了几条骑楼街,东拐西绕,然后他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后来,他出现在了一间渔具店里。

    渔具店不大,方方正正六十来平方,店的左边是货物架,上面放着一些不太起眼的小商品。一张残旧得几乎失去了透明度的玻璃柜,放在了靠里边的地方。这柜子被当作了收银台,中间的仓格里也放着不少渔具小配件。

    店的右边相对宽一些,放着一些大件的商品,中间堆放着一排鱼缸,外面摆着各种金鱼、小龟、水草…这些鱼缸的款式很好看,合边粘得非常平整,几乎看不出一点胶水的痕迹。

    郭少宇把脸靠近其中一个鱼缸…一群红蓝色的小鱼正成群结队,避开了水草,又躲过了一串串的小气泡,悠闲地在小小的鱼缸中来回折腾。

    “老板,你这鱼都镶了金吧,人家那卖两块,你这十块!”郭少宇指着那一缸红绿灯鱼调侃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价位,合适再买。”

    一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的瘦小老头,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色汗背心,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坐在玻璃柜旁绑着鱼钩。他的技术十分娴熟,但无奈手脚呆滞,老眼昏花,绕了半天没绑好一个。

    “不打折扣?”

    “我做事情一向不折不扣!”

    “看来,你这个价钱还是很公道的!”

    老头放下手中的活,慢慢地抬起头,望了郭少宇一眼,然后嘴角露出微微一笑。

    “老婆子,你看看铺,客户是行家,我上去给他找点好货。”老头冲着身后的小房喊道。小房里的大婶正在忙着切菜,应该是开始准备着晚饭了。

    说罢,老头便领着郭少宇,来到了小店的右边靠墙的地方,沿着一架70度的扶梯爬上了二楼。

    二楼被夹板隔成了两个房间,一间用作卧室,一间是小仓库。小仓库里,门口对着的那三面墙都放置了几个长铁架,铁架上面又整齐地放着一个个铁皮工具箱。

    仓库的门口旁放着一张工作台,从台上那一道道划痕和磨损的程度来看,这工作台的年纪和老头不分伯仲。

    室内没有窗,整体显得很昏暗。虽然不透风,但人在里面倒比外面要凉快。

    老头把仓库里仅有的两盏白炽灯打开,白炽灯上挂满了田园风格的蜘蛛网…又把工作台上那把古董级别的小风扇通了电。然后他拿起一个竹编的保温瓶,用里面仅存的一点热水,冲了两口盅咖啡。

    “彬叔,来!”郭少宇端起咖啡,和老头碰了一下杯。

    “几年不见,你成熟了。”彬叔擦了一下被咖啡染黑的须根,说道。

    “您瘦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两人都找了把椅子,靠着工作台坐了下来。

    “我当然好了,手脚还能动,有瓦遮头,老有所依。你呢,回来还走吗?”彬叔问道。

    “就待十几天,师傅他们回来了,我下个月去看看他老人家。”

    “哦,那就好…那你顺便也帮我问候一声。头领这人脸皮薄,脾气又犟,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你是该多去看看他。那你回来…”

    “彬叔,我回来是处理点私事。今天过来看看您,另外想让您帮我做几件趁手的工具。”郭少宇边打着手势边小声地说道。

    “兵器?你要这些干什么?你不是早不干这行了吗?”彬叔从抽屉里翻出了一盒没有滤嘴的香烟,点上了一根。

    彬叔曾经也是黑骑的一员,当年因为任务繁忙,常年都在外面奔波。对生活上的事,他实在无暇顾及,以致后来他们唯一的儿子不慎落水身亡了。

    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很大,没多久他就申请退出了黑骑,时间上比郭少宇还早两年。

    彬叔夫妇俩后来过了竼城,在这边开了一间钟表行,还收留了一个小女孩。因为小女儿喜欢金鱼,他们就干脆把钟表行关了,在这边接手了一间渔具店。

    其实渔具店的生意很淡,一直都在亏损,不过彬叔夫妇并不缺钱,所以他们亏了十几年,倒也不在乎这些。

    “彬叔,这些工具,我只是留给自己救命用的。”郭少宇半开玩笑道。

    “救命?”彬叔把他那副老花眼镜摘了下来,放在了工作台上,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阿宇,彬叔这个人不好打听,就算我问了,我知道你也不会说的。不过这些东西一来是管制品,二来也都过时了,你真用得上吗?”

    “当然了。”郭少宇笑道,“我这身逃命的本事,都是您教的,您这些东西我用得特别顺手。而且您的手艺,估计当今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行吧,那我给你做三套…因为这些玩意儿很容易被盯上,所以我给你做成分体的吧,少一个配件就凑不起来。这样就算被查了,他们也还原不了。”

    “那防弹外套、面罩这些呢?”彬叔又问道。

    “呵呵,就是处理些小事,我又不是去做超人,没什么危险的。”郭少宇笑道。

    “阿宇,咱们这一类人都明白,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小事…”彬叔说完,便又和郭少宇碰了一下杯。

    “我呢,老了,小丫头也长大了,我们老两口现在就只想着尽早抱外孙子。不过,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依然会为你鞍前马后。”

    “行啦!”郭少宇拍了一下彬叔的肩膀,笑道:“我早就不是黑骑的人了,不过…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还真有一件事…彬叔啊,您这鱼卖太贵了!给我打个五折,我买几条。”

    “不打!少一分钱都免谈!”

    “我再要两个小鱼缸,一口价,八折!”

    “哎…我说几年不见,你怎么也跟老三一样,抠抠嗖嗖的了?”

    “生活压力大嘛!”

    “我信你个鬼!”

    …

    晚上六点,郭少宇提着几大袋子东西来到尹素的病房,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却发现两张病床都空空如也。小男孩的日常用品都已经带走了,床头的标识卡也是空的,不过尹素的还在。

    郭少宇放好东西,跑到卫生间看了一下,也没有人。不过从尹素床上被子的褶皱形状来看,郭少宇觉得她是自己爬起了床。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尹素的号码,随即,从病床的枕头底下传来了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

    “人呢?”郭少宇在病房里等了四五分钟,没见尹素回来。他坐立不安,又等了三四分钟,依然不见人。

    “伤成这样都不能安份点…”郭少宇显得十分不耐烦,像得了多动症似的,在病房里转来转去,

    从小到大他就害怕等人。等一辆车,他可以等上一天两天,但让他等一个不确定情况的人,十分钟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去哪儿了呢?哎…”他焦急地又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晚饭的时间,说不定她是去拿外卖了。

    实在是待不住了,于是他决定出去找找。

    郭少宇刚一把房门拉开…忽然,一个身影从门外向他扑了过来,他迅速下意识地一闪…这个身影一手抓空,悬着身体划了两下,就如倒栽的大葱,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摔了下去。

    郭少宇注意到,这个身影穿着病服,左脚裹着白色纱布,一头乌黑柔顺的短发,手里还提着一个玻璃真空胆的热水瓶…

    “糟糕!”他赶紧弯腰去尝试接住尹素,但她手中的热水瓶早已脱手而飞,就像是一个弹跳的地雷,跃到了半空,翻滚着、旋转着…时间忽然像被放慢了一般。

    郭少宇想伸手去接住那个出了轨的热水瓶,但尹素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如果她再次摔倒,那她将遭受二次创伤!

    咋办?看来,最好的选择,只能这样了…

    这位置是病房的走道,也就一米多宽,旁边就是洗手间的小门,这种情况下人就是横着的木棒,休想进去。

    另外,病房的门,是自动闭合门,此时也已经合上了大半,想后退已经来不及,想冲出去也只能等下回了。

    郭少宇只能把尹素抱紧,然后迅速地转过了身…

    “噗”一声,热水瓶撞上了墙壁,又弹了回来,在离郭少宇脚跟不足半米的地方爆开。

    装着接近100度开水的保温瓶,被摔碎在平整的地板上,那瞬间溅起的残液,就像那带着锋利棱角的弹片,一下朝四周飞去。

    地面那一滩冒着腾腾白烟的热水,就如一群狂燥的食尸蚁,猛地扑到郭少宇的运动布鞋上,晃着大脑袋使劲地撕咬着。

    “啊!”尹素像个女孩一样,惊叫了一声。她的惯性意识让她认为,她马上就要扑到地板上了…

    一阵骚乱平息下来后,郭少宇才踩着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把尹素押回到病床上。

    “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怎么还到处乱跑。”郭少宇若无其事地说道,完全没有表现出疼痛该有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尹素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这信息就像催命符似的,我能不来吗?”郭少宇说着,把尹素的鞋子脱下放好后,又找了把扫帚清理了一下案发现场。

    尹素:“哦…我是说,你为什么现在忽然来了。”

    郭少宇:“我来半天了,没见人,所以想出去找找。你可以啊,一只脚也能飞…长着一副窈窕淑女的模样,灵魂却投错胎了。”

    尹素:“你什么意思,是夸我呢还是在骂我!这不是没水了吗,我打点水…泡个面。”

    郭少宇:“这些年你都是怎么活过来的?就算你要打水,也可以找护士帮忙啊,万一再摔伤了…我说你是不是真把医院当家了?”

    尹素:“人家护士的时间那么宝贵,我怎么能让她们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呢?”

    郭少宇:“你是不是让你哥给惯坏了,还是说你基因在遗传时出了什么差错?”

    尹素:“你才出差错了!”

    郭少宇:“行了,刚才的事…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忽然进来。”

    尹素:“哦…”

    尹素:“你的鞋子湿了…是不是被烫到了,给我看看。”

    郭少宇:“你会治吗?”

    尹素:“喂,不会治和关心一下有冲突吗?你是不是被惯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