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潘家园有两个特点。一是市场超级繁荣，卖什么的都有。二是不太成体系，大多是杂货摊。

    后世潘家园有好多卖手串的，现在几乎找不到。

    这里有汝窑天青釉笔洗、元青花梅瓶、成化斗彩鸡缸杯、范宽的水墨，宋徽宗的花鸟、苏轼《寒食帖》、陆机《平复帖》。还有梵高《向日葵》、达芬奇《蒙娜丽莎》。

    李悦勉强懂一点书画，对古玩没什么概念，看得泪流满面。

    “有真的没？”杜雨低声问。

    “真假还很重要吗？”

    “姐，有一样是真的我就死！”杜晨说着，又回头问李悦，“你带了多少钱？”

    “995块。”

    “我万一要看上了什么，你给我买。”

    “没问题！”

    现在的真东西也很多。银元、西洋银币、铜钱、锈迹斑斑的秦半两、刀币，还有玉石、瓷片、怀表、鼻烟壶等等。李悦看见一幅齐白石的大幅花鸟立轴，开价1000块钱。

    “叔叔，多少钱？”杜晨拿着一枚袁大头银元，问摊主道。

    “20。”

    “这个是真的嘛？”她问李悦。

    “不知道。”

    “很新，应该是真的。买这个？”

    “我不建议你买。袁大头太多了，只有少数版别值钱，大部分升值空间不大，跑不赢通货膨胀。”

    “哪个版本值钱？”

    “不知道。”

    “铜钱是真的吗？能赚钱吗？”杜晨拿起一个康熙通宝问。

    “不知道……”

    李悦吃了没文化的亏，感到很悲伤。就算有天大的捡漏机会，也轮不到自己。

    杜晨看了半天，一转身，结结实实地撞上一个大汉。她踉跄两步，忙道：“不好意思，您没事吧？”

    这男人30多岁，皮肤晒得很黑，穿着半旧的工作服。他见对方是个漂亮的小丫头，立马来了精神，吼道：“你特么没长眼？撞着我了知道吗！”

    杜雨把妹妹拉到身后，道：“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李悦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没好气道：“滚。”

    壮汉愣了一下，看看李悦的德行，知道极不好惹，一句话也不敢说，慢慢转过身，悻悻地走了。

    杜晨又惊又喜，睁大眼睛道：“哥哥，你这么厉害的嘛！你说了一个字他就害怕了？怎么弄的，太威风了！”

    “很正常，这种人欺软怕硬，不能给他好脸。”

    “你很硬吗？”

    “还凑合。”

    “你会打架吗？你打得过刚才那个人？他那么胖！”杜晨有点懵懂。

    “不知道。”

    杜晨有了李悦这座靠山，开始在市场里大摇大摆，横冲直撞，行人纷纷躲避。杜雨低声问：“他会不会找人报复？”

    “他不敢。”

    “为什么？”

    “有本事的人会欺负小女孩吗？”

    “我不是小女孩。”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蹲在一边，捧着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对着阳光看。李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顿时震惊。

    这个我认识。

    百达翡丽1518“万年历计时”腕表，白盘玫瑰金表壳，极为稀有，全世界最罕见的表之一。

    1518是历史上第一个万年历计时量产的型号。

    机械表有很多复杂功能，大小自鸣（整点、每刻自己报时）、三问（按一下自己报时、精确到分钟）、追针（有两个秒针，能记录多个时间，类似秒表）、星座、月相、世界时间……

    其中，最核心的功能就是“万年历计时”。

    “万年历”能显示月份、日期、星期、闰年，只要设定好了，一天都不会错。“计时”就是记录时间。

    万年历很复杂，计时也很复杂，两个功能加起来，就超级复杂了。

    在百达翡丽1518以前，你想要一枚万年历计时腕表，只能花大价钱定制。1518出现以后，过了近40年，别的品牌才有万年历计时。

    所以，1518的地位无敌高。

    它在1941年开始制造，1954年停产，一共生产了281块。其中大部分是18k金，玫瑰金（PinkGold，也叫红金）应该只有40几块。

    市面上，估计不到20块。

    最稀有的是不锈钢表壳的1518，应该只有4块。由于年代久远，百达翡丽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块。

    2016年，市面上最后一块不锈钢1518拍卖，成交价1100多万美元，创造了世界纪录。

    有什么意义？

    不好说。一方面，机械表是人类手工技艺的巅峰，但与此同时，它早已经被淘汰了，退化成了奢侈品，更像是一件首饰。

    今天的潘家园有很多大漏，李悦估计，这块品相超好的百达翡丽玫瑰金1518应该能排进前10名。

    或者前5名。

    而且，它是他唯一认识的宝物。

    等到了2000年，它能卖25万美元。等到了2020年，它能卖250万美元。

    现在，它的成本是0。

    收益是无穷大。

    李悦站着不动。杜雨想也不想，伸出温软的小手，轻轻扣住李悦的手，拉着他快步走开。

    天气有点热。没过几秒，杜雨的手心微微出汗，变得有一点滑，攥得却更紧了。

    “等会。别急别急，傻丫头，祖宗……”

    “快点！”

    杜雨的小脸滚烫，心中大乐，步子更快了。

    李悦被她牵着，像一只倔强的狗。

    这个摊位主要卖火花、烟标。火花是火柴盒的图画，烟标就是烟盒，属于小众收藏品，在后世基本没人玩。

    但现在，火花很流行，热度和集邮差不多。

    火花册旁边，放着两个大纸箱子，里边装满了各式手表，都没有表带，只有表头，不知道怎么收来的。

    摊主是个小伙子，最多20岁出头。他要价80块钱，老先生一看就是懂行的，爱不释手，但还是舍不得钱。

    “我就带了30元。”他说。

    “那没办法。”

    “便宜点？”

    “这表是金的，您自己看。”

    老先生戴着厚框玻璃底眼镜，样子有点可怜。李悦全力减速，在地面上缓慢滑行，离百达翡丽1518越来越远。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杜晨忽然停下，凝视两人的手，迷糊道：“姐，你们在干什么？”

    “他死活不走。”杜雨羞红了脸，慌忙把李悦的手扔掉。

    杜晨看了半天，忽道：“姐，我也想拉一会，可以吗？”

    “嗯？”

    杜晨的动作更猛，一把抓住李悦的手，飞快地往外走。李悦猝不及防，只好拼命挣扎、下坠，但还是在地上出溜。

    老先生、百达翡丽1518的摊位已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