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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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秀水绕袁山,袁山耸云端。沿秀水北岸,一条宽阔大道蜿蜒盘旋上袁山,远远驻观,宛如一条黄练缠绕袁山底盘,缓缓隐入崇山峻岭之中。大道尽头,却是连绵不绝的房屋、楼宇,盘踞袁山东南山窝,此乃名动江湖的江南“宜泰山庄”。

    一位黄脸汉,一匹黄骠马,纵驰大道,蹄声得得,尘土飞扬,黄骠马丝毫未觉上坡路,四蹄腾空,奔驰如飞,真是马健人强。蓦地,黄脸汉子紧勒缰绳,黄骠马“嘶”的一声长鸣,马头上扬,前腿直立起来,两只铁蹄堪堪从面前两位如雕塑一般站立在大路中央、各自抱着长剑的黑衣人脸前划过,饶是黄脸汉子武功了得,也险些摔下马来。

    黄脸汉子一提马缰,黄骠马后退几步,黄脸汉子大怒喝问:“尔等何人?”

    左边黑衣人漠然答道:“此乃袁山!”

    黄脸汉子闻他答非所问,愈加大怒,双腿一夹,黄骠马扬起铁蹄,踏空而下!直欲将两人碾为肉饼。

    左右黑衣人见来者不善,倏地分开,长剑出鞘,一左一右,掠向黄骠马两侧,平削黄脸汉子两腿,黄脸汉子大骇,纵马向前已然不及,只得腾身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后掠,稳稳站在大道中央,黄骠马业已纵驰丈许。

    黄脸汉子经此一吓,心脏兀自“砰砰”跳得凌乱。定睛看时,黑衣人又如木雕一般回到了原地,依然一左一右歪着头、抱着剑,却如没事发生一般。

    黄脸汉子惊魂甫定,色厉内荏地厉声道:“爷乃朝廷信使,尔等竟敢对爷动粗?”

    左边黑衣人依然道:“此乃袁山!”

    黄脸汉子见他们牛唇不对马嘴,气得七窍生烟,喝问:“我不晓得此地是袁山?袁山恁地?”

    右边黑衣人慢腾腾地回答道:“袁山无朝廷,唯有江湖!”

    黄脸汉子总算醒悟,在袁山就得行江湖规矩,人家不吃庙堂官场这一套!想动武硬闯又没胜算,伸长脖子瞅了瞅黑衣人身后低头吃草的黄骠马,只得忍气吞声抱拳拱手道:“在下黑鲛帮马政,奉童相公之命,上山拜见司马庄主!”

    两黑衣人转头,略略对望了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是赞许马政的乖巧、上道。其中一人手一挥,一只信鸽“哗”地一声扑向湛蓝天空。两人瞬然飞开,各自立于大路两旁大树下,无疑是让路的意思。马政飞身上马,再向山内狂奔。

    马政放缰纵马,却见大路两旁树木渐少,岩石增多,奔不到五里,又见三位黑衣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齐刷刷的挡在路中间。

    马政再不敢造次,连忙下马,抱拳拱手,如法炮制,自报家门,三人略一点头,让开大路。山势越来越陡峭,两边岩石也越来越高险,黄骠马已不能放开四蹄自由奔驰,只能缓步向前。

    又是五里路,四位黑衣人,同样歪头、抱剑,一语不发。马政不敢怠慢,再次下马自报家门,黑衣人闪开让道,一切照旧。马政过了第三道哨卡,看看两边山势,不由感慨,何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之谓也!”

    再走了五里许,地势陡然平坦,两边茂林修竹,梅花朵朵,暗香扑鼻,马鸣不仅暗叹“真世外桃源”!

    一面巨大牌坊映入马政眼帘,上面四个黑漆大字“宜泰山庄”。一位高瘦中年汉子领着四位庄丁,站于牌坊下面。

    “马将军,在下田隆,‘宜泰山庄’总管,在此恭候多时,有失远迎,请马将军见谅!”高瘦汉子见马政近前,快步出来,拱手朗声叫道。

    马政没料到“宜泰山庄”庄主司马展未亲自出来迎接,心中添了几分不快,本欲出言讥讽两句,可念及出发前,“媪相”童贯给自己布置任务时,再三交代,对司马庄主务必尊重,以礼相待,切不可倚仗朝廷力量,擅作威福。何况此行事关机密,万不敢生出事端,因而强忍一口气,敏捷地跳下马来,拱手回礼,满脸堆笑道:“久闻田总管大名,今日一见,让马某荣幸之至!马某奉相公之命,特来拜会司马庄主,有劳田总管引见!”

    田隆眉毛一轩,右手利落一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里朗声道:“马将军,客气了,庄主在主事厅迎候,有请!”

    田隆说完,扬扬手,四位庄丁会意,飞身上马。田隆候马政重新上马,也轻轻一跃,落于离他丈许的青鬃马银鞍上,犹如腾云驾雾一般,看得马政暗自赞叹不已。

    六人沿着梅花朵朵的庄道,按辔缓行,径入“宜泰山庄”。

    “宜泰山庄”主事厅,富丽堂皇有如宫殿。司马展端坐主位,闭目凝神,意沉丹田,周转吐纳,他已多年养成习惯,独坐时便运气练功,可谓见缝插针。因他师傅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过:“我们'正一派',功力体现就在于内力,内力如何得来?除了天赋之外,唯有依靠练气!如何练气,按我们的'正一心法'练习,更尤为重要的是勤加练习,时刻必争!多一个时辰,自然多一份功力!”

    师傅的金玉良言,时刻铭刻在司马展心头,司马展虽自认练武天赋过人,也丝毫不敢懈怠,但有机会,必然凝神练习。

    司马展吐纳习练时,头脑一进入空明,周边近五十丈之动静,都萦绕于耳边。约莫半个时辰后,耳内传来田隆与马政等人的谈话声、脚步声。

    司马展缓缓睁开眼,田隆、马政恰从主事厅大门跨步进来。司马展徐徐站起,马政,田隆快步向前,相互见礼毕,司马展请马政于客位坐下,女婢上茶,田隆侍立于司马展一旁。

    司马展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马政,温言道:“听闻马将军随童相公在浙江征战,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马政躬身回道:“末将领相公之命,向司马庄主送一封信函!”言毕,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身边女婢,女婢恭敬呈于司马展。司马展略一迟疑,接过信函,低头随手拆开。

    马政见司马展静心读信,信手端起座旁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注目打量司马展。司马展头戴道冠,身着黑道袍,年近不惑,长髯覆颈,头发胡须乌黑发亮,眼露精光,不怒自威!

    司马展见童贯信函字数不多,毕竟是当今皇帝面前第一红人的书信,他不敢大意,逐字逐句仔细阅读,生怕有所遗漏,信略云:

    “贯启:自与恩公杭州一别,已二十年矣!期间东奔西走,忙于国事,未曾报万一,甚为抱憾!近受圣上厚恩,委以兵戎重机。闻恩公虎踞袁山,欲劳大驾,事涉机密,文不及达,故遣军前干当公事马政口传,凡百望施以援手。不宣。贯手启上。”

    司马展看完,满脸疑惑问道:“童相公乃朝廷重臣,手握重兵,某乃一乡村野夫,怎的相帮于相公!”

    马政忙道:“恩相所求之事,非司马庄主不可!那是…”马政正想说,又左右望望田隆及侍立左右的仆人、女婢。

    司马展会意,向田隆挥挥手,田隆默契地领着其他庄丁、仆人、女婢等退出,并回身带好主事厅大门。马政见主事厅内唯剩自己及司马展,犹自低声道:“司马庄主应该知晓,去年十月,睦洲贼方腊在帮源叛乱,自号伪“圣公”,建伪年号“永乐”,设置伪官吏,并获多地响应,东南震动。十二月占领杭州,放火烧城六天,死者不计其数。凡被抓之官吏,或割肉断肢,或取其肺肠,或熬成膏油,或乱箭穿身,各种酷刑不胜枚举,朝廷骇然。地方各级官吏难以抵挡,朝廷特命恩相为宣抚制置使,统兵十五万,前往东南弹压。”马政记忆甚佳,一口气说完,颇感口燥,又端杯呷了一口茶水。

    “相公据西北十年,娴于征战,何故需要草民?”司马展越听越糊涂。

    马政双手一拱,又接口说道:“庄主莫急,还有后话!”

    马政定定神,接着道:“本来,恩相对这等乌合之众,尚不屑一顾,可方腊座下,有一位伪丞相,名曰方七佛,此人武功卓绝,常人难以抵御,方七佛如获悉恩相营帐所在,潜出杭州城,夜袭营帐,何人可以抵挡?岂非…”马政说到此处,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忙又低头呷茶!

    司马展总算明白了,童贯是怕方七佛独闯军营,将自己给宰了,如果还未开仗,主帅先亡,这仗如何打下去?童贯想召自己给他做保镖!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司马展抬头望着主事厅大门,怔怔出神,思绪飞到了二十年前的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