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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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女子学问

    “什么事?”邬贤没明白。

    “走的那个老嬷嬷,当年是阿娘身边伺候的。引路的公公说,是陛下让我代他送一送这位老嬷嬷。我跟着走过去的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当时没有细想。太子哥哥曾经说过,我和阿娘长得很像。我想不到别的原因,唯一的解释,或许他们曾经是阿娘身边的人。

    只是陛下诏我去送一个老嬷嬷。后来说的话,也很奇怪。除了镇国将军府、那本手札,你可还做过旁的什么事?”

    采薇一脸的紧张和想不通,邬贤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你就因为这,把自己关在府中?”

    算是吧。采薇点了点头。

    “那个教引嬷嬷是先皇后的人?”

    采薇听到邬贤问出的,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好似突然就有了一个新的思路。“她没说,我也没问。”

    说完想了想又觉得很有可能。“不过,她倒不像是教引嬷嬷。”

    采薇低着头,想了想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是防着她、避着她,虽然没有怎么她,却也不算是敬着她的。她是陛下赐的教引嬷嬷,本可以在府中摆谱拿乔的。但她没有。

    “那应该是了。皇帝不会没事喊你去见一个你没见过的老嬷嬷。大概是要将你阿娘当年身边的嬷嬷交给你。你回头问一问她就知道了。”

    邬贤说的理所当然。

    采薇一脸惊悚。

    “什么?”

    邬贤斜着眼看她,不明白她的大惊小怪。

    “你在说什么?”采薇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陛下圣明。”邬贤转念就明白了采薇疑惑的地方。“如果真的连先皇后的女儿都不认得,昌央如今这份盛景便不复存在。他知道,你很奇怪?”

    “他知道不奇怪吗?”

    邬贤望着采薇脸上的失落一点点慢慢消失归于虚无。

    “他明明知道你是他的女儿,还是任由着他们去将别人硬塞进来。你不是觉得他知道了奇怪,你只是心里接受不了这份知道。”

    “你说的对。”理直气壮如采薇,昂着头,想不明白。“他可以接受有人混淆自己的血脉,所以你也敢去这样混淆皇室血脉?”

    恩?邬贤看着采薇发笑。

    “能把旁人的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当成自己的孩子供养。这样的奇事,还发生在皇室。简直闻所未闻。”

    “他真是位了不起的父亲。自己的孩子可以丢在外面十几年从不问津,别人的孩子凑过来就能喊他父皇。”

    采薇说着,尾音就带上了些哽咽。想到了邬贤也是个被丢在山上放养的可怜孩子,又有些歉意。

    “邬贤以前在山上过的很苦吧。”

    邬贤笑了笑,没在意采薇刚才说的话。

    “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很有限。你要是好奇,下次问问百里奇。”

    空气静谧了很有一会儿。邬贤叹着气,“邬冉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什么?

    “邬冉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她是陛下的孩子。”

    什么?采薇没听明白。太子哥哥分明说了,她很像娘亲。不信的眼神灼灼地望着邬贤。

    “不是你。不是先皇后。她是陛下的孩子,是陛下和白杏儿的孩子。”

    “不可能!”

    “不是因为怕女儿放在身边会有危险,是因为那根本不是朱启祥的女儿。所以不能养在身边。”邬贤不忍地看着她,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她。

    “云翳不是这样说的。”他说,是因为皇后陈氏给朱启祥的儿女投毒。他的父亲母亲被逼无奈才会背叛了先皇后,才会害死了师父。

    “这件事,他怕是也不知情。”

    先皇后怀着采薇的时候,公皙亦新被牵扯进前朝旧案,连累全族。虽然费心周旋,勉力抱住了公皙族后人,却使得公皙氏后人再入不得朝堂。

    当时时局紧张,先皇后情绪非常不好。恰逢白杏儿又乍然失去了嫡长子。裴雅便接了白杏儿入宫陪她消遣无聊孕期。

    邬冉就是在那时候被造出来的。瞒天过海,把许多人蒙在鼓里。

    邬贤冷静的叙事,采薇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的,就是不肯滚落下来。

    “不可能。”

    “若不是如此。当初朱云雷中毒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该带了孩子上蔚山上替他解毒。蔚山上怪医的医术天下第一,无人不知。”朱云雷是朱启祥和白杏儿早夭的第一个孩子。

    木梅递了张帕子给采薇,轻轻地走出门。又顺手将门掩上。

    采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淌出来。“我竟然要去养了她。”

    “没事了。”邬贤声音放轻了些,与她说了个明白。“不是你要去养了她。你去不去,他们都会将她送到蔚山上。”

    邬贤还待接着讲下去,采薇猛地抬起了头。“他们?”

    “是,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她,是不是你外祖父来山上说要带你去骑马。后来路过了邬冉在稻田边。镇国将军说,那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是采薇第一次见邬冉,那时候她还没有什么谁谁可怜这样的念头。她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体会着亲人来看望她时候的那些充实和满足。

    是镇国将军说,那是个可怜的孩子。说她是个幸福的人,她有能力,也有机会帮助别人。于是,她接了邬冉上山。

    原来是这样。“裴将军那时候就知道了。”采薇没再称呼外祖父,只是木着脸问他:“皇帝那时候也知道的吗?”

    邬贤摇了摇头,“我不知他知不知道。”

    “母亲真是个可怜的人。”泪水流到了腮边,干了。采薇瞪着眼,又想到了裴永才,那个她该称呼一声外祖父的人。泪水止不住又淌了下来。

    “手札是我交给邬冉的。除此以外,还拓印了一份给镇国将军。除了这些,我什么都没做。”

    采薇双眼无神地望了眼邬贤。所以,是皇帝自己决定了要认她做女儿。他那时候必定已经知道了。“她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忍心让她只作一个替身,活在蔚山的阴影里。”

    “他亲自赐死了白杏儿,又让人烧毁了朱姓全族。他或许只是可怜她。”邬贤冷淡的口气,像在谈论天气。

    采薇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那场大火?是他!”

    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她查了很久了。知道是朱云翳亲自安排的,也知道谷越城邵家曾经塞了人入府。但,至于为什么,以及怎么烧的。她再没能查到更多的消息。

    竟是他吗?

    采薇觉得脑袋不够用了。“怎么会?”

    或许是皇太子中毒,或许是他们别的什么事情惹怒了皇帝。总之,越王府上的全族,是皇帝陛下传了暗旨赐死的。

    他们给皇嗣下毒,杀害百里棋云,抢夺汇元丹,后来又毒害储君。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抄家灭祖的大罪。

    只没有人审判他们,皇帝亲自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采薇想到了那个如风一般温柔的男子。或许他慷慨赴死的时候,满心里都只惦记着他还有个妹妹幸存了下来。

    邬冉何其有幸。

    采薇无力地摊在榻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你干嘛要告诉我?我知道了,可能会亲手杀死她的。”

    邬贤沉了眉,嘴角耷拉着。“我试过了,忍住不告诉你。但你并没有快乐一些。

    我想,你或许更愿意做一个明白的人。”

    “我宁愿做一个明白人。”采薇心里堵得难受,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俯趴在茶几上,采薇埋在自己的手臂里。“你以后不要瞒着我了,我宁愿做一个明白人。”

    “虽然好难过。”

    “师兄,我好难过啊。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邬贤伸出手,摸了摸趴在茶几上的脑袋。

    “我和阿娘是不是多余的人。为什么他们要这样?”

    没有人回答她。她已经把人性想的够坏的了。可为什么真相是这样的残忍呢。“师兄,你知道吗?她是阿娘的亲妹妹。”

    采薇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红肿的像是桃子,鼻尖挂了个红彤彤的果子。她湿漉漉的眼眸望向邬贤。

    等看到邬贤点了点头,才又放心地大哭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皇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邬贤从怀中掏出了手帕,伸出手也不知该给采薇擦眼泪,还是要给她擦鼻涕。

    采薇也意识到鼻涕流了很长,偏过头去。胡乱地擦了一把。想要止住哭声。又更难过地大哭起来。

    “阿娘一定是捡来的吧。”

    ……

    邬贤回到大皇子府的时候,正碰到给周全儿、赵零露布置完课业的周舟。他脚步沉重,抬头昂首迈着大步向前走。

    和周舟迎面撞上还有几步的时候,周舟终于没忍住。出声喊他。“大皇子殿下。”

    邬贤像是才看到周舟。“周大家。”

    周舟往后略退了半步,躬身礼毕,才关心地问他:“大皇子殿下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脸色如菜的邬贤也无心欺瞒,如实说起来:“是舍妹行事鲁莽,叫人头疼。”

    “郡主天性纯善,情感至真,才能做出那般惊艳的词曲。如此大才反遭人诟病,是天下读书人的不幸。”

    周舟在大皇子府住的时间虽然不久,但也知道邬贤看重采薇郡主。视她如亲妹。

    “周大家谬赞了。舍妹年纪尚浅,作曲填词全凭一时喜好,叫周大家见笑了。”邬贤下拉的嘴角,像是依旧在为此时困扰。

    周舟望着邬贤困扰的模样,想起了如今霞飞城中的流言,也是皱紧了眉头。

    这些天,除了给两个学生教导学问,他也很关心霞飞城中的时事。尤其是知道了那样一首让他都惊为天人的歌曲是出自从前名声不显的采薇郡主时,他都有些震惊了。

    等过了一阵子,关于采薇的流言蜚语传遍霞飞城的时候,周舟也后知后觉地听说了许多个听上去就荒谬至极的谣言版本。

    如今见邬贤挂心,周舟便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等到第二日,周全儿和赵零露交上了治水方策的文章后,周舟又给出了新的作业。

    是论女子的学问的。

    论女子的学问,当然可以论他们的学问如何,或者是不如何。

    也可以讨论,女子是否应当做学问,或者是不该做学问的女子应该作何。

    周全儿洋洋洒洒,列举出了历史上好几位才名远播的奇女子。讨论了女子的学问对社会发展的作用。

    谈到女子做学问涉及的领域更细致、更贴近生活,但同时女子更感性,所以他们的学问又有着感性的特征。

    还通过不同人生阶段的奇女子,分析了女子的学问是如何百炼成钢,又怎样练成绕指柔。

    而文章最后,却又以史上出名的霍后霍别琳为例,指出了霍别琳学问中的短板,缺乏宏观的全局观念。

    霍别琳曾是先史上叫赵理的小国中惊才绝艳的第一才女。得承德帝喜爱,以赵理江山为聘,封为后。为了与承德帝长相厮守,霍别琳不许宫中有任何新生的婴儿。

    而为了保持年轻和美貌,霍后更不肯怀上或是生下哪怕一个承德帝的孩子。最终赵理江山无人承袭,导致混乱割据。

    正反两面,摆事实、将道理,周全儿的文章着眼在女子做学问既能促进社会的和谐有序健康发展,同时又把耽于情爱中女子的弊端放大重而重之地放在了女子的学问之上。

    把学问和有想法合一而论,又用有学问有想法的女子认真起来能误国点题。

    周全儿的文章引经据典、排比对仗用的也是恰到好处。赵零露开篇不说女子的学问,倒先说了女子的地位。

    女子负担了宗代传承的重任,是家中的母亲、妻子和女儿。他们包办了家族生活的衣、食、住和行,还负担着对外联络、实时更新各家家长里短的小八卦的任务。

    她们不亲自教导儿女,但她们的儿女潜移默化将他们视为榜样,并成长成为家族中的中流砥柱。

    她们不入朝不做官,给不了家族的繁盛和兴旺;但她们管束下人,教导忠仆,不容宵小霍乱遗害全族。

    女子的学问,在对内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里,也在对外交际的琴棋书画诗酒花中。

    辛勤管家的每一点小技巧,都是人生的学问,更是女子的学问。